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来了来了,帮手来了!”
“什么,来了?来了谁?”
“这……小的没见过世面,不认识啊。是三位公子,两个看着挺能打,还有一个……”
“他怎么?”
“呃……那人看着像小孩,被抱在青衣公子的怀里睡着,我仔细瞄了几眼,长的还挺可爱,却穿着大红的宽裳,还有点惊艳嘞。”
“这样的小孩?”姜茗略微思索,“他们有说什么么?”
“其他没什么,就说来拜会,想问大人些事。”
“拜会是自然的。”姜茗皱眉,“他们在哪?”
“已经迎到中庭了,在喝茶。”卢冰冰挠头,“大人,绮夫人不在,那两人冷冰冰的看着实在不好惹,小的自作主张安排了,大人还是去看一下吧。”
“来都来了,礼数总得做齐。着衣。”
“好。”
室间,转角动容。
很少见人能将碧色穿的好看,此人不拘于色,一身束装挺拔修长,清简花绕配流银腰封,干练又不失雅逸。怀中却携渐变红白飘袂,宽袖轻垂,饰一抹惊描。两色相撞,竟不生怵感,反奇异的令人叹服。其人颜容淡漠,配青幽凉,怀间雪颜罕见,半掩其中映红犹怜,一时摆在眼前难分伯仲,叫人误了见识。
倒是身边那位黑衣静立的,显得朴素极了。
还真是生面孔……
“不知……”姜茗缓过神来,“哪位是大人?”
“姜知县。”谢长安携着沈客起身颔首,“抱歉,我家小公子因舟车劳顿身体不适,车里时就已经昏昏睡去了。本想等他身体好些再来拜访,但公子挂念的紧,坚持要来,我也不忍让他心急。结果这副样子,知县大人见笑了。”
“哦,无事……”姜茗同礼,“只是,恕下官眼拙,二位是……”
“唤他沈公子便可。在下谢长安,奉太子殿下之命,前来助知县大人一臂之力。”
谢……
姜茗又愣,但很快换回微笑。谢长安这人他早有耳闻,只是方知他为人狠厉不走寻常道,不想竟是太子殿下的人。那坊间有些传说,确也无怪夸张了。怀中这人倒从未听过,太子身边竟有如此……特别的人?
可我不是要洛大人来么,莫非圣上另有打算?那这几个……
“那,二位公子,下官先谢过了。”
谢长安又坐下,“场面话就到这吧,大人,能否仔细说说那些强盗的情况?”
见他无意寒暄,姜茗也识趣坐下了。略微打量思忖之后,才道:
“嗯。公子非衡泽人,可能不太清楚这里的风俗。衡泽山多地少,难兴商业,比起邻壁的长安街和北间月,实在算是贫瘠,很多人出去就不太回来了,留下的多是淳朴之人。强盗山贼因势而起无可厚非,我也与他们斗了大半辈子,本来没什么好说,只是近日不知怎的,他们突然开始诱拐孩子,阻止不让还大打出手,伤了不少人了。”
“听大人语气,数十年间未曾有过诱拐孩子的事?”
“从未。说到底我们生在一片土地上,他们虽然经常捣乱,但也只是强盗,不会出人命,我也不愿与他们撕破脸皮,平常都是制止教训,日子也能过。就是不知最近怎么回事,突然都发狠,我制之无方,又缺人手,怕他们变本加厉,就上书希望有人来制止他们。”
“这样啊。”谢长安垂眸,“那大人希望把他们一网打尽交与承天司发落,还是只是再度制止,亦或永除后患?”
姜茗闻之蹙眉,不免沉了语气:“他们若不伤及性命,怎能还以永除后患?”
谢长安轻笑:“素闻姜知县心慈人善,倒显我凶残了。大人方才并不认识我们,但也应该听说过我,不论我身属何方,总是拿钱办事的人,想我怎么帮都好说,酬劳到位就行。所以不要急,我就是要个准信。”
他这么一说,姜茗的脸更难看了。总之不喜,但碍于体面,他终还是沉住气道:“公子言重了。此次他们掳掠孩童引起慌乱,已坏了规矩,自然要绳之以法。只是盗贼众多,不少还与山贼往来,中间折里颇多,且都是带刀耍剑的莽夫,架是免不了要打的。公子就两位,还带了小孩,真要打起来顾得上么?”
“我们打我们的架,干小孩什么事,我何须要顾?”
“怀中那位不是你家公子么?”姜茗愣的脱口。
“哪有带自家小公子和强盗打架的道理?”谢长安失笑,“况且我只是奉命陪同,小公子若是平白死在异乡自是不好,但伤及七八或死得其所,也就不是我的问题了呀。大人说对吧?”
