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近树干主体之处，巨大的气根顶起繁茂的枝叶，层层叠叠，由下而上根本看不到任何恒星光。

只能看见树叶下星星点点的光亮，像是夏日无云天幕中的星光。

成人有种想在树荫下奔跑的冲动，长时间没活动腿了，只有整治贵族一家的时候稍微用了点力。

现在更是心痒难耐。

“要噗(不)拿掉吧。”成人窝在六继怀里说。

他腿很痒，不止皮肤，肌肉里面也很痒，想挠，但被厚厚的石膏绷带阻挠，让他烦躁又难受。

“不行，你腿还没好，没听说过伤筋动骨一百天吗。”

“好了，哦(我)能跑！”

男孩实在难受，他包括他的腿已经一个多月左右没接触过水，觉得整个人都要长虱子了。

虽然人们并没有把虱子等寄生虫的基因带上太空。

他到现在为止还披着自己那张原本当床单的化纤布。

恶奶奶并没有给他除了面具以外的其他防具和衣服。

整个人臭烘烘的，也只有六继不嫌弃把他当洋娃娃天天背着。

榕树叶片星光下的孩子还在闹脾气，突然目光撇到了一抹艳红的颜色。

像是自然都在宠溺这个孩子。

酸酸甜甜的气味从树下传来。

是蛇莓。

蛇莓原本是作为中药材储备被带上太空的，并没有经过基因改造。

也许是环境的影响，原本应该黄豆大的原生蛇莓变得有核桃大，酸酸甜甜且十分难得。

虫蚁会将成熟的蛇莓当做食物首选，平时很难找到。

成人爱极了这种美味。

他趁六继一个不注意就翻下树梢。

细碎的光亮给他指引了方向。

百米高的榕树气根对于成人来说如履平地。

他跟个小猴子一样在树干间辗转腾挪，左臂的螳螂刀又成为了良好的树镐，帮助他在光滑的气根上保持平衡。

不一会他就滑到了底端。

通红透亮的莓果是对他来说最好的奖励。

当然，旁边也总会有饥肠辘辘的虫子等食。

有了趁手的武器他根本就不会畏惧这些巨大的虫蚁。

随手弄死几只想要吃果子的蚊蝇后，他用身上的脏布打包了所有这块地上能看到的蛇莓，然后以极快的速度沿着气根返回。

他在贫瘠的空洞带出生，在绿肺与垃圾街的夹缝中长大。

恶奶奶教过他一点格斗技巧与武器使用。

他靠着体能与战斗技巧在这里生存

这里，是他的家，又有谁会不熟悉自己家的物件呢。

在这里，常人所看到的困难只不过是他生活必经的一部分罢了。

“嘿，拗七，看哦鞥涛了森么！”(嘿，六继，看我弄到了什么！)

阴影下的小猴子口齿不清地兴奋嚎叫，又忘了之前自己闹脾气那档子事。

晶莹剔透的莓果被抛在海绵一样的叶片上，果子呈现粉红色，上面有凸起的深红色颗粒，看上去就像草莓软糖。

榕树的阴影就像是黑夜的无云一样遮挡在六继头顶

他当然认得这种果子。

他也吃过，在“家里人”招待客人的时候。

这种大小的蛇莓仅仅在e－1781的绿肺中生长。

这种看上去奇特的水果又名“南非血钻”。

名字取自古老而残忍的传说。

是种味道十分普通的果子，酸中带甜还有一股难闻的草药味，甚至不如种植的草莓好吃。

它却成为富人夸耀的资本。

他们聊天的时候炫耀着这种水果的价格，它们运输如何困难，又如何难得

……还有，采摘的时候又死了多少工具和穷鬼。

不是所有人都有成人那种怪物般的战斗能力，残留在身上的杀气与血腥味能让周围的动物在他们逃跑的时候都不敢靠近。

没有动物会给清醒的虎豹送菜，趋利避害是生物的本能。

这种果子曾经是这片丛林中最好的诱饵。虫蚁蚊蝇以他为食，食肉虫子与各种猛禽蜥蜴蹲守在周围猎杀由它吸引来的小虫子。

当然，也包括为了金钱与生计前来送命的人们。

采摘的血腥过程就足以成为贵妇们喜爱它味道的理由。

而现在，这种血腥昂贵的水果只不过是孩子向他的小伙伴所分享的美味糖果，跟普通的食物一样。

美味，好吃，就够了。

笑的跟小狗狗一样可爱的花斑皮肤男孩眯着金色的双眼，星光留恋在孩子的发梢间。

在向六继阐述着一个简单的事实——

食物，就仅仅是食物。

六继拿起一个塞到口中。

还是那个味，倒牙的酸味里带着一丝丝甜。

还是那个味，不算好吃。

六继叹了口气，像是放下了什么，又像是准备举起什么重物。

“成人，我跟你说啊，有种叫草莓的东西……”

