周延沉吟片刻，答道:“全部。”

今天的宴会办得格外盛大，女帝寿宴，普天同庆，连巡逻的侍从都变得松懈，周延轻功练得绝佳，轻而易举地就溜了进来。

那双琥珀色的眸子亮闪闪的，沈蓓在里面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酒的后劲上来了，沈蓓觉得有点恍惚。似乎是没想到少年会如此诚实的回答，蓦然笑了，“能忘掉吗？”

眼前的女子笑面如花，抬手把月季花别在了耳边，红色的月季上还沾着露水，把她衬得娇艳欲滴。

没等周延回答，沈蓓又自顾自地问:“好看吗？”酒过三巡，连声音都被酒熏得带上了媚意。

周延抿了抿唇，耳尖悄悄的泛红，明明离花有一段距离，在这一瞬间，他却好像嗅到了月季花独有的清香，“好看。”

周延垂眸答到：“忘不掉。”这是实话。

沈蓓看着少年温吞的样子，笑着朝周延走去，“忘不掉，那就记好了。”

周延不知道为什么沈蓓要他记着，但是少年能明显感知到，他刚刚听到的话，绝非小事。

两个人现在挨得极近，周延甚至能看清她细长的双睫。

沈蓓恍然间发现，经过一个多月的时间，少年好像长高了不少，犹记得初见时，周延才比她肩膀处高一些，现在都已经超过她的肩膀一大截了。

沈蓓向来随性，今晚借着酒意，就更不想想太多了，倦意上头，当沈蓓发现自己想要依靠点什么的时候，她就朝周延走过去了。

少年的肩膀宽厚而结实，让人很有安全感。

沈蓓脚步不太稳，温香软玉入怀，周延怕沈蓓摔倒，下意识的伸手扶住了沈蓓的腰。

不过是盈盈一握。

少年红着脸，眼睫轻颤。沈蓓放在他腰间的手隔着薄薄的衣料，存在感太过强烈。周延心跳如鼓，不知道该不该把自己的手移开。

周延身上是沈蓓亲自挑选的，日日在偏殿熏着的乌木香。是她喜欢的味道。

“你会走吗？”沈蓓有让人盯着周延，知道这个少年除去练剑便是待在院子里，可不知为什么，她就是感觉周延会走。

就算不是现在，也是迟早的事情。

或许是因为沈琼要走了，连她的情绪都连带着矫情起来。

周延眸中闪过了异样的情绪，只是沈蓓没能看到，少年答到：“不会。”暂时不会。

周延明白他生活在男子不能习武的京国，还得依靠着沈蓓。

而且沈蓓能提供给他的资源和条件，能满足他目前所有的需求。

静谧片刻，沈蓓轻声说:“带我回宴会上吧。”

没问周延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也没让他回去，而是默许了他跟着自己一起回宴会，就算被他听到了和沈知青的聊天，也没有追究。

沈蓓觉得自己可能真的喝醉了。

不然也不会做出，这么不清醒的事情。

沈蓓走路恍恍惚惚的，任由周延牵着。

刚刚她一脚踩进了一个浅浅的水坑，和周延静默着对视片刻后，少年朝她伸出了手。

沈蓓就自然而然的牵上了。

宴会进行到一半，大多数人已经喝得半醉不醉，有人发现沈蓓回来了，又纷纷上前来敬酒，说着客套话。

至于旁边那个多出来的男子，身份不明，他们不会贸然开口多问。

沈蓓勉强维持着面上的清醒，接过了酒杯，一饮而尽。于是那人又开始夸赞沈蓓好酒量。

周延皱着眉，看着那个官员又叫侍女斟酒，递过来给沈蓓。

沈蓓脑袋昏昏沉沉的，眼前的酒杯分成了三个，在她面前晃来晃去。

换做平时，沈蓓早就装醉说喝不了了，可是一旦喝上了头，就没脑子拒绝，递过来一杯就喝一杯。

在沈蓓准备伸手接过酒时，周延抢先一步接过了酒，学着刚刚沈蓓和官员碰杯的样子。杯壁相碰，发出清脆的响声，少年抬头，一饮而尽。

周延第一次喝酒，入口时辛辣，喉咙火烧一般的疼。

“皇太女身体不适，我替她喝了，还望大人见谅。”

