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警局待了两个小时,结束的时候,警察把张清节拉到一旁,“张女士,麻烦您给个联系方式。”
张清节给了号码,看着走在前面的两人,不解问道:“他们不是已经调解好了吗?”
“还有一些后续回访的工作会同步到你这边。”
黄承德走到门外,发现张清节还没出来,就站在门口等。
龙贵武本来正要走,见状也不远不近地故意挑衅的站在他附近。
张清节生怕黄承德在警局在弄出事情,赶紧走出来,“哥,我们走吧。”
黄承德原本在瞪龙贵武,见张清节出来,立马护着她离开,走之前还不忘给龙贵武放狠话,“这次算你走运,我懒得跟你纠缠!”
龙贵武哪里是吓大的,舔着脸一路跟着两人,语气油腻地找张清节套近乎。
“清节啊,不认识你贵叔了?”
“清节你这脾气,真是……”
“清节你说句话啊,你贵叔为了你,可吃了不少苦头呢。”
他就这样一路跟着念叨到了一条小巷拐角,见两人消失在巷口,他赶紧追上去,却不慎迎面被人打了一拳,然后双手被反剪压在墙上。
“诶呦诶呦!黄承德你疯啦!你才刚从警察局里出来!还想进去啊你!”
黄承德恨的牙根痒,一路忍到这里,已经是极限了。
“你放心,我特意打在你先前的伤口上,而且周围我也看过了,没有监控,没人会知道!”
“你放开我!你放开我!”龙贵武叫起来,“来人啊,救命啊,打人了!”
这里并不是无人经过,龙贵武这么一喊,黄承德也有些发怵,手上松了力道,但嘴里还在警告:“闭嘴!你他妈再喊一句试试!”
龙贵武诶呦诶呦地叫着,完全不把这点假模假样的威胁放在心上。他一边假意示弱,一边用眼神瞥远处的人,眼神满是兴味。
张清节木着脸,没有一丝表情。只在看到黄承德下拳头的时候才出声阻止,“哥,算了,为着这种人不值得。舅舅还在等你,快回去吧。”
黄承德‘啧’了一声,皱眉不解,“清节!什么叫做算了啊!他一路跟我们到这里,你怎么能算了啊!这种人你不打他是不会怕的!”
“你放了他,我来说。”张清节说。
“可是……”
“就是就是!”龙贵武见缝插了一嘴,“清节都让你放了我!”
黄承德松开手,见张清节过来,挡在她身前。
龙贵武活动了下筋骨,抱怨几句后也没忘记正事,伸头去看张清节。
“清节啊,好巧啊,没想到咱们还能见面。”
张清节表情淡淡的,闻言并无反应。龙贵武也不在意,往前凑了几步,“不管怎么样,你贵叔我今天弄成这样,也有你的责任啊!”
“放屁!”黄承德骂出来,“你能有今天,就是他妈的活该!干清节什么事!”
“话不能这么说!要不然因为她,我的一只眼睛——”
“你还敢说……”
“别再跟着我。”
张清节突然出声,打断了龙贵武的话。
她声音冰冷,表情冷漠,倒真一时唬住了龙贵武。
于是他见状立马换了个态度,嬉笑着套近乎,“哪能啊,叔就是想跟你叙叙旧,说句话,谁知道你走那么快,一点机会也不给。叔知道以前不厚道,做了错事,不应该对你做那样的事……”他故意用话试探,见张清节表情有失控的迹象,才一转话锋,挤出点诚恳的表情,“这才想要补偿你啊!”
“我说不需要!”张清节提高了音量,忍着喉间的酸涩,几乎是咬着牙挤出了话:“我不想再看见你,我也不要你的补偿,只要你离我远远的。”
“那不行!”龙贵武半真半假地说:“我一定要跟着你,这样才能好好补偿你啊。”
龙贵武欣赏着张清节逐渐失控的表情,心里越发得意。
想他龙贵武一辈子别的本事没有,恶心人有一套,他就喜欢看别人讨厌自己又对自己束手无策的样子。
他知道自己讨厌,但是他对自己这幅样子满意极了,也不准备改了。
反正他都是半条腿踏进棺材的人,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大不了一死。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不是老人变坏了,而是坏人变老了。
龙贵武第一次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就觉得这话对味极了,说的不就是他嘛!
“那你就试试看。”
张清节淡漠的语调里,仿佛带着同归于尽的决绝,“如果你再敢对我有什么,我会不惜一切代价,毁了你另一只眼睛。”
她甩下狠话,再忍不住失控,转身跑开,再跟龙贵武待在一个地方,她绝对会疯。
黄承德见张清节跑了,想追过去,又警惕龙贵武会追上来,一时之间不知道是追上去还是留下拦着人。
龙贵武见人都跑远了,摆摆手丢了句:“你还不去追啊?人都跑远了。”
“要你多管闲事!”黄承德反驳。
龙贵武哼了一声,语气满不在乎,“我年纪大了,才懒得去追。”说罢,他慢悠悠往回走了。
黄承德见他真的走远了,才转身去追张清节。
龙贵武慢悠悠走回警察局,找到先前处理案子的警察。
“是你?怎么了?”
龙贵武搓了搓手,表情憨厚,“警察同志,你这儿有张清节的电话是吧,我想找你要一下。”
警察:“你要她的联系方式做什么?”
