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六点，两人准时出现在办公楼外的小花园里的石桌上。

她们相对而坐，相顾无言。

不知过了多久，张清节才打破沉默，率先开口，“你……”

原本她气势汹汹准备质问，可一到开口就卡住了，心底不知为何就无端生出些怯意来，这种感觉太过奇怪。

明明自己是受害者，却不好意思为自己讨回公道。

“为什么你的技术路线跟我的一样。”

张清节重整旗鼓，开口质问，语气严肃。

王瑞年沉默了一阵，然后直视她说：“你其实想说的是，我为什么抄你的思路吧。”

这个说法有些尖锐，张清节没想到她会这么说，慌忙移开视线道：“我没这么说。”

“你恐怕是这么想的吧。”王瑞年倒有些坦然，说完她像是陷入了自己的思绪，变得沉默。

话题撕开了一个口子，却没有人缝补。两人就这样陷入沉默的怪圈，谁都没有开口。

“那你刚才为什么不说？”

王瑞年忽然道，视线重新盯着张清节：“刚才在办公室的时候，你完全可以当着他们两人的面说明一切，以你们的关系，他们一定会还你公道的。”

张清节皱眉，不悦道：“什么意思？”

“不是吗？”王瑞年说：“苏臣他们跟你，关系匪浅吧。”

张清节只感觉思绪一断，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王瑞年见状，轻蔑地笑出声来，“我听说的时候还不太相信，但看到你现在这样……”她嘴角轻勾，“我就什么都明白了。”

“你是因为这个原因，才要挪用我的思路？”张清节皱眉，不理解她这样做的出发点是什么。

“也许是吧……”王瑞年像一潭死水，平静地陈述着她荒诞的心理：“我就是觉得……解气。”

“解气？”

王瑞年点点头，她挪用了张清节思路的那晚，其实除了一开始的狂喜，剩下的就是忐忑和羞愧，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却不敢把承认自己的行为。

于是，当第二天知晓张清节和苏臣关系匪浅时，她的愤怒高过意外。

她清楚的听到人事说苏臣给张清节开小灶到很晚，那一瞬间，王瑞年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可悲的小丑，道德失格窃取的东西，不管再怎么粉饰美化，都没有胜算。

所以她冒出了一个任性想法。

王瑞年垂下眼睛，把心里的想法一吐为快，“其实我知道，他们一定会选你，可我就是想看看，如果我们写了同一个东西，而我又准备充分的情况下，结果会是怎样？我赢，我会解气，你赢，我也服输，因为那样我就知道，我并不差，我输得只是那一层关系。”

张清节深吸一口气，缓缓地吐出来。

她盯着眼前的桌面，再开口已然平静：“我进公司，靠的是我自己。”

张清节像是失去了兴趣，再不想多谈，而是笃定道：“如果我们公平竞争，我未必赢得了你，但你这样做，你以为他们不会看不出来嘛？如果最后你输了，也绝不是因为你所谓的关系。”

王瑞年藏在桌下的手握紧了拳头，但直到张清节离开，她都没有再度开口。

……

忐忑持续到了第二天，沈家杭把两人叫进了办公室。

经过两人昨天的对峙后，王瑞年变得越发沉默，张清节看起来也没有多高兴。

“怎么了，昨晚没睡好？”沈家杭见两人都是如丧考妣的模样，寒暄起来，但她们都没什么兴致。

张清节更是直接问他，“学长，昨天我们两个的方案，决定好要用谁的了吗？”

沈家杭往椅背上一靠，笑着说：“别急，找你们来就是说这个的，都先坐。”

两人坐下，不约而同朝沈家杭投去期待的眼神。

“第一次接触这样的工作，你们两个的表现都很好，但经过讨论，这次的项目，我们决定由瑞年来接手，清节这边会另外安排其他的事情。”

王瑞年混沌的脑袋有一瞬间的空白，听清楚沈家杭说了什么以后，她睁大了双眼，她呼吸一重，猛地抬起头，“选我？！”她下意识朝身旁的人看去。

张清节瞳孔微张，表情一下子变得僵硬，“……用瑞年的？”

沈家杭神态自若，似乎没看到两人异样的表情，“嗯，暂时的安排就是这样，没有问题的话你们就先去忙吧。”

王瑞年被这决定弄懵了，甚至没有一丝雀跃。

她一脸疑惑地起身离开，走到门边的时候，还忍不住回头看坐在位置上的张清节。

张清节迟迟没有动静，等到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人的时候，才轻声问：“……苏臣也是这么决定的？”

她话音带着压抑的难过，让沈家杭生出几丝同情来。只能无奈从工作里抽出片刻的时间，与之交涉。

“清节。”沈家杭面对面朝她坐着，大有一股知心哥哥开解的意思，“我有必要提醒你一下。此时此刻，他是上司，你是员工，或许你应该把私人的情愫收起来，正确看待他作为一个公司的领头人所作出的决策。”