那官员是个会来事的，瞧见周延和沈蓓拉着的手，也没有怪周延乱了礼数，眉目间有了一种“我都懂”的清醒感，于是她开始夸周延好酒量。

“公子真是好酒量啊，皇太女也真是的，这娇滴滴的小公子，不放在府上藏着，怎么还带出来玩啊。”林茹雪开玩笑般的拍拍沈蓓的肩膀，没注意到身边少年逐渐阴翳的眼神。

沈蓓勾唇浅笑维持着体面，压根没注意听林茹雪在说什么。

好在面前的人也醉得差不多了，根本没在意沈蓓理没理她，自顾自的发着酒疯。

又不断的有人上前来，无一不拿着酒杯。

沈蓓嘴角挂着一如往常的浅笑，如果不是一直陪着她，周延可能都看不出来她喝醉了。

周延眼底的阴翳刺骨，他行了个礼，淡声道:“皇太女身体不适，接下来的酒，都由我代皇太女喝。”

明明是抱歉的话，从周延嘴里说出来，却听不出一丝丝歉意。

反而显得强硬。

他不知道能不能拒绝，既然如此，那便都替她喝了。

周延一杯接一杯地喝，空下来的手牢牢抓着沈蓓，丝毫不在意各路的人看他的眼神。

有的人聚在一起窃窃私语议论着他的身份，有人说他是周延养的男宠，有人说可能是哪家的公子，心里爱慕着皇太女，竟然都跟到女帝寿宴上来了，实在是不守男德。

周延没在意任何一句，只是沉默着，一杯接一杯地喝，想要快点带沈蓓离开这里。

段华找了好久的人，终于在这一堆人里面找到了沈蓓，还有一身酒气的周延。

她有些疑虑周延为什么会在这里，却没时间顾那么多，她向众人拱手致歉，伸手暗示周延带沈蓓走，众人见来的人是段华，倒也没说什么，寒暄了几句就散开了。

流云殿

“怎么喝这么多？”段华蹙着眉，拿着手帕给沈蓓擦脸，“天天就喜欢喝酒，下次我可就不管你了。”

尽管嘴上抱怨着，手里的动作却一直没停下，擦完脸，又利索地给沈蓓灌了一碗醒酒汤，熟练得像是已经做过千百次。

周延站在一侧看着，缄默无言。

安顿好沈蓓，段华终于空下来，她扭头问周延:“你也喝醉了？”

周延摇摇头。

段华想着那会周延身上的酒气，心道这少年年纪不大，酒量倒是不错。

“行，那你今晚守着一下她，这疯子喝多了晚上可能会起来吐，我先回去了。”

周延点点头。

周延甚至在这之前没喝过酒，他哪里知道醉了是什么感觉？他只觉得自己脑袋晕乎乎的，喉咙火烧一样的疼。连摇头点头都是凭着本能在做。

这一晚沈蓓没起来吐，睡得安安稳稳。周延倒是在院子里吐了个干干净净。

次日清晨。

沈蓓迷迷糊糊醒过来的时候，觉得整个人都舒坦得不行。

她的酒量不错，段华熬醒酒汤的技术早就被沈蓓练出来了，加上这几日实在是累得不行，昨天喝的那些酒反倒让她睡了个好觉。

沈蓓坐在床上发了会呆，一时之间想不起来昨晚发生了什么事情，正准备下床，就看见了靠着床沿熟睡的少年。

周延的脸红扑扑的，连带着鼻尖都是红的，安静的时候样子乖巧得不行，睫毛细长，在眼下打出一片阴影。身上依然穿着昨日那件玄色的长袍。

她只记得昨天喝了很多酒，醉意袭来的时候，根本就没有节制。不断的有人朝她敬酒，只是后来的酒，都是周延替她喝的。

不然算上周延喝的那些量，她今天早上哪里会有这么舒坦？

沈蓓抿着唇，恍惚间，少年紧握着的手仿佛不曾松开，她朝周延靠近，少年却蓦然睁开了眼睛。眼底冷意黯然，见是沈蓓，才又放下了警戒，开口时声音沙哑得过分，“姐姐，你还有没有不舒服？”

