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成华站了好一会，才如梦初醒似的走到一边的长凳上坐下，“谁来让贫道掐上一把，看看到底是中了迷药幻术，还是已在梦中？”

闵克惊魂未定，“道长，起尸还有这么个起法，你以前可见过？”

李成华道，“中州大陆灵气凋敝，已有将近五百年没出过什么牛鬼蛇神；就算是起尸，也绝不会有这等起法。”

闵克慌道，“灵气凋敝，说不定阴气就盛了？”

徊黎道，“他说这回可算是个儿子，又说头一回当爹，那之前的孩子呢？”

闵克道，“到底算是起尸生子，还是女鬼作祟。道长你好歹也是个做道士的，难道就没什么法门能看上一看？”

李成华沉吟片刻，“贫道确有一法可开天眼，但那阴间的东西岂像阳间这么好瞧？”

闵克道，“道长未免太小瞧人，这也不是我头一回撞见怪事。”

李成华从怀中取出三张黄纸，咬破指尖滴了两滴血上去，那血珠似有生命一般渗进纸面，晕开成符咒，他把那符递给二人，“小友拿了这符即刻就能开了天眼，要是看到什么恐怖之物，可别怪贫道没提醒过你。”

闵克伸手接过符纸，在触到那纸的瞬间只觉得眼前泛起一片淡淡红光，窗外棺中婴儿哭声再又响起，他咦了一声，“道长这符有点意思。棺内女尸腹中已经没了孩子，也不见亡魂，怎的还有哭声？”

李成华捻着一把雪白长须，“小友见到红雾了没有？这雾就是谢家村的风水之气，现在已然转为赤红，显然是此地有祟，积怨多时。”

闵克道，“我们还是速速离开，不然怕是咱们也要给女尸做儿子了。”

李成华道，“贫道还以为小友自持经验丰富，不想拿了天眼符，听两声鬼哭就吓得连夜奔逃，这行为可有违侠义精神。”

闵克道，“要行侠仗义，也得先看看对方是什么人。道长不妨闻闻这屋里什么味，看看这家人干的什么事，再高的武功难道打得过鬼？”

徊黎道，“此屋确实不宜久留，不如我们三人看看，这婴儿哭声到底是从哪里传来的。”

三人悄无声息的出了房门，谢家村落于林野，四面无坦途，却算不得荒村。现下夜色颇深，仍有几户人家点着零星灯火，从窗内晕出一些暖光。

与谢家村长相邻的宅院自然也是殷实人家，徊黎在门前站了一会儿，扭头问道：“你们过来听听，那声音是从这里传来不是？”

闵克老大的不情愿，仍然过来，和徊黎并肩站立。

徊黎说：“你附耳上去。”

闵克和李成华依言照做。只觉得那婴儿啼哭声像针扎一般，丝丝缕缕缠着耳朵，二人均吓得心脏狂跳不止。

三人接连试了几户人家，家家房内都有哭声，且愈往东越响。

试到最后，李成华已不肯再听，“我听说过养小鬼的，没听说过家家都把小鬼养着当铃听个响的。凡是死后而生灵者，有冤则申冤，有怨则作祟。此处人人安枕，院院闭户，可见虽然有鬼，却驯服得很。驯服之余，又要哭嚎。贫道实在想不出这是什么道理。”

闵克道，“我先前听姬先生说，没有一寸土地没躺过死人，所以处处都有鬼哭。寻着哭声将榆木柳木栽到阴土上，三年便可小有所成。”

三人跟着哭声一路走远，最后在村东头寻到了一座石塔。

这石塔是功德塔。塔基是个善人碑，男女老少，有捐过款项的，都把名字刻在了上面。

李成华见字亲切，一一的读了。闵克开口道：“道长，你看出什么没有？”

李成华道，“我看，就是这碑上的许多人，统统死了，压在塔下，也不会有如此大的声响。”

徊黎又去看那塔，约有三尺五丈高，青灰石搭成一个直筒的样式，“这塔除了上头有个小窗外，没有其他入口。”

闵克道，“这哪能叫功德塔？分明是个烧饼炉子嘛。上回咱们在乌蕃见到晾葡萄干的荫房，都比这通透敞亮。”

李成华把耳朵贴在塔壁上听，眉头一皱，“这里头也有哭声…比别处的还都更响些。”

徊黎道，“小窗那有梯子，道长进去看看。”

闵克道，“道长定要进去看看。塔内要真有什么邪祟，就可以为民除害，造福一方了。”

李成华百般不愿意，但架不住闵克和徊黎硬拽，两人拉拉扯扯走到窗下。那窗就是最正常不过的窗，夜里看起来像张黑洞洞的嘴。

李成华耍赖道，“要我说还是等天亮再去吧，天这么黑，这塔怕是没有灯，伸手不见五指的，要是摔了贫道可怎么好？”

徊黎摸出一个小火折子吹亮，递给李成华，“道长不必担心。幸亏家师有先见之明，我一开始还不愿意带，这不就用上了？”

李成华接过火折子，忧愁的凑近看了那梯子，两侧各三股麻绳钉在石壁上，中间绑着木板，粗糙的很，但木板中心摩得黢黑，想来是经常有人攀爬。

他后退几步，轻轻一跃，飞也似的腾空而起，又借力几步直到了那窗口。他拿火折子朝塔里探了一探，什么都看不清。“少侠快些上来吧，咱们一同进去。”