“我们认识啊!”龙贵武嘿嘿一笑,“我们以前是邻居!后来有点误会就没见过了,好不容易遇上,我就想有个联系方式,方便联系。”
“我们不能随意透露相关人员的联系方式。”
龙贵武心里暗骂了一句,只好转身离开。
走到门边的时候,吵吵闹闹进来一伙人报案,走在前头的人,脑袋流着血,吓得他赶紧退到一边。
值班的警察见状赶紧带人去处理,龙贵武在旁边正看着热闹,发现登记簿这时没有人在。他眼珠子一转,不动声色溜过去翻找起来。
*
黄承德在一处垃圾桶旁找到张清节。
他跑过去,然后慢慢停步在一旁。
张清节扶着垃圾桶干呕,尽管她已经吐不出来任何任何东西,但还是坚持站在垃圾桶旁不离开。
“……清节。”
黄承德叫了她一声,但在触及到她侧脸的泪光时,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陪她站着。
路灯投射下橙光的光,轻易把黄承德拉回当初那一晚。
混乱,哭泣,血腥……
还有——
“哥。”张清节忽然开口,打断了他的思绪。她语气沉静,此时像个没事人一样转身离开:“走吧。”
黄承德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走了一段路,忽然说:“清节,你别怕,要是那个瘪三再来骚扰你,你就告诉我,我肯定不让他好过!”
“嗯。”
张清节继续走着,只是每一步身子都仿佛失魂了一般,前脚要落定许久,后脚才抬起接着走。
越到后面,张清节整个人就像是停滞了一样。短短几分钟的路程,黄承德陪着她走了许久。
最后他们走到一处公交站台,张清节仿佛得到解脱一样,松松垮垮的坐在等车位上。
黄承德心有不忍,安慰她:“清节,都过去了,真的!”
“……嗯。”
她这幅样子,黄承德太熟悉了。
“清节,你别憋着,想哭就哭出来!”
哭?
张清节思考着刚才从脑子里拂过的字眼。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她根本不用想这个字,眼泪就仿佛失控了一般,肆意泛滥。
可好不容易自己挣扎着走出来了,身边的人却总是不经意地扯开她的伤疤,然后宽慰自己说,“哭吧,没关系。”
每每听到这种话,张清节总是想笑,继而心底里流过一丝闷心的悲伤。
“我没事。”老生常谈的内容她避无可避,张清节缓慢地眨了眨眼,说:“真的没事。”
黄承德自以为洞悉了她的心理,叹了口气,还贴心地保持安静。
夜风习习,晚班车久等不来,间接给了黄承德时间,继续先前的回忆。
他忍不住想,一切是怎么走到今天这个地步的?
黄承德眯起眼追溯回去,然后发现——
草,这故事太长了,根本没法长话短说。
就连起因,他作为其中之一的当事人,到现在也只是一知半解。
但有一点,他却能猜得出:
“清节?”
黄承德叫了她一声,同时期待她的应声。
但张清节没有,哪怕知道在等,哪怕知道他可能会固执地等很久,她都没有回应。
“清节啊。”黄承德兀自开口,“其实我知道我们家对不起你。”
“没有。”她答得很快。
“有的。”黄承德更甚。
他语气里含着一股深沉难掩的难堪,静静阐述事实,“你们不说,我也知道。”
那一夜过后,家里突然多了一笔钱,一笔大钱。与此同时邻居间的闲言碎语也甚嚣尘上。
“就是他们家吧,听说是把外甥女卖出去了,才拿的钱。”
“……真的没有。”张清节无力地辟谣。
正如黄承德所想的,一切都说来话长,但不论站在谁的角度,对结果的看法都是不一样的,其实过去很多事和人,在她心里已经逐渐模糊了,模糊到不想花心思去辩对错得失。
手机传来持续的震动,让她眼下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赶紧离开。
黄承德察觉她对过去事情的抗拒,点到为止,当即掩饰了心绪,换上平时那副混不吝的样子,“好了!不说了!大晚上的,搞得人心烦!”
他对着空气发泄了几句,这才注意到张清节手机的动静。
“谁找你?怎么不接?你手机都震了多久了。”
张清节再一次按掉屏幕,任由手机振动,说:“实习公司的领导。”
黄承德虽然高中以后就混社会了,但也听过不少公司压榨大学生的例子,这会儿也认可她的行为:“对,别接!接了铁定找你干活!”
远处车灯亮起,张清节看着熟悉的车牌缓缓驶进,想起来要提醒黄承德,“你记得联系舅舅报平安,我还有事,要先走了。”
“知道,你回去注意安全。”
黄承德目送人坐上车离开,才不情不愿拿出手机给自己老爸打电话。
“诶,喂?老黄啊!你那边出什么事儿了?怎么让清节来啊!你知道我们遇见谁了嘛……”
黄承德拿着手机絮絮叨叨走入黑暗中,另一边,张清节拿着手机在城市灯光中穿行。
张清节看着上面的名字,深呼了一口气,调整呼吸,缓缓接通电话,放在耳边,“……喂?”
声音有些哑,传到电话那头,苏臣几乎是瞬间就反问回来:“你哭了?”
……
此刻,张清节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刚才有一点,她想错了。
在她模糊的记忆里,不论是过去任何人或者任何事,变得如何面目昏昏。
也有一个人,始终清晰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