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王家家主所娶的正夫蒋海生，原是绕西城富甲一方的盐商蒋家的独苗苗，可是后面蒋家家主不知道为何欠了一身外债，跳海自杀了，而蒋海生因为生得貌美，被债主抢去做了正夫，蒋家的盐场也被这所谓的债主占了。”
“这债主，正是王家家主，王巴丹。”
沈蓓邹眉道：“官府没管这件事吗？”
“这要官府怎么管？蒋家欠的那笔银子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如今蒋家家主死了，那这笔钱该谁来还？况且这王家在绕西有权有势，王八丹说要这拿蒋家盐场和蒋海生抵债，谁敢不同意？”
沈蓓对她的话不做评价，继续安静地听着。
“后来啊，这蒋海生便嫁入了王家，但是王八丹这人好酒，脾气还差，一喝醉了就打人，听说蒋海生因为这事受了不少苦。”
沈蓓指尖轻敲着茶杯，问道：“所以蒋海生跑了？”
“何止是跑了！”女子激动道，“蒋海生不仅跑了，跑之前还把王八丹打得鼻青脸肿的，害得她几日都没有出门 。”
女子的语气愤愤，仿佛这是件多么不可容忍的事情一样，“男子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情？居然殴打自己的妻主。”
沈蓓点点头，没有接她的话，而是状似不经意的切入了正题：“那这蒋海生，可是真的出现在了山匪团伙里面？”
那女子的声音又小了下来，故作神秘道：“这可是我朋友亲眼看到的，那蒋海生长得标致，就是进了那山匪团，黑了不少，不仔细看还认不出来呢。”
“他还指挥别人杀人呢！”
“那伙山匪的武功怎么样？你们有人看到过吗？”沈蓓问道。
女子摇摇头，说：“不知道，他们前几日直接袭击到绕西街上了，却没抢什么东西，杀了不少女子。”
“男子习武真是陋习，男人家家的去舞刀弄枪算什么？也不怕嫁不出去。”
在京国，男子以习武为耻，女子会不会武都无伤大雅。
女子还在嘀咕着：“一群男山匪，个个都拿着刀，想想都觉得可怕。”
沈蓓眼底的晦暗一闪而过，她站起身来，朝女子作揖，“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那女子给自己倒了杯茶，另一只手还按在裤袋上，笑嘻嘻到：“不谢。”
沈蓓带着周延翻进了绕西官府，悄无声息地回了房间，卸下剑，突然觉得有些脱力。
周延整理了一下思绪，说出了自己的疑虑，“姐姐，如果山匪团伙里面，不止有男性呢？”
沈蓓捏了捏眉心，显然也在怀疑这一点。
在绕西，连女子都少有习武的，怎么会一下子窜出那么多会武的男子，还恰好组了个全是男人的山匪团。
还有那个与簪子铺做交易的女子。
只杀女人，杀母之仇，挑衅沈蓓的女子，玉簪，只有男人的山匪团，习武的男子。
这些线索看上去毫无关联，却都指着同一件事情。
太刻意了。
沈蓓眸光微动，若有所思。
周延看着她这模样，却不准备把昨晚的事情告诉沈蓓。
那块玉出自皇室，估摸着是沈氏拿来收买何大人做的保证，按何大人房里尽数的金银细软来看，会把这么明显的有身份特征的东西带在身上，倒也不奇怪。
沈蓓已经知晓了个八九不离十，那他说不说都无所谓了，更何况，周延不想让沈蓓知道他杀了人。
很快，沈蓓站起身，又恢复了平日里肆意的模样，“周延，京国的队伍已经到了吗？”
“嗯，早上就到了。”周延答到。
“走，我们去办事。”
简单的用了午膳，沈蓓把军队召集在后院里时，才发现段华也混在了里面。
“先好好休息，现下山匪一事还没有线索，你们要做好随时待命的准备。”沈蓓点了几个人留下来，就解散了队伍。
留下来的，都是沈蓓出行前安插在队伍里的心腹。
“你去查一下，上次山匪袭街时的各死者的身份。”不同于刚刚发布命令时的豪言，沈蓓刻意压低了声音，“不要声张，也不要暴露身份。”
“是。”
接过命令，那士兵立马就告退下去操办了。
“你们去查一下蒋海生逃跑前，都和谁有接触。”沈蓓吩咐道。
“是。”士兵应声告退。
沈蓓走到段华旁边，小声告诉了段华她今日的所见所闻。
段华听完有些许诧异，“你的意思是，这伙山匪背后，有人在操控？”
“还不确定。”沈蓓沉吟道，“文弱的盐场公子，怎么突然就会武功了，还加入了山匪？”
段华觉得沈蓓说的有道理，又问道：“那我们要去搜东山吗？山匪只在东山和绕西街出现过。”
沈蓓想着今天遇到的那个黑衣人，看似挑衅，实则暗搓搓的把她往东山领。
“搜东山的意义可能不大。”沈蓓眼底一片清明，凝思片刻道：“把绕西的地图拿给我看看。”
*
派遣去打探消息的士兵当天夜里便搞清楚了事情的原委，事无巨细的向沈蓓汇报今天的成果。
沈蓓一边听一边梳理着事情的全过程，听到最后，嘴角竟挂起了淡淡的笑。
段华就在一旁听着，眉头却越陷越深，待士兵汇报完告退后才问道：“蒋海生最后一次被打，竟然是因为私通？”
