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认识梁斯珩之前，温萝并没有想过做了大学老师也会这么忙。

她上学的时候只跟着本导出去参加过几回学术会议，而且大多时间都是吃吃喝喝蹭茶歇去的，因此也并不觉得这样的活动有多累。

不过梁斯珩参加研讨会肯定是不会像她一样这么划水的，随着她跟他越来越熟悉，外加姜岁时不时送来的“情报”，她才知道原来梁斯珩手上还有这么多的事。

说不定，之前跟他相处的那些回，也是他挤出来的时间。

这个念头在温萝脑海中莫名其妙地扎下了根，随着之后几天给梁斯珩发信息，却在几近深夜才能收到回复，那些想法也跟着愈发深切。

她忍不住就要想，她是不是又给别人添麻烦了？

表白的那晚他都把话摊开了跟她说明白，自己却还是为了一己之私选择继续死缠烂打。

温萝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她一直都明白自己不是性格多么好的人，家庭的影响让她心思敏感脆弱。

所以自然而然的，她就会有意把自己不堪的那一面隐藏起来，努力不给别人造成困扰。

她也在努力的让自己每天都开心起来，不要因为那些无意义的事内耗。

她明明一直做得很好的。

为什么一到梁斯珩面前就破功啊……

这种低落的情绪持续了几天，一直到跟梁斯珩约定好的那一天，到达了顶峰。

温萝收拾好东西下楼，梁斯珩正倚靠在车门边等着，听到声音后抬头冲她笑了笑，一如既往的温和。

温萝却突然止步，遥遥望着男人眼下淡淡的青黑和隐隐的疲惫，只想转身逃离。

梁斯珩不解地看她，站直身上前。

温萝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两人都因为这本能的举动沉默了一瞬。

最终还是梁斯珩率先打破尴尬的氛围，抬手碰了下温萝的发丝。

很轻。

轻到如蜻蜓点水，如果不是温萝视线触及，便察觉不到分毫。

“心情不好？还是哪里不舒服？”

温萝摇了摇头，没固定紧的发散落了些，穿过梁斯珩的手。

“不是，没有，我……”温萝垂眸，低声说，“要不我们今天不去猫咖了，你忙了这么多天，回去休息一下吧。”

梁斯珩凝眉，稍许轻声地笑：“这是……女朋友的关心？连着开几天的会确实很累，听久了也难免精神疲倦，想要打瞌睡，所以的确很需要休息放松一下。猫咖对我来说就是个很不错的选择。”

温萝试图探寻他的话是真心还是单纯迎合，最终无奈放弃。

这实在不是她所擅长的。

她只好直截了当地对梁斯珩说：“你不要为了照顾我骗我，我会过意不去。”

梁斯珩不知道几日不见，眼前这小姑娘又是被谁影响变得这么敏感。

不过既是他愿意给予无限包容的人，怎么纵着都不过分。

母亲的一个观点他很认同，那便是人总归是社会性动物，在家里宅到一定时间，还是要出来走走、见见人的。

梁斯珩没回答她，径自上前接过温萝手里的手提袋，一手拉着她往车的方向走，声音无奈却轻松：

“骗你对我有什么实质性的好处么？温萝同学，这么体谅我的话那就多陪陪我，你在身边我会很放松。”

