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真是……始料未及的答案。

赫瑞希脸上的笑收起几分，像是收回了些许的虚假，多了两分真挚。此外，他低头掩下的神情里仍有些茫然。

他至此之前所历经的岁月当中，没有任何瞬间与片段能够为他提供解决眼下难题的方案。

他的雌父永远在付出，也永远得不到那位雄虫的任何反馈，因而他对感情方面的经验少的可怜，并且可以说根本没有。

赫瑞希向他的雌父反复琢磨学习，融合于当下的演戏，灌注的感情消极得令虫压抑窒息。他每每在模仿时，心底的困兽好似时刻都要张开巨齿，挥舞利爪划破他的胸前，去捏碎那颗柔弱可悲的心脏。

所以他在得不到岐舟的回应时，他的悲伤与难过总是表演痕迹过重，如尤安所说的“拙劣”，他既不懂这样无回报的付出，又时刻清醒且冷漠地看待这份结局明显的“剧本”。

他的演技的确很好，但他过于警惕，他害怕会活的如同记忆里的雌父那般可笑可悲，因而他在这剧本里永远都有难以磨灭的破绽。

岐舟又看破了多少？

赫瑞希不是第一次打量身侧的雄虫了，可之前他始终都看不透对方，然而这一刻他好似看穿了对方冷静而内敛的皮囊下，微微浮动的情绪。

他在紧张。

捕捉到这一点，赫瑞希心口一松。

的确，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岐舟不敢侧目去捕捉雌虫是何表情，他总觉得这份破土而出的感情来势汹汹，他所吐露的想念过于突兀。

岐舟试图去想些别的事转移心间的紧张，但赫瑞希没给他这机会，雌虫大跨两步，拦截于他的身前，仰首问：“为什么会想见我？”

他本来是想问对方是不是想起来了什么，但话到嘴边又觉得没必要。

路灯投落下的光微弱，进不了那双漆黑犹如死水的眼眸，岐舟俯身注视赫瑞希，对上他泛着星光的蓝眸，“我以为你知道。”

“我不知道。”

赫瑞希的语气半戏谑半认真，可眼眸在黑夜中却亮极了，连同岐舟的也一并照亮，“岐舟，我不知道。”

岐舟眉心微蹙，可一对上雌虫的眼，喉咙里的堵塞难受一时全无，他无奈地叹了口气，“以后，我们要一直在一起。”

“我不会再去赌博了，也不会再打你了，我会还完所有的债，不会再让你颠沛流离。之后我也会写财产转让……”

岐舟剩下的话被落在唇角的吻止住，他神情怔怔地看雌虫那张近在咫尺的脸。他们也曾有过更近的距离，但远没有此刻心脏的跃动速度让他们一致感到心惊。

“好了，”赫瑞希退了回去，脸上有不自然的酡红，“我知道了。”

“……嗯。”

岐舟重新牵起赫瑞希的手，紧紧裹着，他将所有的温热与柔情都给对方，他一无所有，却也倾尽所有去投入这份他明知存在着谎言的感情。

他或许以前还真是一位疯狂的赌徒。

洗漱完后，岐舟擦着头发走出浴室，他取出抽屉里的吹风机，将洗完澡却不吹头发，而是直接爬上他的床赫瑞希唤起来。

赫瑞希并不喜欢吹干头发，一般都是等它自然风干，但岐舟却是不准他这样，他懒得吹，他就帮他吹。

和赫瑞希头发颜色一样的吹风机被岐舟抓在掌心，莫名反差可爱。或许是因为今天他们之间的感情直接飞升一个度，雌虫吹头发的时候不似以往那般安分，而是吹着吹着就往岐舟怀里靠。

未干的发打湿岐舟的睡衣，他却是毫无怨言，吹赫瑞希前面些的发，手掌温温柔柔地抓着，吹风机的温度温热舒服，这样的环境下，让赫瑞生出几分困意。

看出他的困，岐舟调低吹风机，让噪音小些，“吹干头发才能睡。”

