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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2章 间章·我心罗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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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哥哥,元宵好了!”

他坐在廊间望月,山里夜空浩荡,焦黄的圆月毫无遮拦挂在头顶,灰影斑驳,不知铭刻几间事。

今夜开心,诺娘知道沈岚曦不愿早睡,便把暖炉子搬到了廊前,添桌置椅,吃食赏月。刚煮好的元宵,沈岚曦端着盘来,见惊沫仰天靠着椅背,叫他一声,把吃食摆好。

惊沫看过来。两碗热腾腾的元宵,还有白玉小盏和雕花玉瓶。

“这是……酒?”惊沫有些惊讶的上下看看小鬼,他一脸自然的摆好坐下,点着头就倒起来。

“是啊,你的身体可以喝酒了的。”

“你……喝酒?”

“嗯。”

“八岁?”

“嗯。”沈岚曦应的语气都上扬几分,抬头惊沫还愣愣看着他,他放好玉瓶,将酒盏往惊沫那儿一递,失笑道,“没想到美人哥哥会因为这个惊讶。”

“……着实吃惊不小。”惊沫收回神色,盯着酒盏和元宵,迟迟不动手。

“这酒叫落天雪,当地很有名的烈酒,我来之前顺手带上来的。”沈岚曦不管他,先小啜一口,咂咂嘴继续道,“还是相当烈的,诺娘喝不了多少,我斗胆拿过来给美人哥哥试试。要是你也不行,就留我一人对月空酌吧。”

“你酒量这么好?”

“哼哼~没想到吧~”沈岚曦把酒盏放下,捧起元宵碗靠上椅背,这天真是相当好看,舒畅。“之前有一次头疼打翻了酒缸子,没站稳就晕地上了,结果酒水里躺了一会儿,就不疼了。后来我发现,酒真是个好东西,人爱喝,虫子也爱,泡在酒里酥酥麻麻的,醉了,就什么也不想动,也就饶过我了。难怪老说‘酒虫’‘酒鬼’,想必鬼也爱喝吧。”

“……”

沈岚曦又笑笑,舀一口元宵进嘴。“快吃吧,一路过来应该不烫了。”

惊沫看一眼元宵的热气,拿起了酒盏。一口下肚,嘴不尝甜,喉咙先辣,很快一股熏烈从喉间涌上,到嘴醇香,刹那芳馥,似日光融雪,喜悦后残留清透,再下肚绕肠,余火尽暖。

“好酒。”他不禁赞叹,又抿一口,这回细品,更将唇齿欣愉享留尽了才不舍咽下,抬眼望天,一时月影重叠,好一会儿才明晰。“当真烈。”

“哥哥这么大两口,当心喝猛了。”

侧脸瞥去,才见沈岚曦朝他这儿斜倚着倾来脸,小鬼一边腮帮还鼓,嚼着嚼着咽下,神色带了些倦。

“无妨,我喜欢这酒。”惊沫见着已空的小盏,自己续了杯。“不等诺娘一起吃?”

“刚出锅的时候,我和她已经偷偷吃了几个了。”沈岚曦笑的眉眼弯弯,“她还偷偷告诉我,美人哥哥有心事,叫我同你聊聊,省的到时候心结未解,扰了痊愈的进程。”

“我的心事?呵,你自己心事重重,还想开导我?”惊沫摇头轻笑,也换成元宵吃起,“我看你是想灌醉我,套我的话。”

“那……可以嘛?”

两人同时朝对方看去,相视一笑。

“等你灌醉我吧。”

“那很简单,我看哥哥就是喝猛了,脸已经红了。”

“胡说,剑酒不分家,我堂堂剑仙,如何会不如你这娃娃?”

“那日哥哥为何在冰泉?我寻去时,一路上并未见什么血迹,或许是被新雪盖了,可到冰泉血腥味又是如此之重。哥哥,你既然还有力气抹去一路上的气息,为何要跑到这种地方?山脚百姓大多朴实,不会见死不救,这冰泉也疗愈不了你满身的伤。怎么剑仙前辈兴致这么好,死也要寻个人迹罕至的地方,赏景么?”

“呵……”

“哥哥在梦游仙出名已经好几年了,之前从未有这么号人,既然都过去几年了,怎么就这么想不开呢。”

惊沫继续吃着元宵。

沈岚曦也舀一个,“雍阳已经不复存在,你我都已非池中之物,将火湮灰,已是他山之外。”他送进嘴里,一口芝麻流心,甜的心痒。

“我知道。”惊沫说。

“嗯。”沈岚曦咽下元宵,“哥哥的故事,我不问,哪天哥哥自己想说了,我就听。只是这样一想,我阻了你的成仙路,还把你拐进我檐下,是不是太过分了些?”

