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克朝路边看去，果然如他所说，临山的一边堆着大大小小的石垒，但夜色幽暗，树枝点燃后光亮有限，看不大清楚。他问道，“这是做什么用的？”

徊黎道，“可能是乌图人堆的神石堆，祈求平安用的。”

闵克哦了一声，牵着骆驼继续往前走。骆驼似是不太情愿，哼哧哼哧的叫了几声。徊黎摸了摸骆驼的脑袋，“天已经黑了，不如下山在河边过夜，明日再走。”

“现在下山又要折腾很久，不如到前面找个空地升火休息。”闵克从行李中摸出水和洋葱喂给骆驼，短暂的休整片刻后又去牵缰绳，但骆驼依旧哼哧着打响鼻。闵克无奈之下只好从自己防寒的布巾上撕下一条把骆驼眼睛蒙了，这才继续前行。

他朝指尖呵了几口气，“得亏你还买了斗篷，在北狄和中原，六月夜正是穿单衣夜游赏星的好时候。这鬼地方晚上冷得要死不说，和天离得近，却反倒一颗星星都看不见。”

徊黎闻言抬头去看，不由得吃了一惊，“是血月。”

“胡说。”闵克一边说一边抬头去看，“刚在山下我特意看过，只不过没有星星——”他脚步一顿，“还真是血月。月光这么红，我们怎么可能没察觉？”

正如徊黎所说，此时夜空高悬的正是一轮赤红的血月，亮而圆，大得令人毛素悚然，毫无往日柔婉之感。闵克环顾四周，只见一层淡淡红光从地面隆起，逐渐爬上周遭一切。不消片刻，整个无回山就都笼罩在红光之中。

闵克拉着绳子加快了脚步，“鬼地方的月亮都不如别处柔和，阴森森的。”

二人均觉不妙，也不敢再闲聊，只默默赶路。闵克牵着骆驼走了许久，又冷又累，实在走不动了便伸手去拉徊黎衣角，“小妖人清醒清醒，轮到你牵骆驼了。”

徊黎半梦半醒间给他这么一摇吓了一跳，他抬头再看月亮，依旧是刚刚那种令人不安的红色，便也没有多说，揉了揉眼睛从骆驼上跳下来继续往前走。他一边走一边抬头看月亮，“闵克，你有没有觉得月亮变得比刚才大的了？路边的石垒也越来越多了。”

闵克道，“变得像车轮一样大也是轮到你牵骆驼了。”

徊黎道，“我们进山走了约有一个半时辰了，这里离乌蕃官道有那么远吗？”

闵克闻言一愣，掏出河道图再细看，“图上没标官道，但无回山只是一座很小的山，按理说走了这么久，早该到了才是。”

“都是你走得太慢了。”

“你走得快那你多签一会儿。”

两人嘴上扯皮，速度却丝毫不敢放慢。绕是如此，他们又走了好一阵依旧没有看到官道，甚至没能走到下坡。

闵克坐在骆驼上只觉得越来越冷，“不行，太冷了，干脆你上来，咱们两个一起骑。”

“两个人一起起它更不愿意走了。”越离说着把缰绳递给闵克，“你等一会儿，我去解手。”

闵克哦了一声叫他快去快回。一个人坐着无聊，他跳下骆驼，从行李筐里摸了半天，想找些吃的，但框里除了椰枣就是洋葱，似乎没其他可吃的东西。他摸了许久，直到徊黎回来才摸出一个黄色果子。

徊黎道，“你要蒙骆驼眼睛无所谓，怎么把整个头都罩起来了？”

“有多余布我自己还来不及裹呢，谁有那闲情往它头上套。”闵克咬了一口果子，不想是个菜椒，嫌恶得呸呸两声吐掉扔了。他伸手拉住缰绳，刚要重新骑上去就发现骆驼脖子上果然套着一个麻布袋。

闵克惨叫一声扑到徊黎生后，“撞邪了，撞邪了！”

徊黎盯着闵克，“演这个好玩吗？”

闵克道，“要是骗人，我下辈子做骆驼给你骑。”

徊黎见他神色惊慌，不似有假，便上山去解骆驼脖子上的麻绳。他扯掉布袋的一瞬间不由得惊呼一声，闵克口中爆出一声尖叫。

那布袋里竟是空的！骆驼的脑袋不翼而飞，只留下参差不齐的端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咬断又吸掉血一样突兀骇人。

徊黎面色一凛，他扔下布袋，拉住闵克的手往前奔去，“快走！”

二人一刻不敢停留，运足内力施展轻功朝前奔去，跑了足有三里才停下来喘口气。闵克擦着额角的汗，“这回倒是不冷了。等我回去非要把画河道图的人痛打三十大板，这么大一座山，他画的像个小坟包。”

徊黎拍了下闵克肩膀，往前一指，“你看那是什么。”

闵克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地上赫然是一个被咬了一口的黄色菜椒。他面色一僵，“难道我们这是又跑回原地…那骆驼去哪儿了？”

徊黎眉目紧蹙，“也许是其他人掉的菜椒，也不是什么稀罕菜。”他扒开闵克披在身上的布巾，把他外袍衣领上一圈银丝绣松柏的紫缎撕下来，系到一旁树枝上做记号，“走。”

二人内力已尽，没法再施展轻功，只得加快步伐往前赶路。此时天上的月亮已经大得惊人，仿佛一只巨大的红眼自天际向下压来。闵克指着路边的石垒道，“你看，石垒变得更多了。起初我们进山是只有零星几个矮矮小垒，现在路边这石头垒得足有一米高，这总不是我们在原地打转了吧？”

徊黎走近那些石垒细看，“这不是乌图人的神石堆。”

