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衡泽都在忙。城里的忙着试各式新品种吃食，城外的忙着挖地，山上的事更多，日常之外，还被沈客和香稚哄去修路了。
几日功夫，以知县府为名的奶茶铺子已经开了一条街，山匪挂名的点心铺子也不甘示弱。
沈客还挑半天办了配方抽奖活动，把同一系列改进配方写一张纸上，好几张纸来抽奖，抽中头三等奖的就能得到配方。他还组织了工会，没有配方想加入一起学习制作的就加入。又设立了奖项，比如哪家发明了可以接受的新口味，就给哪家记录专利，那家就和拥有配方的一样可以申请创建工会。
由于衡泽百姓向来承姜茗的管教，素质非常好，也有从前的经验，所以十分配合听从指挥，一切都非常顺利。
沈客把总权分均给自己和香夫人，又设立一系列规定及权责制度，算是把平生玩过的经营游戏都想了个透。到所有规则颁布完，职位设置好，一切开始有条不紊的进行，他人都瘫了。
一时间城中店铺四起，好不热闹。
城外也是，原先城郊到军营的土路扩宽了一倍，路面清理平整，残碎的砖石补齐，路边上满灯，还建了新的驿站。驿站就设在直路尽头，离军营不远，有人轮班。入夜后大路晃亮，已是一番新荣气象。
谢长安整日活跃在军营，沈客也忙着在城里山上来回跑。虽然住在一个屋子，但自从那次和谢长安疯癫过后，沈客每晚都与他分被子睡了。
后劲太大了，又连着两天，白日事又多，他实在有些吃不消。谢长安这块上倒是好心，知道他累，小小嘲笑后也把重心一同放进了工作。
要管的事不同，忙起来了作息也跟着不同。几日里经常一人睡了一人才回，一人起了一人还睡着，平常见面也难。尤其谢长安觉得，沈客好像刻意躲着他，但也没那么刻意，总之觉得他背着偷摸在干些什么，却也没问出来。
今日郊路正式修缮完工，众人要开个小宴。不过出力的都是山匪，他们也只当自己人聚会，和镇安军一同吃个酒，图个乐，没请外人，就叫了沈客。
这是沈客第一次来城郊。之前忙着都没来慰问，刚好现在手头事也了了，他一下应了。
知县府的马车遥遥踏至，午后阳光好，道路宽了洒在上面，人都暖洋洋的。
“小公子，到了。”
“好。”
车停，掀帘。
众人早已候在驿站，一群大汉巴巴望着，场面一度十分诡异。
银白制衣，抖着光落了地。今日正装是香稚求了很久沈客才愿穿的。这几日到处跑的脏，他都只向小五小六借了旧衣，香稚怕也是起了给小孩打扮的心思，这次机会，她自然不会放过。
衣服利落，与谢长安的红裳完全两种风格，布料掺着银丝缝制，图案用柳叶，腰封细窄正合他身段，束袖紧致，靴裤清银，全身白的贵气，倒真像个巡抚该穿的样子。配套的发带束起马尾，整个人清爽之外，又多了少年意气。皙白的肤色映在光中，透着粉，连睫眼都像幻着尘。
甚至合唇微笑时，还多了分奇异的宁静与肃穆。
直到站定，山匪们都没缓过神来。
沈客看着他们，叹了口气。
“咳咳。”
清空两声咳，把附近树上的鸟惊走了。
“小公子！”阿虎先打头收了下巴，笑着一把就把沈客搭了过去，“我说怎么这几天来都不来，原来是打扮去了。”
一瞬吵闹，众人拥着就往营地去了。
“这可不是我要穿的。”沈客也被他们七嘴八舌吵的发笑，“香夫人娃娃病犯了，天天逮着我打扮，还说今天不穿这个不让出门。给了她这么多活还有闲心，也是服了她了。”
