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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月色是可以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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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照不进的幽暗的窄巷里,只剩下卫牧和宋楼兰二人,□□已被他们的人带走处置,三生巷里还在忙着盘点,没有人打扰他们。

“卜府的东西都拿到了吗?”宋楼兰问。

卫牧点头:“他们没来得及转移。”

宋楼兰笑了一下:“办的不错。”

卫牧垂目,松了一口气,心情不错道:“事前我们没有和她有过任何说明,她与我们能有这般默契,这很难得。”

宋楼兰收敛了笑,冷了下来,看着卫牧。

和我们有默契?

我们?

这话他不爱听。

卫牧在他身边已有十年之久,不像宋下童那般迟钝,敏锐地感受到宋楼兰的不悦,说道:“我以为沈姑娘应成为您的幕僚。”

宋楼兰点点头,走了。

他之所以要留在渔利口,要住进她家,不是她以为的他在观察渔利口,而是他在观察她,观察她是否真的有能力成为他的幕僚,现在不用观察了,他已将她当做默契的伙伴。

伙伴吗?好像也不太确切,应是比伙伴还要再重要一些的存在吧。

毕竟她真的挺聪明的。

下玄月滑落至西边的树梢,夜渐渐深了,明姑亲自守在盆景园的前厅,大夫为沈芜把了脉,她身体无碍,只是还是气虚,需要好好休养,又被两个妈妈检查了全身,只有小腿和手背上有点撞到后的青紫,没有其他伤痕后,就被燕娘拉进澡盆好好泡了个热水澡,才算折腾完。

她如同被抛光的一块璞玉,懒散地趴卧在贵妃榻上,已经抬不动一根脚指头,如猫儿一般眯了一会儿,恢复了些力气,将案上冷掉的安神汤喝了,直起身来,顶开窗户,撑在窗台上,静静地听。

宋楼兰说今夜的月色很美,他说可惜她看不到了,他不知道的是月色也是可以听的。

夏末的蝉鸣,屋檐上滚落的露水,树梢微动催走的薄云,潮湿街道上鞋履轻踏,有节奏的咯咯声,还有豆腐店飘来的酸涩豆香,和三娘的桂花糕的甜香。

“傻姑!主人说的是真的,你真住这里啊!”宋下童将一包桂花糕从窗外递了进来,“我来给主人买夜宵,主人叫我顺便给你送一份桂花糕,说你爱吃。”

她的思绪就此暂停。

沈芜眼睛上还绑着宋楼兰的帕子,她并不是真的失明,只是睁眼会被光刺激得流泪,她将那帕子往上抬了抬,试着看了一眼,确实是宋下童,确认他说的主人是宋楼兰以后,才毫没有推辞意思的接过桂花糕。

“你从渔利口回来了?那边的事进展如何?”

宋下童有时觉得沈芜和他主子宋楼兰真像,从不客气这点最像。

“他们准备明日一早就将茉莉香片全给何东来和卜世仁运过去。”

那何东来岂不是要破防了?

想想就开心。

沈芜将一整块桂花糕含进嘴里,吞进肚子以后,舒服地长叹一声,问:“何东来的地卖了吗?”

宋下童:“权抵押了,就剩渔利口了。”

沈芜点头:“那明日我和赵兴一起去。”

既然破防了,那让他更破一点,她岂不是更开心嘛,嘿嘿。

宋下童:“傻姑你笑得好吓人。”

像个瞎眼的僵尸娃娃在笑,阴森森的,跟宋楼兰更像了。

沈芜小嘴一抿,重新笑了一个给他看,更瘆人了,宋下童吓得赶紧跑了。

“小屁孩。”

沈芜吃了口茶,将窗户关上,屋内陷入可怕的安静中,仿佛又回到了枯井房,全部的黑暗满过她的头顶,窒息感渐渐侵蚀她,她忍不住浑身发抖,只好又趴回窗台,顶开一丁点窗户缝,耳朵贴在上面,不敢离开。

不知何时,三娘糕点坊的坊门一扇一扇被关上,夜静得可怕。

她咬着牙,将整个身体都贴了上去,连蝉都累了,停止叫嚷。

“得想想别的,这里是盆景园,窗外是桂花巷,这里一点都不黑,这里全是人……”