“嗯。”

赫瑞希强行撑着眼皮，任岐舟摆弄他的脑袋与发。

几分钟后，岐舟将吹风机收好放在一旁，低头看靠在他怀里，目光放空的赫瑞希，“好了。”

闻言，赫瑞希迅速缩进被褥里，露出一双眼眨巴眨巴地看岐舟。

岐舟哑然失笑，替他掖被褥，“那今晚你睡这，我睡你的床。”

赫瑞希拍了拍身边的空位，“一起睡。”

“你的肚子……”

岐舟面露犹豫。

赫瑞希瞧了眼平坦的小腹，强势地把犹豫不决的岐舟拉至身边，他嘟嘴不满道：“一起睡！”

“……好。”

岐舟躺在他身边，动作小心翼翼，不敢太靠近他的肚子。

赫瑞希见他们之间隔的距离，面无表情挪动贴近，抱着岐舟。

躲躲躲，今天不抱以后就没机会抱了！

感情骗子心软软，“晚安。”

岐舟手掌覆在赫瑞希的后背，嘴角勾起，又被强行压成一抹直线，“晚安。”

次日，六点五十。

岐舟照常要送赫瑞希去尤安那，他正要合上门，身边迷迷瞪瞪的赫瑞希却出声制止：“等等，我忘记放东西了！”

岐舟见他从口袋里摸出刻有他的名字的木牌，几步跑进房间，藏回当初他摆放的位置，“怎么不拿着？”

赫瑞希神色凝重，被单盖住还不行，还得拿枕头压着，藏好了，他拍了拍两下枕头才露出满意的笑，“这是你送我的第一份礼物，可不能弄丢了。”

岐舟抬手揉他的发，又轻轻下压，“送你礼物的我不会丢。”

“嗯！”

赫瑞希主动蹭了蹭他的掌心，刚压下的发，又翘了起来，岐舟抿唇一笑，认真帮他压顺。

他们之间的氛围变化瞒不住尤安，他依在墙边看他们歪歪腻腻，依依不舍地道别，恨不得戳瞎自己的眼。

岐舟真挚向他道谢，“今天是赫瑞希孕检的日子，麻烦你先照看他，我一定会在十点之前赶到医务室。”

“您真是太客气了，”尤安瞥了眼模样乖巧的赫瑞希，胡话张口就来：“这些天我与您的雌君相谈甚欢，也算朋友了，帮助朋友是应该的。你们不必有心理负担。”

岐舟再次道了谢才离开。

他们一前一后进入办公室，尤安并不打算追问赫瑞希他与岐舟之间是什么情况，他只需要知道计划照常进行，今天他要负责送赫瑞希离开雄虫监狱就行了。

“等你吃完早饭，再带你去做‘孕检’。”

赫瑞希现在已经懒得反驳他了，反正所有的一切都将终止于今天，什么怀蛋，什么虫崽……全都会没有！

“那我要恭喜你，终于彻底摆脱了我这颗定时炸弹。”

尤安特地开了瓶昂贵的红酒，酒液倒入高脚杯被轻轻摇动，他们举杯庆祝胜利，举止优雅，可他们内心清楚明白，他们骨子里跟这根本就不搭边，和那些举杯享受生活的虫也不是一路虫。

就像尤安，他的确过上曾经所期待的正常生活，但这只能给他的肉.体带来安稳，他的精神上永远不安。

他们蛰伏于黑夜，伺机而动，又于黑暗中生长，披荆斩棘，猩红的液体给他们带来的要么是胜利，要么是死亡。

尤安一度向往的安稳生活早已在过去的经历中成了可仰望而不可触及的存在，触碰只会让他惶惶不安，他曾无数次想重回熟悉的黑暗，但他不能。

他的身后有无数像赫瑞希的虫，期待如同他一样回归正常。

他在被仰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