梁斯珩的语气平和，似是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

温萝却被一句话猝不及防地戳中，什么都无暇乱想，只剩下他认真告诉她的，他很需要她的陪伴。

她也是被人需要着的吗？

温萝不敢相信。

但她却又用双眼切切实实看到，喧闹的大厅里，坐在对面的人抱着赖在怀里不肯走的银渐层，穿梭在毛发间的手比那皮毛白得更加透彻。

而他转眸跟她说着闲话，单手支着下颌，罕见的随意懒散。

相见时的疲倦似乎只是昙花一现，但她却又明晰地看到那抹清晰存在着的疲倦随着时间的流淌，被一点一点擦除。

温萝叉下蛋糕的尖尖角送进口中，窗外是清冷又温柔的阳光。

她转头望向天边逐渐浓烈起的火烧云，静静地想。

他大概是没有骗她的。

她不是只会给别人添麻烦的。

————

梁斯珩没有说谎。

许是对温萝的不同造成的先入为主，跟她在一起时，总是会让他产生不同的感受。

或是无奈，或是心软，或是欢喜，又或是心疼。

总体而言，他在她面前是很自在很随意的。

那种感觉，像是他与卫昀几个好友相处时的感觉，却好像又不完全一样。

他很喜欢跟她待在一起。

哪怕是像今日。

他看穿了她极力掩蔽的敏感脆弱。

即使在面前的不是她是别人，从小受到的家教也会让他尽力照顾对方的感受，安抚对方的情绪。

而这种教养面对温萝时，更甚。

他不知她的那对父母做了什么，或者说，为父为母一场，能什么都没做到，以至于把好好的一个女孩子养成如今这般模样。

小心翼翼，纤弱敏感。

或许别人承受不起她这样的性子，这样的性格相处起来可能太累，要时刻提心吊胆，生怕伤到她的心。

但他不可否认。

他卑劣地承认。

他其实是享受让她在他面前渐渐敞开心扉的过程的。

让她慢慢地不再对他设防，

让她因为自己心情渐好不再低落，

让她在自己的浇灌下渐渐圆满，不再为一些无谓的事烦扰。

除了因为是她带给他的心疼，希望她能再开心一点、对自己再好一点，

他，同时也有在享受着这一切带给他的成就感。

梁斯珩修长又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掌心中空掉的陶瓷杯，将那些阴暗的心思掩下，倾过身子，扶了把温萝的包，将将使其远离桌上的蛋糕残渣。

温萝希望下午的账款由她来付。

梁斯珩没有坚持，于是来时看着她交上押金，一边扫码一边问他想要吃点什么，走时去跟前台的服务生交涉，取回押金。

这些无足轻重的小事能让她的心情变好，他没什么意见。

只是难免在别的方面有点遗憾。

早先他已经应了母亲晚上回家吃饭的要求，便不能再出尔反尔，只好放弃邀请温萝一起用晚餐的念头。

梁斯珩送温萝回家，在第三次被堵在路上的时候，沉默一瞬，突然开口问她：

“萝萝，今晚想不想去我家吃饭？”

温萝懵了懵。

去他家吃饭而已，也不是第一次了，为什么他的表情看起来那么奇怪？

“可以呀，正好也不用我晚上费心想吃什么了。”

梁斯珩冲动问出口后就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却没想到她会应的这般轻易。

愣了一瞬，梁斯珩才意识到自己所问话语的纰漏，忍不住叹气。

这种不严谨的错误，有朝一日竟也会出现在他身上。

“……是我的问题，我的意思是，愿不愿意跟我回家，我的父母家。”

深冬将至，天色晚的愈发快了。

梁斯珩挺拔的身形隐没在蓝黑色的光影下，直视着前方，没有转头看她。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恍惚中似是从他的身上察觉到了一分淡到近乎于无的紧张。

但很快那分紧张便隐去不见。

梁斯珩趁着车停下，偏过头看她，带起些微的戏谑，嗓音温和：

“不是想追我？那想必温同学也不会放弃这么好的亲近我的机会了。”

对于平常的关系，即使他们之间有着一层假扮男女朋友的外壳，但终究是假的。

这对梁斯珩而言多少有些过界，也不像是他会说出来的话。

但瞬间的权衡后，梁斯珩还是说出了口。

是试探。

是对两人之间关系的边界和底线的试探。

而温萝全然没有察觉到哪里不对。

她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梁斯珩后面补充的那两个字眼上。

他的，父母吗？

时至今日，无论是为了证明什么也好，还是为了自己最初的小心思，温萝看似还抱着明确的目的，但其实心底依旧藏着若有若无的茫然。

梁斯珩说的没错啊，是她撂下了狠话要证明给他看，是她先招惹了他，那他现在主动将机会递到她的手中，她应该做的不是欣然接受吗？

反正这一切都是假的，那她用三四分的努力去作戏，和用七八分的努力去作戏又有什么区别呢？

“萝萝，萝萝？”

清和温隽的声音似从遥远的天边传来，携着一丝担忧，钻向她的耳畔。

温萝惶然回神，鸦羽般的长睫不受控制地轻颤了颤，视线重新聚焦回到面前男人的脸上。

梁斯珩额角有些胀痛，不知温萝突然的迷茫从何而起，心底却隐隐约约地泛疼。

淡淡的悔意蜿蜒着挣脱心脏的囚笼，丝丝缕缕地溢出来，缠裹住血管、神经。

他年近而立，又不是什么行事荒唐冲动的毛头小子，怎的如今也会不理智到做出这种荒诞的事来。

“是我不好，冒犯到你了，抱歉。等过了这两日，我向你赔罪好不好？”

温萝听着男人的歉意，不仅没有被成功安抚好平静下来，反而更加慌乱不知所措。

所以，所以。

区别在哪里呢？

她对他的感情，真的一如她从前所想吗？

她突然就有点看不懂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