“所以你们选了王瑞年，即便她挪用了我的内容？”张清节忍着愤怒，为自己的公道做最后的争取，即使很微弱。

沈家杭垂下眼神，有些无奈，“我很抱歉，公事公办。我们只是选择了最好的方案。”

张清节呼吸一顿，忽然有点不认识眼前的沈家杭。

片刻的沉默里，她似乎从沈家杭的身上窥探到了苏臣的影子。

所以他也是这么想的？

只要结果，不问过程？

他就是用这样的表情，‘公正’地选择了最优解。

一股难言的酸涩涌上喉口，张清节几个深呼吸压下去。无力道：“……我明白了。”

她起身，离开办公室回到座位。经过苏臣办公室前的时候，连看都没有看一眼。

……

这次的事情无疑给了张清节一个深刻的打击。

也火速让张清节意识到一件事：苏臣变了，他已经不是小时候自己印象里的那个桀骜不拘但细腻温和的人了。

接受一个认知是一瞬间的，但适应这个认知是需要花时间的。

不适感是从张清节接下来几天的行为体现出来的。

她越来越觉得工作难以推进，坐在工位上脑子只会胡思乱想，完全无法专心致志，只觉得这里跟自己气场不和，再多呆一秒都会受不了。

她也想要学着他们‘公事公办’处理手上的事情，却越发控制不住心里逃避懈怠的情绪，以至于最后把事情弄得一塌糊涂。

所以，当苏臣第八次把张清节叫到办公室里的时候。

她基本就是带着一股破罐子破摔的心态进去挨骂的。

苏臣：“这份文件已经出现三次问题了，你怎么了？”

出乎她意料，苏臣非常平静，平静到不带任何感情。

近来苏臣带给张清节的陌生是与日俱增的，听到他这么问，张清节彻底把自己带入了老板问责的场景。

“抱歉。”她垂着脑袋，“是我的工作失误。”

张清节低眉自省的模样，让苏臣轻易就看到她头顶的发旋，听着她用略带忐忑的语气承认自己的失职，苏臣感觉心口一窒，有一瞬间说不出话来。

然而苏臣的沉默在张清节眼中成了变相的施压，她咽了咽口水，脑子一热就脱口而出，“我有在反省，我觉得我不适合这份工作，我想辞职。”

“这就是你反省后的决定？”

张清节似乎听出了语气里的隐含的责怪，不做辩解只埋头认错，“抱歉，是我的问题。”

苏臣合上文件，表情认真起来。

片刻后，他直言道：“是因为项目的事情？”

张清节眨了眨眼，算是变相承认。

苏臣窥见苗头，道：“公司里竞争是常有的事，如果输了就一蹶不振，那……”

“当然不是因为这个。”张清节开口辩解，“我不怕输，也不是输不起。”

看着张清节无意间露出类似于抱怨的情绪，苏臣表情变得柔和，“那是因为什么？”

张清节不说话了，也不敢直视他。

“如果没有合适的理由，那么，辞职我不批。”苏臣说。

张清节闻言眉头越皱越紧，她现在觉得所有事情都在跟自己作对，就连辞职都那么难。

“那我想请假，我要回学校一趟。”她退而求其次换了个说法，“下学期就大四了，我要去准备毕业论文的事情。”

“给你三天时间。”苏臣没再为难，“出去的时候叫一下王瑞年。”

张清节现在不想跟她有什么互动，说：“你发信息会快一点。”

“再啰嗦，就收回假期。”

苏臣拿放假做威胁，张清节再不愿意，也只能乖乖带话。

她拍了一下王瑞年的肩膀，面无表情的说：“苏臣找你。”

王瑞年有些意外，回了句谢谢就去办公室了。

张清节越想越气，特意选了连着周末实际有五天的假期提交上去，然后忐忑的等着批复。

……

王瑞年进到办公室，找了椅子坐下来，近来张清节时常被训，自己这边却一点动静也没有，时间久了，她难免多想，就怕苏臣把自己留到最后收拾。

“臣哥，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苏臣把手上一份刚打印好的文件交给她，“下午三点的会议，麻烦定一下会议室，还有文件准备好三份会上用。”

“嗯，好。”王瑞年有些紧张地接过，问：“那还有别的事吗？”

“没有，辛苦了。”

王瑞年：“我应该做的。”她走出办公室，心里仍有些疑惑。

苏臣这是……不打算追究了？

苏臣对接好工作，正好看到右下角来自张清节消息的闪烁弹窗。

他点来，看到内容如下：

请假人：张清节；请假时间：8.2-8.4（共三天）；请假原因：回校。

他想都没想，就回了个同意。

这时弹出一个加好友的消息，他点进去看，对方备注：吴尔砚。

苏臣眉头一皱，心道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