“不过分。我主动的。”

“那就好。”沈岚曦轻笑,“师父担待了。”

惊沫不再说话,他安静吃着,偶尔就口酒。沈岚曦也不说了,碗里的热气跑得快,再不赶紧就凉透了。今夜月色真美,他从未这样近距离看过月,触手可得,又不想伸手,只想懒在椅上悠闲望着,望着夜鸟飞渡落枝,踩动几片叶,踩落几片花,花瓣飘到雪地上缀起一隅温痕,望见就能梦见,一会儿醉倒温柔乡,里头软软的,是花瓣铺的床。

落天飞雪,伊人窈窕,何处镜光映月?倒是给这暖烘烘的脸,吹来一阵清风。

唔……剑光……挽月……原来,是有人舞剑,好美……

这是……美人哥哥?

沈岚曦拍拍脸,眼睛稍微睁大了些。何时吃完了元宵?他不记得了,只记得他与惊沫一声一声的咀嚼,玉盏一举一放的碰撞,望雪望着眼睛花了,忽然身畔风动,凌光携袖,入了雪中,月中,眼中。

刃起碎雪,挽风成月,一转,枝叶震雪溅落,一挑,飞花困雪揉风。他独舞此间,又与天地万物共乐,发袖翩飞,轻饰撞响,世间惊鸿难遇,一剑风花雪月,此生何求……

今日,当真是他沈岚曦的幸运。

“我本欲……沉醉不知归路,奈何世有人间月。曾有伊人折剑舞,追月凄凄清舟别,情以此心背身去,奈何凉风送露来。我欲乘风拾金锁,一剑问天天不顾,我欲坠月惜沙河,一身破碎镜难圜……”

兄长,我不明白,我依旧不明白,他们凭什么值得你如此痴心!这不过是一个荒谬的赌注,高堂嗔乐,眼里无忧,你又何苦执拗?我们又何苦……落得如此境地。

哥,我好想你。你知道么,家没了,爹娘也去了,你们倒是狠心,留我一人在这世上追那永远到不了的天明。我以为,这次就可以追上你们了……

……抱歉,再等我一会儿,这个小鬼好像你,我舍不得。

倾身赴雪。

霁朝刺地,圈落一席花叶。

冰凉自肩颈漫上。

天上的月好圆,兄长长眠之处,他们也一定在为节日欢呼吧?兄长,你看见了吗,你守望的土地,灯影绰约,阖家安乐。

艳红的衣袖拂走他鬓角沾起的花,他微微侧脸,对上这弯人间月。

“起来吧,地上凉。”

那人脸颊醺红,嘴角抿着温笑,他伸来手,直接握住他的手。

小手暖暖的,倒让人贪恋。

“美人哥哥,你喝醉了。”

“嗯……”

他反握住小手,不想放。

“不想起来的话,我陪你一起躺着?躺在雪里看月亮,一定跟椅子上看不一样。”

“你别躺……你别受冻……”

“那我给你捂手,你想起来了叫我一声,我拉你起来。”

“……嗯。”

“哥哥的剑舞的真好看。”

“嗯。”

“我也可以做到哥哥这样吗?”

“嗯。”

“那哥哥,可以一直做我的师父吗?”

“……”

“好吧……”

“可以。”他捏一下小手,浅浅呼出热气,“我会一直陪着你,直到你把我丢弃。”

***

琅玉城的北处,有一株百年梵梨,究竟几百年也无人知晓,世人只知它独占一隅,春风一至,满城飞花。有心人在此圈阁立院,矮墙斜廊风声透,占不住花落,又固执的占着梵梨每一刻的目光。

今日月色浓重,沈雰无又在此处望树发呆。春三月,夜露深,无风落下一片花,他接住洁白,眼里无限温柔。

“爹爹。”沈岚曦捧着薄氅轻声唤他,他知道爹爹又在想娘亲,每次这种时候他总忘了顾惜自己,好几次天明便伤了风。爹爹身体操劳过度,一伤风就要难受好久,他后来便细致跟着,赶在病前驱走风寒。

沈雰无没有看他,沈岚曦等一会儿,轻步走过去。

“爹爹,披上吧,暖和些。”

无名风起,撩过他的裙摆。今日他着一身白,祭司打扮,银饰流苏摇摇晃晃发出脆响,他递上薄氅,细瘦的骨节微微发红,似乎受了冻。长发一刻倾落,发间花叶挂饰一颤,他挡了月色,也挡了花色。

沈雰无缓缓抬眼,这张脸笑的柔和,额角还蒙着一层薄汗,眼影妆饰未擦,概是刚忙完祭司之事。这张脸……

“阿玥……”

“我在。”

“阿玥!你回来了!是你吗?你回来了!”

他一下腾起,惊喜之余握紧那人肩膀,捏紧又嫌单薄,慌乱间赶紧松了手。他不能捏疼她,他不能捏疼她……

“雰无……”沈岚曦静静看着他,眼角微戚,“是我。我看你总在这里发呆,脸都吹白了,披上吧。”他又一递薄氅,“你若受冻了,我会心疼。”

“好,好,我披上。”他马上接过披上,手忙脚乱的样子有些滑稽。

“雰无,你老了。”

“哪有。”他笑着睁大些眼,一下神采奕奕的。

“可你的鬓发,已经白了。”他伸手停留在他鬓角,轻柔抚摸着,满眼疼惜。

“不白,不白。”他连忙也伸手覆上,把头发往后抚抚,盖上她的手捉握到胸前,“阿玥不心疼,是花,是花瓣落在我头上,你看错了。”

“是么……”沈岚曦垂眸,“是你看错了。”

“怎么会~”沈雰无好生笑着,揉着她的手,那双眼睛忽然变得好落寞,他似乎又惹她生气了。

“沈岚曦是谁?”

