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娘，县学的学院里有君子六艺。其一，就是下厨。”傅田文压下喉口的滚哽，努力含笑自如道，“我这手艺还不赖吧？先生说，若是读不好书，将来我开个江湖菜馆子，也能好好过活。
读书读书，不一定是为当官，最主要还是能安生的活着，对吗？”傅田文把萝卜丝捞进大碗，勺一瓢昨夜瓦罐里的冷白开过一遍。
碗里的萝卜丝越发清透白润。
他撇眸瞧去，果见云秀黑沉张脸。
这个家里原先最有志向就是云秀和穿过来的傅田文。如今，重生的傅田文已经看清现实，栽过跟头后就不再想了。
有时候，平淡到老，亦是种福气。
云秀看了这个儿子好几眼，一言不发地转身回屋。
傅长年知道妻子生气了。
他要替妻子抱不平，直接被傅田文一言压制。
傅田文：“阿爹，你还是赶紧烧火吧。若是把我娘饿着了，怎么给我生个漂亮妹妹出来？”
傅长年本要怒的脸噗嗤一声笑起来，走到灶下去生火。又道：“你这小子，读书没个样儿，脑子倒是开窍了。”
傅田文一听，直接道：“爹其实对我读书也不抱期望吧。若不是娘逼着，说不定你早就拉我下地了。”
“哎……嘘嘘嘘。回头别让你娘听到，她会伤心。”傅长年看到傅田仲出来，起身道，“阿仲，你来烧火，我去看看你们娘。”
傅田仲瞧了眼上灶洗锅的大哥：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他默默地走到灶下塞柴禾。
傅田文见爹入屋子，侧身朝灶下的阿弟道：“阿仲，今日你和我上县府吧。”
“孬的吧？你去县府读书，我去干什么？”傅田仲撇嘴道。
“不读了。”傅田文这三字一出，直接惊得傅田仲跳起来，踢翻了一旁傅长年拢在一块的柴禾。
傅田文听到动静，探头去看了眼。
他不由好笑，也是真苦笑：“八年来，我考了三次。明明点题答题，做得很好。但是，我从未上县考官的府上拜会、送过礼。所以，我出不了头。”
“……”傅田仲咬了咬牙，又坐回小矮凳上。
他把柴禾塞入灶，咬牙怒道，“那……咱们也送。”说完他就闪了舌头，拍了拍脑子。【干什么帮傅田文，坏大哥。】
傅田文低沉地笑起来。
他把米下锅，倒上足量的水，转身走到不自在的傅田仲旁边，揽住他的肩头道：“阿弟，不需要了。
外面的世道不太平，人心更是贪得无厌。你看咱们家的情况，就是把全家卖了送去，都抵不上县府富户家门口一只看门石狮子。
咱们把钱留着，帮你把里长家的姑娘娶回来。”
“你……”傅田仲抖落傅田文搭在肩头的手，麦色的脸上爆红一大片，羞恼道，“你怎么知道这事？”
“嗐，正所谓少年多情，少女怀春。你们啊，正当好时候。不过，成家立业，咱们也得有一份家当啊，才好让人家放心得把女儿嫁给我阿弟，对吧？”傅田文说完，就自顾去搞凉拌萝卜丝。
他寻到云秀藏在橱柜里的罐子，搅合出一点农家自制的芽糖，再用锅里的米汤融化掉，加点农家自制的酱油拌上一拌，再倒入萝卜丝里拌匀，算是一盘早食凉菜。
傅田仲已经被大哥的话震得风中凌乱了。他都没把傅田文熟练的操作看入眼。
他的脑子里过得尽是：这事本来是个秘密，怎么好像没瞒住……
傅田仲已经同里长说好了，找个机会就分家出去过……
说实话，他真得受不了爹娘的偏心。
【既然这么偏心，那就让傅田文这个好儿子去养你们、同你们一起生活好了……】这就是他的想法。
这会心思被傅田文当面扯了出来，而且他还这么大方……傅田仲的心里竟有种诡异的欣喜、纠结……
“孬的，谁要你的钱？何况，你会挣钱吗？你连地里的谷子都分不清。”傅田仲侧身踢了灶下的小板凳，心里还是不得劲，听到母鸡出圈声，直接跑去后院寻摸鸡蛋。
傅田文摇了摇头，找到橱柜里的瓦罐，直接从里捞了四个鸡蛋，洗净后扔进连灶的火罐里用水煮上。
“这样田仲这家伙就不用躲在后院吃生鸡蛋了。”
后院，傅家养了五只母鸡，两只公鸡。
五只母鸡都下了蛋。
傅田仲如常捡到五只鸡蛋，随后就要像往常一样敲一只生吞，旋即想起今日的傅田文特别怪，还说不念书、留钱给自己娶媳妇之类……他直接揣上五只蛋回前院。