此人病极,昭然之心竟这般堂而皇之的说出口?!
姜茗惊的嘴都微张,从未听过如此放肆之言,竟一时不知如何训斥,愣了会儿才轻咳几声,继续道:“公子可寻了住处?”
“寻了,随身物品太多,我们住客栈。”
“那小公子身体?”
“他……”谢长安含笑低头,“许是深宅住惯了,走几步就不行。出去后我去医馆买些药,希望能让他好过些。”
“要不住我府上吧。”
谢长安抬眼,对上姜茗并不客气的眼神。
“大人,这怎么行。”
“夫人略懂医术,医馆路远,他现下这般吵闹都已不醒,实在不宜再赶路了。公子还是把他留下吧,府上到底比客栈方便,况且夫人一向温善,也不会对他怎么样的。”
谢长安蹙眉,与青冥互望。
“谢公子,眼下事情想要尽可能完美解决,必然也非一两天的事。”姜茗追道,“只要小公子醒了,我立马派人送还,还请公子不要担心,若实在放心不下也可一同在府内等候。”
“大人忽执意要他,是怕我把他怎么?”谢长安瞥回眼,斜去,“我不过说说罢了,大人怎么当真了?倒是又闻姜知县有两位夫人,一文一武还皆出类拔萃,医术好的,便是香稚夫人吧?夫人美名远有耳闻,我自不担心她会怎样,只是我还有很多事,并无闲暇留候在此,大人还请不要让我为难。若无事,我就——”
四下忽来剑,谢长安冷眼扫视,拦下了欲动的青冥。
“大人这是何意?”
“夫君的意思还不明显么?”
转角传来婉声,众人皆看去,只见浮罗翠纱袅袅涟裙,淡妆轻雅拂面,眉宇落尘间,香稚已携着下人到了跟前。扑面的药香清苦,倒也好闻。
“妾身香稚,见过二位公子。”
“夫人倒是来的及时。”谢长安轻哼,“有礼了。”
香稚看他几眼,目光转向沈客。也不知什么缘故,方才还白的脸,现下已成了晕红,嘴也微张,似在喘气。她蹙眉,抬手拂上他额头。
“好烫……他发烧了。”
“嗯?”谢长安轻愣,旋即低头,见沈客真红着满脸,眼还紧闭眉却皱了,喘着细气,手又忽攥他衣袖,头朝怀里一埋,瞬时滚烫差点烧的他眼寒。“小公子……”
“公子,发烧就别拖了,不管你们想什么,香稚并未有害人之心,还是退烧要紧。”
青冥也凑近,道:“公子,他好像真的难受,怎么突然就发烧了?”
“许是赶路太急,天又寒,路上受风了。”香稚满眼怜惜,“来人,赶紧把西间厢阁收拾出来,将小公子抱过去。”
“我自己来。”谢长安抿唇,“还请夫人带路。”
还不愿醒,可满鼻子中药味,苦涩久违的唤着他起。
沈客缓缓开眼,鲜红的袖口拂面,扫过淡淡花香,再嗅便被苦味盖过了。
又是在陌生的地方。这次倒好看,是药香浓郁的幽静阁院。
竹帘后有青衣忙碌的身影,不知是谁,正在煎药。
触帘。
香稚望去,见他正小心走来,手上不停的温笑道:“醒了,如何,头还晕吗?”
沈客摇摇头,“你是……”
“我叫香稚,你可以叫我香夫人。”她看向药罐,“这里是知县府的西院,你发烧了,我略懂些医术,就把你要来照看着。”
大脑飞转,他回忆着一路。
见沈客不说话,香稚又道:“混乱吗?刚醒来会这样的,没事,你先好好待着,我在给你煎药,要走也要喝了再走。”
“走?”
“嗯啊,你不是要回谢公子身边吗?”
“回?”沈客微顿,“他人呢?”
“府外,我也不知道去哪。他把你抱进来后,马上就走了。”
沈客看向庭院。微阳舒斜,凉风轻卷,这身衣摆落红此间,静雅中倒显的他突兀了。
“倒也不急着回。”
香稚又看向他,“你和他是什么关系啊?听他说是奉太子殿下的命,可到底是跟些强盗,怎么将你带来了这儿?”
“太子殿下?”
沈客倒不想置喙谢长安说他孱弱,反而更在意这句太子殿下。
他趁我晕着编了什么瞎话?哪家的太子敢使唤他?反手只被卖了不丢命都不错了吧。
“嗯……你不知道?”