她自言自语了不知多久,就好像她还在那个没有时间没有光明的地方。

悠悠的清风从窗缝中穿过,吹进她的衣领,她打了个哆嗦,清醒了一些,转瞬间婉转动人的笛声也如清风一般钻进了她的身体,那笛声好似与孤月作伴,与清风戏耍,静静地流便她的全身,轻轻地走进她的心里,安抚她的不安,温柔地抚慰她,她紧紧蜷缩的脚趾也不自觉地放松下来。

日光被窗纱折射出轻软的光晕,她从贵妃榻上醒来,身上盖着一床薄被,窗也不知何时被何人关上,睡在窗下,她竟也没有着凉。

她试图睁开眼睛,还有些刺疼,又闭了起来,伸手在枕头附近寻找宋楼兰的那张帕子,却摸到一柄玉笛,她忍着刺疼,睁开眼睛查看,这笛子与昨夜的月色很般配,笛尾上还刻着两个字,是“李危”。

很眼熟的名字,她踩着鞋子,在妆台上摆放的妆奁里翻出那张宋楼兰捡到的婚书,那上头写的新郎的名字也是“李危”。

还真巧。

宋楼兰丰益堂掌柜的身份不是真的,那他的名字会不会也不是真的呢?

沈芜是不信什么巧合的,但她也不信宋楼兰会吹一夜的笛子给她听,他又不真的是菩萨。

“傻姑,敖大叔赶了五辆驴车将茶叶全部拖到何东来家的大门口了,我们也快去吧?”赵兴在她房门外敲门喊她。

昨晚二人相见,赵兴哭得好大声,还以为她真瞎了,又自责又心疼,沈芜安抚了很久才让他相信,她真的没瞎。

“你在外头坐会儿,我收拾好就来。”

她摸索着套上衣裙和绣鞋,重新梳了麻花辫,最近她的头发也养得光滑油亮,镜子里的脸娇嫩白皙不少,好像个子还长了一点,衣裙似乎短了一小节。

不再像刚来这里时,不仅瘦骨如柴还没有力气和朝气。

东街街尾,何府的门前两座巨大的石狮子边,五架驴车停在府门口的汉白玉台阶下,何苦正在帮着喂驴干草料,不知是哪头不识相的驴,在石狮子底座下拉了一大泡污。何东来被艳红扶着,一夜间苍老了十岁,拄着拐杖,扯着嗓子大骂,活像一头仰着头乱叫的驴,其余的驴听见他的叫嚣,果真跟着一起叫了起来。

场面一度失控,不仅刺耳而且很臭。

钱管事并不管他现在如何生气,也没有委婉和旁敲侧击,直言道:“老爷,渔利口的人说了,这茶还是给您送过来吧,他们的仓库用一天要花五十文,时间久了,怕您赖账。”

何东来一口老血险些喷出来:“你!就是你!你……你什么时候成陈小粥的人了?我给你的好处还少吗?你这个狗东西!”

“我们就像你养的牲口,你高兴了就给点,你不高兴了就又打又骂又扣钱,我还有一家老小要养活。”钱管事对他的怒火不为所动,反而喜滋滋地告诉他,“我儿子立秋就要进麓山书院读书了,我可不想我儿子和我一样,给人当牲口。”

何苦和断眉也频频点头,他们是没有家要养,但他们想要老婆,就他们这个形象和以往干的勾当,没有哪个好女人愿意嫁给他们,既然有更好的选择,他们也不愿做坏人,他们也想有尊严的活着。

“何老爷,不请我进去坐坐吗?”沈芜打断他的咒骂。

何东来马上闭了嘴,他身边的艳红眸中微惊,转而变得怅然若失,全是后悔,当初三生巷中早知是她,她就该与她真的亲近起来。现在回想起来,她说她住在东街八百八十九号,正是陈记的养鹤堂!

艳红眸光一转,没有跟着何东来进府,而是等在了沈芜身边,双目含泪,轻声道:“救我。”随即又跟了上去。

她一早就听说了三生巷姐妹们的事,而她的身契已不在那里,她本以为丝毫指望都没有了的,还好沈芜来了。

沈芜不动声色坐在正堂上,想来也不会上茶招待她了,干脆说道:“听说你要卖地。”

何东来拿出最后的余威:“都到这个时候了,陈小粥还不亲自来见我吗?”