云秀被傅长年安抚好，出来就从傅田仲的手上接过鸡蛋，一数比往日多了只。
她仔细打量小儿的唇边，不由含笑打趣道：“那小母鸡……下蛋了？”
傅田仲尴尬地撇开头，不自在得“嗯”了声，转道就去灶下烧火。
云秀和傅长年对视间笑了下，各自去收拾。
傅田文侧头瞧云秀看起来无事了，就朝神思不嘱的田仲道：“你多用点草来烧，我埋几个木薯块，一会捂熟后拿上，咱们去县府后当午膳用。”
“……”傅田仲眨眼。
【这大哥今日有毛病吧？不对，前两日他确实又病了场。怎么一个劲要带自己去县府？】
“你病没好吗？我地里还有活，不去。”傅田仲硬邦邦道。
傅田文默了默，眸光里温柔了几许。他道：“留给爹吧，省得他闲下来上山。我去同娘说一声你同我一起去。”
傅田仲硬是被震到回不过神，看着傅田文在云秀旁边嘀嘀咕咕两句，就逗得娘亲掩袖发笑还点了头，状似同意了。
他心里又酸又妒：凭什么哥哥总能讨人喜欢，而我……无人问津。
傅田文把昨夜的梦添油加醋告诉文秀，还说梦见家里添了妹妹……逗得文秀打了他一记，也笑了。
最后，傅田文又说要带田仲上县府搬点东西回来，才同意了。
傅田文知道没男人在家，那傅长年肯定会守在家就不会上山。
傅长年看云秀，那是比眼珠子还重要。
今日傅长年家的早膳格外的适口，酸酸甜甜的萝卜丝配小米粥，加上一个水煮蛋……几个男人就这点菜干了两碗。
“没想到阿文的饭做得这么好吃。”傅长年觑着云秀，觉得她没恼，先夸了句。
傅田文就道：“那是田仲火烧得好，熬得粥刚好。”
傅田仲一脸看稀奇地瞪了他眼，起身收拾桌面……往常也多是他来帮云秀干活，而傅田文则是回屋读书。
今日云秀先起身道：“你们要去县府赶紧去，阿文你去拿点铜板。阿仲，阿娘来收拾，你去把筐子背上。你哥体弱，你多帮点。”
傅田仲一脸的复杂，手里的碗先被大哥拿走，又被云秀给接去……一时间，他都不知道怎么瞧这事。
傅田文见云秀阿娘把活揽了去，先帮着把碗筷拿到陶缸边，而后去正屋拿铜板。待他从傅长年手上接过三十文钱，瞧着傅田文那一脸的欲言又止，感叹道：“阿爹放心，我不会乱花这钱。”
傅长年长出口气，打算挽回父亲的威严：“没事。为了你读书，该花的钱都得花。”
傅田文张了张口，还是把县府的情况压回肚。他出了门，见田仲已经背上藤筐，就带他把灶肚里的木薯和私埋的两个鸡蛋挖出来。
“这木薯瞧着还不够软熟。咱们少拿点，其余得继续煨着留给爹娘当晌食，你把鸡蛋带上，我们一人一只。”
“……”这个哥哥平日最是板正，这会竟然偷吃鸡蛋！？傅田仲觑了眼在洗碗的云秀，不知道该不该告密。
正想着有的没的就被傅田文拍了肩头。
傅田文瞧他傻样，打趣道：“怎么，你怕阿娘骂你吃鸡蛋？平日你去捡鸡蛋都偷吃，阿娘也没说什么呀。”
“……你……你们都知道？”傅田仲傻了眼，被大哥拉着出院子都没回过神。
傅田文跟云秀说了声就带他离去，边道：“别傻了。阿娘那么精明一个人，她会不知道家里几只鸡下蛋？至于我是怎么知道？后院浇水用的缸底下都有碾碎的鸡蛋壳，你藏得不够仔细，有漏出来了。
阿爹还以为有黄鼬偷鸡蛋呢。他把陶缸挪开，巴拉一回才发现这事。他们一猜就知道是你。
不过，你下地干活辛苦，爹娘都没说什么……”
傅田文发现身后没了动静，回头瞧去。
傅田仲正皱巴张脸，握紧拳头，胸脯剧烈的起伏。
傅田文眨了眨眼，被一旁路过的同村大娘叫了声，回应一句。他赶紧走过去道：“你都已经是十四岁大小伙了，不会要哭吧？这还在村里，会被人看到笑话呢。”
傅田仲吸了吸鼻子，硬邦邦地撇开头，一言不发先向出村的道路上走去。
傅田文见此，赶紧跟上去。
他虽说比田仲大两岁，但其实身体各方面都不如田仲有优势。
傅勤婶和她的女儿傅如意也要去县府，正巧两方同道。
傅勤婶很高兴，瞧着膀大腰粗、很是壮实的傅田仲说：“阿仲啊，上县府啊，做什么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