“嗯，王八丹觉得这是家丑，就把消息封死了。”
“山匪袭街的时候，死的人全是王家人，他们只在一开始劫了财，还是在人迹罕至的山林里劫的商队。”
“可是无一人生还，所以山匪目的的真假我们无从判断。”
“那白玉簪呢？又是什么原因？”
“那根白玉簪跟此案没有关系。”沈蓓给自己倒了杯茶，慢悠悠道：“那根白玉簪，是用来向我宣战的。”
兽首白玉簪，精雕细琢，出自于京国宫中独有的匠师之手，从未向外流传。
为什么恰好出现在了绕西，又为什么会放在沈蓓调查必经之路上的簪子铺里最明显的地方。
沈蓓也想了很久才想明白，现在把事情交叉在一起看，其实是她一开始就把这根玉簪想得太复杂了。
“其实整个山匪事件都很简单。”沈蓓笑到：“东山我们得去查，而且，要大张旗鼓的去。”
段华点点头，张望了一下四周，确定没有看到周延的身影，才小声道：“我师父出山了。”
“我跟他说了周延的事情，他本来兴致缺缺的，可我一说周延能把剑架在我脖子上，他老人家就可激动了。”
“你要不要让周延跟着他老人家学学？毕竟我能教给周延的，已经全教给他了。”
“他可不轻易收徒的。”
段华又想起来周延练剑的模样，就连受伤的时候也雷打不动的在院子里练着招式，每天早上不管她来不来，周延都会自己先在院子里练一段，从不缺席。
几个月下来，她是真的没什么可以再教给周延的了，如果要段华现在和周延打一架，段华能赢的概率也是非常渺茫的。
段华不知道周延对于剑术是不是还有所抱负，周延愿不愿意去，她还真拿不准，所以当老师傅提出想见见周延时，段华打了个哈哈，说要过段时间再看看。
沈蓓觉得，周延每天都练剑，应该是喜欢这门武艺的，于是问到：“要去多久？”
虽然周延本身就有基础，但是他的武艺自然是越高越好，这对沈蓓后来的计划是有利的。
可是沈蓓自己也没发现，她先想到的，居然是觉得周延喜不喜欢。
“想要练好的话，总得个三年五载吧？我当时可是学了七八年诶。”
三年五载……沈蓓想，这个时间应该是刚刚好的，就算后面她上位了，也还需要一些时间来整理朝纲，拿出空白的三年让周延去增长自身，回来的时候正好能为她助力。
屋里的谈话还在继续，周延站在门外，手上紧紧握着门栓，却迟迟没有扣下去。
少年的眼神不知道落到了何处，他的头上别着沈蓓今天给他的兽首白玉簪，生得一副白玉般的好面容，着一身黑色禁装，金色的暗纹飘逸，衬得少年朗朗。
周延的心绪飘远，沈蓓和段华的对话在他的脑子里不断重复，心里却紧紧揪着，有些错愕。
他在心里质问自己，当初离开周国是为了什么，不是要去把自己遭受的苦难，全数还给他们吗。
那为什么现在在犹豫呢？既然要变得更强，那就进去告诉沈蓓，他想去。
那可是京国第一剑的师父。
可是连段华那样好的身手，都要学个七八年，如果他去的话，得去多少年呢。
越是想，周延握着门栓的手就越是用力，他的唇紧抿成一条直线，沉吟片刻，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推门而进，对上了沈蓓和段华有些诧异的目光。
“姐姐，我不想去。”
沈蓓明了周延是听到了她和段华的对话，也没有劝他去，笑道：“不想去就不去。”
琥珀色的眸子淡淡地扫过段华时，段华突然有股她要拆散别人的罪恶感。
这个小插曲很快就过去了，沈蓓跟段华交代了一些明天的事情，周延就坐在一旁听着，有些心不在焉的。
等段华走的时候，周延已经在桌子上趴了半个时辰了。
烛火惺忪，因为困意袭来，少年的眼睫颤颤的，像一把小扇子。
和初见时狼狈的模样大有不同，少年温润，安静的时候乖巧，像一只等待你去亲昵的小狗，平日里却带着刺，生怕别人靠近。
特别是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柔和了他狭长的眼型，减少了他五官所带有的攻击性。
和本身性格不太搭的长相。
“周延。”沈蓓在周延面前晃了晃手，以确定他是不是睡着了。
“嗯？”周延的声音有些哑，他撩起眼皮看着沈蓓，模样有些愣怔。
“擦过药了吗？”沈蓓柔声问道。
周延没太睡醒，也没太思考沈蓓问的什么，只是讷讷地回着她：“嗯。”
沈蓓本来想问问他为什么不想跟着段华的师傅去学剑法，但是看他这个困蔫蔫的样子，觉得也问不出来什么。
“今晚你睡床上，别趴在桌子上面睡了。”
周延缓了缓神，说道，“那姐姐睡哪里？”
“打地铺。”沈蓓回答得理所当然。
周延点点头，自顾自的去拿了床被子，在地上铺好。
沈蓓刚准备走过去，周延就躺好了，没给沈蓓任何反悔的机会：“姐姐，别叫我了，好困。”
说完便沉沉睡去了。
周延是真的很困了，闭上眼就睡，所以也没能看见沈蓓眼底流连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