他与香稚对眼。
稍许。
“嗯,不知道。”沈客起笑,“他从不与我说自己的事。”
“那他怎么带你……”
“可能,是想制造些什么意外送了我吧,毕竟强盗这些,随便就能出事吧?”
“啊?”香稚一愣。之间姜茗来过,说了与谢长安的那些危险对话,她本是想试探着问问究竟怎么回事的,没想到沈客笑着就……这么轻描淡写的么?
“夫人怎么看着很惊讶?”沈客歪过头,“莫非谢长安跟你们说了什么好听的话,我这么说打碎了你们对他的印象?”
“这倒不是……”她摇摇手里的小扇,“小公子,有些话,嗯……”
“夫人请讲。”
她抿唇,看了他好一会儿才又开口:“我给你检查的时候,发现你这烧来的并不平常。是……是体内毒素冲撞才引起的,算是来的突然。好在你身体虽看着瘦弱,又白的病态,实际却康健,难受了一会儿就能安静下来。你身上的毒……”
沈客收了笑,“毒素?冲撞?”
“嗯。还不是一般的毒,是厥古还是合塘那一带的,我不太清楚,早前有过接触。眠山,卷耳……还有些我不认识,可光这两种就足够致命了,时间而已。还有罂粟,仅我探到的分量便已足够是迷药,便想着你抱在他怀里熟睡并非劳顿。总不至,是你自己下的吧……”
“怎么会。”沈客皱眉,下时一冷哼,又沉声道,“我说他留我到现在呢,明里暗里盼着我死,原来是想着玩我。”
“小公子……我也多少听过谢公子的事,怎么你与他走一处了呢?”
“……夫人也知道他为人,我这样如何抵的过?索性生了张脸,讨着他欢心才苟活到现在呢。”
香稚停扇,渡来一脸疼惜。
“好孩子,受苦了。”
沈客轻轻一愣,很快转回温语:“不苦。夫人给我片刻自由,实在感谢。嗯……夫人前头说的强盗,他来是为了这个?”
“你不清楚?”
沈客摇头。
香稚皱眉,“那你这不就果真相当被他掳了去?他与强盗有何区别!”
“夫人别气,能先说说是怎么回事么?”
她又细细打量他,好久才道:“衡泽最近闹山贼,他们见着小孩就抓,也不知抓去干嘛。百姓来诉苦,可我们也打不过,他们就越发嚣张,夫君都急坏了。”
“打不过?”
“说来惭愧……衡泽本就与其他地方不同,这里的人散漫惯了,夫君又仁心,本就不好管。平常也常见闹事,但基本都能收拾,那些强盗山贼没事偷偷抢抢,真就像群顽皮不止的孩子,怎么也教不好。这次却不知怎么,从来不错大事的他们突然开始掳人,武功也好了不少,我们制服的非常吃力,后面基本打不过了。夫君怕控制不住,就上书求派人手,没想到来了谢公子,本都不知是真是假,再来个你,我们越发怀疑了。”
“撇开他不谈,你们既然打不过,试过智取么?”
“当然,可山贼山贼,既盘山为贼,到了山里就比我们多了太多优势。衡泽一半为山,不少人连住都住在山上,知县府建在平地,吃了地势的亏,武力又不敌……唉。”
“上面不调兵给你们么?”
“官官相护沆瀣一气,与山贼作战,就算是久经沙场的战士也要吃个头亏,谁也不愿浪费时间。况且衡泽山路难行,又不富裕,那些人高官厚禄惯了,哪受得了这些?再远又是废弃之地,时不时还与永和打一架,那块地方本地人都吃不消住,还指望谁啊?”
“这……那这么多年,这里只有你们一直护着?”
“是啊。姐姐习武,能带人手与他们打,我就只能在后头帮些力所能及的,一切大事全由夫君定夺。他劳心劳力几十年,一直仁心处事,好在这里的人都未辜负他,平常没什么大事。也算,我们坚持下去的理由吧。”
“夫人……”
话间她已望向前方,眼中从一不变的柔和。沈客被这目光染的痴迷,心下动容,不经垂眼。
被这样一家人管着,听着似乎不错?夫人讲起强盗山贼,话里都是无奈,未有憎恨,其实他们之间也算别样打闹的关系吧?这些山贼强盗,或许也不想让他们非常困扰,所以从不做过,知县大人也默许了他们的存在,所以从未彻底整顿。
呵,真好。言外之意,便是平衡打破,注定要过一遭了。十年辛劳一朝覆,却恰好到了我和谢长安的手上……
“小公子,小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