沈芜不痛不痒地说道:“您的脸还不够大,人也长得不够美。”

何东来将拐杖猛地一杵地:“哼!”

沈芜握着赵兴的手臂,站了起来:“您要是不卖的话,我也不浪费时间了。”

她并不执着于渔利口的田地,如今有钱了,村民们去哪里买地都行。

何府和其他田地早被他抵押了出去,今日还没有人来收是因为还款的最后日期还没有到,但也快了,就在下个月,他手上急需要钱。而渔利口的地因早先与沈芜签订了优先购买文契,是以没有哪个钱庄敢要,还滞留在他手上。

“卖!”他决定得倒挺快,“我要三千两。”

沈芜:“五十两。”

何东来不再像最初时那般暴怒,而是脸色变了又变:“两千两,姑奶奶,就不要再戏耍我了吧,这可是三百六十七亩地啊,您这是趁火打劫。”

沈芜:“您说的对,我就是趁火打劫。”

渔利口位于湘江江畔,背靠邛崃山,田地从山脊上蔓延而下,大旱三年以来将邛崃山靠近江边的荒地也都开垦了出来,实际要比三百六十七亩还要多。

何东来心痛啊!

忍不住哭道:“沈姑娘,一千八百两你看行不行,再少真的不行了,您总不能看着我流落街头吧?”

“你流落街头也好,东山再起也罢,我不关心。”沈芜斟酌着,“不若这般如何,您家所有仆役我也一并带走。”

何东来:“……”

形势比人强,他不得不低头。

没钱了,他其实也养不起这些人,就算不放人,要是有个心狠的从他手里抢身契,说不定会伤了他,划不来划不来。

沈芜将早就拟好的文契拿出来,又补了几句仆役的事,让何东来签上名字,按上手印,收了渔利口的全部地契和仆役的身契,握着赵兴的手,说道:“叫何府的人都在前院集合。”

赵兴不放心让她一个人待在这里,对艳红道:“姐姐去帮我叫吧。”

艳红紧张的不得了,双脚打颤地去叫人,她不知道沈芜会将他们如何处置,是再次卖掉,还是赶去做苦力,无论哪一种都是从一个地狱掉进了另一个地狱。

等待时,何东来问:“沈姑娘现在可以告诉我,你究竟将这批茶藏在哪儿了吧?”

沈芜大发慈悲:“前段时日下雨,茶叶都存放在谷仓里容易霉烂,所以就分给村民们自行保管了。”

渔利口一共二百八十户,每户存放三百斤,各个都对存储很上心,保质保量。

何东来:“你就不怕他们自己偷偷卖了吗?”

沈芜:“你这种人是不会懂的。”

这是战争,要是败了,整个渔利口永远翻不了身,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要做地主的奴隶,关乎现在关乎未来,关乎自己关乎孩子,沈芜的课可不是白上的。

艳红忧心忡忡地将人全带来进前院,沈芜不管何东来是震惊还是无语,吹着了火折子,对赵兴说:“将他们的身契全烧了。”

赵兴丝毫没有迟疑,当着他们的面,点过他们的名字,然后烧了。

烧得干干净净,灰都吹散了。

艳红腿一软坐在了地上,大哭。

她一辈子都没有想过会这样轻松地离开这个虎狼窝!如今三生巷也没了,再也没有常三爷这样的人来恐吓威胁她了,她终于可以从阴沟里爬起来做个人了。

何东来脸黑似烧了五十年的铁锅底,沈芜将这里的一切处理完,才回身与何东来说道:“何老爷,你从一开始就错得离谱。”

她站在前院,站在明亮的日光下,身后是敞开的大门,像通往某个光明之处的大门,而他站在厅堂里,以往他觉得最舒服的所在,变得阴冷昏暗,像一座地牢。

“什么意思?”

沈芜:“从一开始,就是我们要买渔利口的地,是我们要让你倾家荡产死无葬身之地。”

何东来被震慑得不敢出声,

沈芜:“我现在告诉你,是想让你和你背后的人知道,别以为我们老百姓好欺负,他要是还敢为所欲为,我们不会放过他!”

天灾人祸,总该有个了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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