“多好啊！哎呦喂真漂亮！香夫人眼光真好！”
“少奉承了，人都不在。”
“诶，手腕那什么呀，好好看！”
他们都依言瞧去。
沈客右手束袖比左手多了护腕，却是暗金的，比常见的护腕精致好多，流纹蕴光，细看更像机巧，硬邦邦的几块绕成圈像个大型手链，上面还有几个不起眼的小凸起。单颜色，与他身装倒也相配。
“这个啊，是个机关小玩意儿，之前一直被我搁在车里，这几天好好研究了研究，觉得好玩就戴上了。”沈客并未展示，只是笑笑，“你们可别好奇来碰，里面是刀片，很锋利的。”
“喔……”
“怎么样，这几日给官爷打工，感觉如何？”
“感觉？”阿虎挠挠头，“怎么说呢，挺充实的，也挺累的。不过只要有钱拿，都吃得消。”
“钱自然是少不得。困难方面呢？或者有没有什么意见或者建议？”
“这倒暂时还没，我觉得你的想法挺好的。”
“是啊小公子。”大牛也凑上来，“虽然和以前不是同一种感觉，但总感觉一切都会好，欣欣向荣的。”
“那就好。我虽奉命办事，但上头都是些闭眼乱弹琴的，我可不想随便跟他们的风。所以你们真的碰到事一定要跟我说。”
“嗯嗯，我们有问题一定说。小公子待我们不差，就算忤逆了上面的心思，我们也都站你这边。”
“这话可不能乱讲。”沈客眨眨眼，“真的站我这边？”
阿虎和大牛互相望望。
“当然！我们又没拿过他们好处，好处全是姜茗和你给的，听他们的干嘛？打打杀杀才是真汉子，阿谀奉承什么的，这辈子做不到！”阿虎拍拍胸膛。
“就是就是。”大牛也附和。
“呵……行啊，可靠。”沈客轻笑，“是要和镇安军一起吃酒吗？”
“是啊，他们那地方大，炉子旺，这几日也帮了不少忙，就一起喝一喝。”
“他们清理的怎么样了？”
“看起来好像差不多四分之一了。不过说，再动下去免不了要跟对面打招呼，所以现在进程缓了，在等谢公子交涉。”
“谢长安啊……”沈客挑眉，“你们要晚上吃对吧？”
“是啊，现在都在准备。”
“那你们正好带我去逛逛。”
“没错！而且我们听说你最喜欢喝奶茶了，现在路好走，为了迎你，我们特意从城里运了材料，给你现做！小乔刚发明出个口味，贼适合这种边塞豪情，尤其是你今天这一身，合一起太有感觉了！”
“不会是什么黑暗料理吧……”
“怎么会！走走走先去拿奶茶，然后边喝边逛！”
早间他们动工时，这里的人就听说过沈客，包括他与谢长安同行的事。山匪们夸的起劲，却一直不见其人，就一直想见。于是沈客被带到军营中时，一下就被拥住了。
熟悉的全场震惊，熟悉的咳嗽，然后是天花乱坠的夸奖。
当然那些质疑也紧跟其上。年龄和外貌的矛盾，沈客实在也解释不出什么，好在阿虎他们帮着说话，也就敷衍过去了。
热闹了好久，拿了奶茶，逛也逛了，总算完事，大家都去忙，他也终于落了轻松。
“呼……”
边野风大，吹了就是一大阵，他虽不怕冷，但双手捧着热奶茶也是舒服。吸管杯早就普及，也让木匠们忙活了起来。
他们说，谢长安在主帐里与人谈话，指了路，已经走到跟前了。
门口能听到些许声音，好像三四个人呢。
“谢长安，我可以进来吗？”
众人闻声都看向帐帘，不过帘子有些厚，白天外头亮，也映不出什么清晰的影子，看不出什么。声音自然也只有谢长安知道。
“公子，是那位沈公子吗？”刘佩咸转回脑袋，“方才外面好热闹，应该就是他吧？”