“道长这轻功当真不错。”闵克也想学着李成华那样直接用轻功跳上去，可惜最高只跳到一半；徊黎也试了一番，比闵克跳得高出一截，却也没法到顶。

“你们这轻功原也不差，只是平时接触过的轻功多走轻盈迅捷的路子，不以平地见长。”李成华道，“不妨试试将重心往上提，双臂与腿上功夫多加配合，不要太执着于脚下步法，会更有进益。”

两人听了他这话又试了两次，虽然还是没法像他那样直接腾空跃上去，却也确实比之前灵巧，跃到一半再顺着梯子来到塔顶窗口。

闵克道，“多谢道长指点轻功。但这塔您还是要下的，请吧。”

李成华坐在窗口，塔内婴儿哭声越来越响，里面又黑，他着实不愿下去，可又拉不下脸说害怕，“小友几趟下来，这都出汗了不是？不妨先在这儿歇一会儿，贫道多和你们说说轻功。”

徊黎笑道，“轻功什么时候说不行，到了塔里暂时也用不上这个。道长顾左右而言他，还不是害怕了吧？”

李成华道，“贫道诚心教你们一套好武功，哪里就是害怕了呢。塔里头黑，你可带了绳索一类的，贫道拉着慢慢下去，先瞧瞧里头什么样。”

徊黎解下剑链，李成华拉住那细链的一头，把拂尘柄的绳套在手上，千叮万嘱，“两位小友千万不要撒手，一感力竭要马上说，莫要害了贫道。”

闵克道，“您只管下去就是。”

李成华问徊黎，“令师尊给你的那只火折子，能燃多久？”

徊黎道，“火折子能烧多久我不知道。倘若灭了，你再甩一次便是。总也能烧上个七八回。”

李成华道：“那便好。”说罢便纵身下塔。他一手缠着玄铁细链，一手拿着火折，脚蹬石壁，以此借力。

徊黎在上面问道：“道长？看到什么东西没有？“

李成华低头望去。火折子所供之光甚至不如蜡烛，约摸照亮一尺见方。只是莫说下面如何，便是抬起头来，也只觉得一片漆黑，深不见底，仿佛是囫囵着埋在了土里。

塔内空气浑浊，可见没有风口，也就无处进光。李成华踩住石壁，刚要让徊黎将细链再往下放一放，却发出咦的一声。

闵克道，”道长？您还好吗？“

李成华道，“塔壁内刻得有字。”

闵克问，“是什么字？”却听不见声响。

徊黎心道不妙，又摸出一只火折子，就手一甩点燃了一纸黄符，扔入塔中。

二人俯身探去，只盼的能借此微光，看一眼形势。只是不看还好，这一探身，只听得李成华一声惨叫，又觉得手中一重，不由得脚下失力，三人一并落入塔中。

这塔从上面看时不觉得，下去了才发现内里中空间极大，越下越宽；且塔身说高不高，说低不低。若无借力，恐怕难以徒手登上去。

闵克道，“道长先前怎么也不答话，害得我俩白担心，现在好了，大家一并掉进来，谁也出不去。”

李成华先念一声无量天尊，“黑灯瞎火的，贫道看一个念一个，想连着读出来，才知道这刻的是不让塔内邪祟出去的符咒。谁知刚想叫你俩赶快拉贫道上去，你俩就烧了天眼符丢下来，贫道突然见厉鬼缠身，换了常人不光要叫，直接吓死也不无可能啊。”

徊黎问，“什么样的鬼？道长的天眼符给我一用，今日也算长长见识。”

李成华叹道，“小越真是年轻胆大不信邪。要看活鬼起码得有光，先找找有没有木棍之类的，做个火把出来，这火折子都没蜡烛亮，隐隐约约的更吓人了。”

徊黎闻言点头，三人举着火折子在塔内摸索，别的没找到，倒是蹭了一身灰。

闵克老大不乐意拍了拍去尘土，“道长，实在不行就把你那拂尘烧了吧，这里别说木棍，连个树枝都没有。”

“这倒提醒贫道了，瞧贫道给你们露上一手。”李成华起爬起，从怀里摸出一张黄符裹在拂尘尾端，念起咒来。

他啰啰嗦嗦念了一大段，闵克一个字都没听懂，不知是哪门语言，但见咒语念完，金红火焰冲天而起，亮而不烫，李成华得意洋洋，“这就是三昧真火，只烧符纸，不点凡物，塔里邪祟定能被贫道真火驱走…”

二人还未来得及赞叹这火是多么的厉害，李成华眉头一皱，“小友，我怎么觉得那婴儿哭声是从塔外传来的？”

徊黎皱眉，抽出匕首，“在塔外听到塔内有鬼，在塔内又听到塔外有鬼。我干脆把这塔挖开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在作祟。”

闵克笑道，“也无不可。咱们三个合力挖个洞出来，免得困在这里饿死。”

他三人借着火光在塔壁上开始刨，塔身不大一会儿就给他们刨出一个坑来，还未来得及惊喜，就见一只青紫小手突土而出，婴儿哭声大作。闵克吓得心神俱裂，惨叫一声向后掠去；李成华和徊黎被他惨叫吓得一机灵，也松开手往后退。

土石砖被那小手一碰，竟跟细土一样扑簌簌往下落。一个婴尸青紫的脑袋从墙里冒出来，与此同时有更多小手涌出，动作之快像幼蛛破土出洞，转瞬之间竟已占领了大半塔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