闵克也凑过去看，这才发现那堆石头不是直接叠在一起，而是用泥浆砌起，做成无数‘口’字形的样式。石垒中的空洞有些塞着干果，有些压着红布条和纸片，还有的在缝隙里插着线香。闵克道，“走这条道的人手艺还真巧。要不我们也垒一个吧？”

徊黎道，“你又不怕了。”

闵克也不和他争，两人继续赶路。

随着二人一路往前，路边的石垒也越来越多，得到了令人震惊的程度。不但靠着山体的那一边有足足两米高的石垒，就连另一边的树梢上头挂满了红布条和倒悬的线香。越来越密集的红布和线香几乎代替树叶，占满了树木和石垒。

闵克干笑一声，“这说不定是个许愿圣地。”

徊黎道，“谁许愿会倒吊着香？”

闵克道“说不定你们西戎蛮子没常识呢。”

徊黎仔细看了一眼树梢，“是你的衣服领子，”他又一指前方，“还有菜椒。”

闵克一见这两物惊得登时眼前一黑。他悔恨得眼角淌下一行清泪，“怪不得叫无回山，这下真回不去了。早知道我就跟着公孙前辈回北狄去了，真是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徊黎左思右想，“难道问题真出在这石垒上？”

闵克一擦眼泪，冷静而麻利的从路边捡了四块石头开始搭石垒，稳定后又捡起菜椒，掰下没咬过的一半塞到中间。

他双手合十，恭恭敬敬的朝着石垒鞠了一躬，“山神大人，在下有眼不识泰山，没想到无回山还有这等神通，现在献上祭品黄菜椒半个，请山神大人大量，放我们两个可怜人下山去吧。”说罢闵克把徊黎也拉到石垒前，“你也拜一拜。”

徊黎冷笑道，“我不要。”

闵克诧异，“为什么？”

徊黎道，“虽然我暂时想不出为什么几次三番走到这里，但保不齐有人装神弄鬼。就有真是山神作祟，吃了我的骆驼还让我拜，想都别想。”

“得，不拜就不拜，你就嘴硬吧。”闵克拉着他继续往前走，“这回肯定能出得去。”

两人继续往前走，这条黑沉沉、笼罩着红色月光的山路似乎永远也又不完，永远也不会再有早晨。闵克只觉得两腿越来越沉，身上一点力气也不剩，干脆坐倒在地，不再往前走了。

徊黎朝他小腿轻轻踢了一脚，“快起来，你自己要去乌蕃的，怎能耍赖。”

“要走你走。”闵克干脆就地一趟，“骆驼死了，又丢水粮，还怎么继续走？你干脆回魔教去，魔头和我义父问起来就说我摔破了头，死在路上了！”

徊黎怒斥，“你这是什么话！”

他拉住闵克斗篷后领，硬拽着就要往前拖。闵克给他一拽也心头冒火，两个筋疲力竭的少年扭作一团，毫无章法的乱抓乱打，谁也不服谁。

闵克道，“你这歹毒的小妖人，我要走要停到底管你什么事！”

徊黎抓了一把土往闵克脸上拍，“要不是你非要连夜上山，我会被困在这烂地方跑不出去？”

闵克打掉他的手，“敢碰我脸，你完蛋了！”他一边咳嗽一边伸手去掸面上尘土，却不想这土的手感竟分外温润，似乎还有一股淡淡的香味。

他抓起徊黎左手，凑近一嗅，果然有股类似花香和糕点的香味，“你偷吃点心了？还有东西吃为什么不分给我？”

徊黎一时语塞，他抽回手摸了摸闵克额头，“...我看你真是病得不轻。”

闵克道，“你自己闻，真的有股香味。”他又去挖地上泥土，仔仔细细的抓了抓，“这一路上都是石滩沙地，哪有这么细腻的泥土？”

徊黎半信半疑的抬手闻了一下，又掏出木棍去挖，再一细搓之下果然温润滑腻、轻微粘手，“奇怪，还有点油油的。”

闵克见从徊黎从怀中掏出小棍左挖右挖，不禁好奇，“这是什么法器，先前见你拿这个扎红薯，现在竟然还能挖土。”

徊黎一摊手，“是根长得特别笔直的小树枝。”

闵克失望道，“嗨，什么好东西。”

徊黎道，“你要用手挖我也不拦着你。”说罢他又走到远处继续挖，依旧是一层油润香甜的土，细细闻搓之后得出结论，“这路只是普通的碎石子路，但路中间约有一指深的细土，越靠中间香味越浓。我猜这香味也许有毒，闻了叫人产生幻觉，所以我们才走不出去。”

闵克道，“没道理啊。哪有毒不往人脸上照顾，反而往土里埋的。”

徊黎冷笑一声，“说不定人家骗的就是你这种有钱不长脑的废物。”

“你骂吧，你骂翻天也解不了毒。”闵克听了这话不怒反笑，他爬起来拍干净尘土，装模作样的朝徊黎行了个礼，“我要继续往乌蕃走，黎少侠请便吧！”

二人拿布巾蒙住口鼻，再次前行。空气中原本稀薄的香气渐渐变得浓郁起来，但这香气不似普通熏香，似乎真有某种至幻之力——整条山路在香气和红月的笼罩下仿佛渐渐的变成了活物，简直像在芬芳软润的蛇信上前行。

最后他们在一处仅能通过一人的狭小山壁前停了下来，里头竟是一处先前从未见过的山谷。

闵克凑近了往里看，又对着河道图再一细看，“河道图果真害人不浅，这分明是两山之间的夹缝，哪里是一条‘路’。”

作者有话要说：喜欢特别笔直的小木棍的不是很正常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