“咋咋呼呼的，总不能是头猪。”谢长安轻叹，“让他进来吗？”
“不是说一起的？既然你们俩共用巡抚身份，好像也没什么不能听的吧？毕竟听说城中规划都是他一手操办，说不定也能给什么建议。”
“嗯。”谢长安看着桌面成堆的图纸，朝着门口轻喊，“进来吧。”
掀帘。
引风。
扬发，飘裙，衣衫上随风轻晃的柳叶。他的脸颊刚被风刮，过白轻易就透了红。
……
沈客合上帘，默默走到众人身边。
都走到谢长安边上了，所有眼睛还是呆滞的对着门口。
他重重叹了口气，戳了戳谢长安的脸。
指尖还满是温热，刚从杯子离开的。
“别看那了，我在这儿。”
“咳咳——”
这回，换成谢长安咳了。众人一下回神，又极度统一的直愣愣看过来。
“你……”谢长安上下不停打量着，半天才憋出一句，“手里的是什么？”
“……奶茶啊。小乔现做的新口味，怎么说呢，挺奇妙的。”
“奇妙？尝尝。”
“给。”
他很自然的递了，他很自然的吸了口。里面依然有珍珠，还加了红豆。
谢长安嚼嚼。
突然两人觉得有些不对，于是一同转脸，对上了三对浑圆的眼睛。
他们眨眨眼。
他们也眨眨眼。
谢长安咽下了。
“好苦啊，但好像回味起来是甜的，是挺奇妙的。”
“嗯。”
然后谢长安左脸被嘬了口。
谢长安一愣。
对面三人愣了三愣。连着眉毛抬得更高，眼睛瞪得更大了。
此起彼伏的咳嗽声。
沈客看向谢长安。他脸上一丝可寻迹的绯红，但也看过来对眼后，就淡去了。
两人同时耸耸肩。
“还有些好喝，再喝一口。”
“别一口闷啊，不然我打死你。”
“不会，不敢了。”
上次说的米酒，沈客第二天让他给知县府每人都买了一瓶，买二送一也经不起这么折腾啊。
谢长安便又喝了口，沈客拿回后，也喝着望向了桌面。
“这些是什么？建设……图？”
“嗯，商道的。”
“咳咳——”
格外响亮的咳声，沈客看向他们。
刘佩咸看看他，又看看谢长安，终于道：“小公子……你好。”
“嗯，你们好。请问怎么称呼？”
“东郡镇安军营长，刘佩咸。”
“副营长，金阵炀。”
“我……我就是个后勤，叫陆不才。”
“哦……”沈客默念了遍，“我叫沈客。”
“小公子之名，早有耳闻。今日一见，果真……”刘佩咸空咽一口，“你们两个……”
沈客看眼谢长安，“同床共枕的关系。”
“咳咳咳……想不到两位生得各般好看，竟是不给姑娘家一点机会……”
“话倒不是这么说，我们不挑……看眼缘。”
谢长安也看他眼，好笑道：“刘佩咸，我什么作风传的还不够啊？那我们能玩到一起，总得有些共同爱好。你们大眼瞪小眼的，跟没见过世面一样，干什么呀？这可也是你们巡抚大人。”
“哦哦哦，大人，对，大人。没事，没事，我们继续谈正事，谈正事……”
三人互相望望，又是一波表情交流后，总算回了正色。
刘佩咸继续道：“刚刚说到哪了……哦，对，旧驿站那，又是坟又是杂物堆的，总不能到时候再归到路里去。这样的话连接的路会窄上不少，而且得绕。”
“旧驿站？”沈客插话，“刚才他们带我去看过，那里好几个衣冠冢，路早荒废的没形了，还是老老实实做个坟场算了。”
“嗯。”谢长安接话，“以前我就一直把尸体抬到那烧了建个冢，最近大动工，冢都多了，杂物堆着也不好动，那里肯定是不能再做路的。我是这么想的，这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