“沈……”他的笑容一僵,很快又摇头松弛下来,“他是我们的儿子,是我和你的儿子。阿玥想他了?他现在忙着呢,他现在是大祭司,今日有一场祈雨祭,他忙着呢,你要看他?等他、等他回来吧,他会来找我的。他长得可像你了你知道吗?尤其是眼睛,简直一模一样——”

“那你,总将我们认错?”

“呃——”沈雰无噎了噎,反应了会儿,“阿玥不会在吃儿子的醋吧?呵呵——”

“我说,你把我们认错了。我是沈岚曦。”

沈雰无一僵。

“我不是阿玥,我从来都只是,沈,岚,曦。”

他瞳孔骤缩,一把推开他倒回椅上,难以置信的看着他。

“爹爹,你出现幻觉了。”

“怎么会……怎么会……”

“爹爹,娘亲早就死了,生下我就死了。”

“不!阿玥没有死!你咒她,你该死!”他气极扑来,可刚起身又栽回椅子,胸腔热涌忽袭,脑子一沉,眼睛有些看不清了。

嘴角滑过什么,他用手擦,模模糊糊的红色,是什么……

“爹爹这些年太操劳了,整日专注炼蛊,总是忘了好多。”

是血……

“世上万毒互生互克,只要细心留意,就能一触百通。你拼命塞给我的,我全受着,不知,你受不受得住呢?”

他在俯视他……这眼神好冷,他不是阿玥……

“这幻觉很美吧。”

“你……”

“你不也愿意承认我的存在么?为什么,为什么我成为她还不够,你一定要用我换回她?我在你心里,连一花一木都比不上,既然你这么厌恶我,为什么不生下来就把我掐死?你当时没有这么想对不对?你当时,也想好好照顾我的对不对?”

他伏上前质问,瞳孔渐变浑浊。沈雰无遏着自己的喉咙,却怎么也止不住漫涌的血,他四肢无反应的颤抖,他被这双眼睛盯着,浑身惶恐。

沈岚曦倏忽笑了,笑的那样甜。

“氿城每一个人都挡在我身前,听说那时候,你千里迢迢去北间月了?怎么,是想家了,还是找到了什么好药?五天,整整五天他们才将人杀尽,我好像,还为你辩驳过?因为这么几句话,我多死了十数次。我该感谢你吧?让我知道自己究竟是怎样一个怪物,知道在你心里我到底有多恶心——

你别这样看着我,老师每次都劝你不要操劳,你偏不听。这毒啊,自是越渗越深,算算时日,你也要到头了。怎么,干什么一副要杀了我的样子,要我说啊,你这用药的本事,真不如我,何必苦求?最后伤了所有人,也不见得有什么好下场。外人都说你疯了,其实我应该疯的更早吧?疯子杀了疯子,好像也很有趣?”

沈岚曦浅浅呵笑,抓下沈雰无脖间的手放在他腹间,又倾身为他整好氅带,抚平他眉心有些凌乱的头发。

他再起身,白纱轻滑,他抓不住。

“你确实不该养活我这个祸患。父亲,梦游仙以后的日子,我会代你打理,今夜月满,你就好好在这看花吧,我送过你了,记得替我向地下的冤魂道一声谢,晚安。”

闭门。

惊沫从墙上倚起,看着沈岚曦。他未卸妆就过来,浓重的妆影勾勒仙颜,只剩一双眼睛还似熟悉。

他单膝下跪,向他称臣。

“冕下。”

沈岚曦淡淡瞥一眼他,朝前走去。“起来吧。十日之后,举行接任仪式,不必大张旗鼓,意思指明了就行。走吧,这里已经没有什么可以留恋的了。”

***

“禅师,我又来了。”

老者缓缓抬眼。许久不见,少年眉羽凛冽添锋,稍一抬眸又融风月,揉在这似有若无的浮尘间,不似人间物。

他轻笑,“多日不见,少主已经不是少主了。”

“无妨,我虽然不喜欢这个称呼,但都让他们这么叫我。”沈岚曦一笑,“以敬,先父孝义。”

“呵呵……”

“禅师,这院子这么落寞,你有没有兴趣听我一言?”

“冕下请讲。”

“随我入世吧,与这院子一起。你恋菩提,我不管你,只是这地方我也喜欢,上一次我来是误打误撞,这一次我来是心有所求,同样是心惑,它愿意接纳我。以后,它就叫罗刹夜寺吧,在世间有了名号,就自然会有寻迹拜访者,你见他们,亦是见世间,说不定,对悟道有好处呢。”

“嗯……”

“这一声冕下,是你自己叫的,我当你知道其中意思。走了,三日后我再来,给你带我新制的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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