“没有。”沈蓓摇摇头，看着少年眼里的困倦，有点不好意思，她很少喝醉，也不知道自己酒品如何：“我昨天，喝得很过吗？”

“好像是有些过了。”周延笑了笑，站起了身，头却短暂的眩晕了一下，差点摔倒。

昨天他怕沈蓓半夜起来吐，就在床边守了她一晚上，结果沈蓓睡得安安稳稳，他自己倒是吐了个昏天地暗的。

后来就靠着床沿睡着了。

“我没做什么奇怪的事吧？”沈蓓眉心跳了跳，努力回忆昨晚发生的事情。

“什么算是奇怪的事情？”周延故意说道，语气疑虑：“比如，拽着我不让我走？”

沈蓓懵懵的，眼睛一眨一眨的看着周延。

沈蓓这种呆愣的神情着实是少见，和平日里的形象实在是有些出入，眼底映着周延越来越深的笑意。

周延慢慢悠悠地补充着，“姐姐，你昨晚好黏人啊。”

“还硬要我陪着你。”

听得出来是开玩笑的话，可是周延眼角的血丝明显，俨然一副没睡好的样子。

沈蓓心里也觉得内疚，垂眼道:“那，作为谢礼，几日后京国有花灯节，我带你出去玩怎么样？”

周延抬了抬眼，似是没想到沈蓓会提出带自己出去玩。

她这几日都很忙的样子。

沈蓓见周延没有讲话，以为他不太满意这样的“谢礼”，又开口询问道:“你不想去吗？”

“想去。”周延怕沈蓓反悔，立马回应。

沈蓓点点头，说道:“那你现在先去补个觉，昨天辛苦你了。”

周延抿抿唇，自己昨晚不过是帮沈蓓挡了几杯酒，最后忙里忙外的还是段华，自己只是守了一夜而已，现在听沈蓓道谢，还要付“谢礼”，莫名有些心虚。

但是他不想告诉沈蓓段华也帮她了。

少年的耳尖又开始泛红，他扭过头不再看沈蓓，伸手捏了捏耳朵，想掩住这抹红。

连带着把自己的心思一起掩盖住。

好奇怪，他并不介意跟沈蓓亲近。

周延乖乖应下沈蓓的“回笼觉”要求，只留沈蓓一人在房中，思绪又飘到了昨天晚上沈知青的话里。

“陛下现在的身体状态，实在是不适合继续执政。”

“沈家是向着你的。”

“皇太女最好别后悔。”

半晌，她捏了捏眉心，蓦地笑了。

什么向着她，不过是想让她做下一个傀儡。

尽管沈琼有意压制着，但是沈家的势力并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瓦解的。

女子当权的京国，曾经有人妄想设立男尊女卑的制度，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上任女帝的正夫，凌宇峰。

皇族的丑闻被扼杀在这宫城高大的城墙里，可沈氏的族人却知道得一清二楚。

大家都觉得前任女帝被蛊了心智，才会让一个男人迷了眼，被凌宇峰操纵着沈家，把持着朝纲。

自那以后，“女帝”不再是国家的执掌人，而是沈家的傀儡，是凌宇峰摄政的手段。

后来前任女帝去世，沈琼成了凌宇峰选中的下一个傀儡。

沈琼不能与顾长笙相守，也是因为沈家从中作梗。与爱人的失之交臂，是沈琼成为女帝的代价。

沈琼花了二十多年才挣脱沈家的枷锁，但是沈家又怎么会善罢甘休。

沈蓓眼底泛寒，既然如此，那就比比看。

看看谁是最后的赢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