大号的男孩絮絮叨叨地跟小号的家伙分享曾经吃过的美食。

基本都是些便宜且美味的东西。

他根本不喜欢那些昂贵且难吃的“炫耀品”。

甜甜的糖果，酸甜的草莓，ai机器人做的美味红烧肉等在他口中绘声绘色。

眼前逐渐浮现出的美味。

馋得六岁小孩直流口水。

在这期间，伤痕累累的园丁搭档也到了。

他从阴影中走出，榕树下方的光亮好像从来没有照耀到他身上。

同样麻木的双眼，同样机械的表现。

他与其他的园丁并没有什么不同。

就连脸上也有相似的编号gd–3649。

小号的男孩这次没有在意这些，随手抛了个蛇莓过去，

那个园丁接过，准备张嘴的时候后颈的智脑终端发出分析与警告的滴滴声。

最终那颗果实被放在园丁的悬浮摩托保鲜箱里。

他的动作被两个男孩看在眼里，理所应当却又让人觉得可悲。

但这并不能阻止两只互相依靠刚刚学会温柔与爱的小生物不断发射友好光波。

这次的W区行动相当简单，只有物种调查。

通过在树干与捕捉的动物身上安装摄像头与定位器确认生物的数量与结构。

总共需要安装617种动物，每种采样五百到五千只不等，由于大部分动物体型过大，直接用注射器注射原子追踪器即可。

小部分比较小型的动物一般麻醉后注射，这时□□也会派上用场。

原子追踪器需要一安装一用，而且每次都需要调试，在安装成功后还需要跟踪看看有没有掉，进度相当缓慢。

除此之外他们还需要每隔一段距离安装拟态摄像机以记录附近动物的动态。

这种工作与单纯的猎杀不同，相当磨人耐心。

在气温略高的绿肺中更是如此。

磨人到成人都觉得太慢不想和园丁六继待在一起慢慢弄，想要自己下来兵分三路。

“成人，你看，我们背靠背绑一起就是二头四臂，差一头两臂就变成哪吒了哦。”

大号的男孩笑着揉搓脏兮兮的小号男孩。

六继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哄孩子，虽然他自己都不见得有多大。

“呢擦似森么?”(哪吒是什么?)

“哈，你不知道吗，那么我给你讲哪吒的故事吧，很久很久以前……”

六继边带着成人走边讲故事，把自己都讲得热血沸腾，成眼睛更是发亮，如果心情能看见，他周围绝对是亮晶晶的小星星。

甚至有一次赶路时他们掏出了帐篷的球形压缩包和两根机械攀登臂并把它们夹在两人背后的缝隙中，

神采奕奕地对着园丁3649大喊“我们是(似)哪吒，哈！”

叶片下的星光照耀在他们脸上，就好像是一对玩耍打闹的小狮子，凶猛却也天真可爱。

3649虎躯一震，接着把头转过来看着他们，依旧眼神麻木，星光渐渐撒入他的眼睛，但两小家伙总觉得园丁在笑。

不知道依据是什么，他们就觉得园丁很开心地在笑。

他们三个一起在w区呆了很久。

久到成人的腿已经完全长好，固定腿的石膏筒子被他自己拿下来当球踢，也已经完全适应被关心爱护。

久到六继的头发也开始遮住眼睛了，身高也超过了两米。

接下来，是他们最后几个目标，干完这个就结束了。

成人六继两人瞄准了最后两只松鸦，3649则是一人对付一头驯鹿。

实际上这次分配给3649的动物安全得多，小型动物一般不会放过到嘴的食物，鹿却没办法拍死环绕在自己周围的苍蝇。

但意外还是发生了，这只鹿被惊到了，直直向着3649的方向踢去。

成人察觉到了危险，整个人如同炮弹一般，攀登用的伸缩绳被他当做简易加速器让他在林中弹射。

仅剩的几个压缩药水瓶子被全部打开，水流的后坐力让他径直扑向处在危险中的园丁。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救一个“工具”，没有感情的工具，也许仅仅是不愿意让六继伤心？

他不知道。

“碰”

千钧一发之际，园丁被救下，成年样子的男子被小孩扑倒在不是很软的草地上。

也许是本能，也许并未完全褪去的感情，在砸向地面的瞬间男子选择蜷缩起来护住刚刚救下他的男孩。

即使知道这种保护势必会让他自己受伤。

“小森(心)点啊”，男孩脸都皱成了包子从园丁的胸口钻出。

不知道是不是没到年纪，成人到现在为止还没有长牙的迹象，继续顶着豁牙说话漏风。

3649看着这个不到七岁的小不点，遵循内心薅了把他的头发。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做。

激素与神经阻断能切断人的表达，却永远别想破坏人心。

男人仰面躺在地上，怔怔地望向榕树叶片构成的星光穹顶。

成人盯着3649，这个大叔笑了吧，绝对笑了！

明明是麻木的脸，如同死水一般的双眼，但成人愣是从里面看出蓬勃的情感。

……

“哈哈哈哈哈！”通过智脑终端的记录，毁容的老人看到了一切。

苍老沙哑的声音回荡在简陋的接待室。

“你笑什么？”西装革履的小丑因为独眼老人的笑声感到不敬而愠怒。

“王善殷，你应该知道，我有能把你调回去的权利！想想看你的荣誉，前上将！

如果你还想回到军队的话……”男人继续用傲慢的口吻威胁着老人。

老人擦了擦笑出的眼泪

“哟，我不会回去，我会守在这里，我会守护这里！”

“碰！”

男人拍案离开，愤怒的身影摇摇晃晃，跟滑稽的企鹅似的。

“哈哈哈哈，好啊，好孩子啊，哈哈哈哈，火种好啊……”

恶奶奶癫狂的笑声充满了空旷的接待室，她如此激动，如此开心，又如此……

怀念。

……

做完任务，三个人准备分别了。

阳光不会穿透绿荫，但光亮依旧照射在三人身上。

成人依旧习惯于扒在六继背上，黏糊糊的小家伙。

六继怕他扒着不舒服或者掉下来，又把他抱在臂弯里。

两人向3649挥了挥手。

他也没有回应，一样的麻木，一样的机械动作，像是什么也没有改变。

又或许，改变了什么。

走在路上，饿了的成人从化纤布里掏出了艳红有些微微腐烂的蛇莓塞进嘴里。

“你果子哪来的?”六继问道。

“三拗系九(3649)给的。”

花斑皮肤的男孩露出了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