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那个阴魂不散的魔!
风随肆怀疑是他刚才燃符时魔跟着他一起被传送了。他感觉自己休息得差不多了,便持盘桓与魔大战一场。
这魔的修为当真高,他怀疑八十一州所有魔种供给的养分,一半都分给了这只魔。
戎君全程以掌与他过招。风随肆心里奇怪他为何不用武器。一寸长一寸强的道理,应该没人不懂。
戎君似乎看懂了他的疑惑,兴奋道:“成为我的武器吧!”
风随肆又被戎君吓了一跳。他感觉自己不能再和戎君打了,再和这东西多待一秒,他就要少活十年!于是他再次燃符。不过这次他有了经验,一连燃了三张符,换了三个地方。
魔跟得住他一次,总不能每次都跟上。
暖风徐徐,湖光宜人。正是八十一州最安宁的南州。
他居然回到少时待过的南州了。
风随肆呆呆站在湖边,好几秒之后,他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
眼前还是漂亮的玉湖。
风随肆再次抬手,狠狠甩了自己一巴掌。
“那边那个小哥怎么打自己耳光哦?是不是傻啦?”浣衣女甲问浣衣女乙。
浣衣女乙不屑道:“脸拿脑子换的呗。”
浣衣女声音那么大,风随肆听得一清二楚,他大怒道:“没打你脸!少管闲事!”
这话惹得所有浣衣女都笑起来:
“哈哈哈……是是是,小哥儿。”
“替你阿爸阿娘心痛哦,好不容易生那么帅。”
“生气啦,哈哈哈,生气也好帅哦。”
风随肆十几二十年没回过南州,不习惯南州的风俗,一时居然被一群浣衣女调笑得从头红到脚,手忙脚乱地跑了。
浣衣女见风随肆居然害羞得跑了,笑得更加爽朗。风随肆远远听见她们嬉笑,“这下回家去也有谈资啰,居然说得一个小哥儿脸红了。”
啊啊啊!怎么会这样!轻浮!实在是轻浮!
风随肆跑着跑着冷静下来,喃喃,“不过……她们没见过我的画像吗?不知道我是魔王吗?还是这里实在偏僻,谣言根本没传到这里来?”
风随肆试着不戴斗笠面具等物,刻意从一些人前走过。那些居民无论是男是女,是平民还是散修,都没人认出他。
他心想,这地儿偏僻得真不错啊。
他还这里吃到很多鱼。清蒸鱼,红烧鱼,烤鱼,酸菜鱼……
真是太美了,要是天清也在他身边就好了……
“天清”两字好似关键词,瞬间敲醒了他:他不能在这里躲一辈子,他要回零州,找月天清。
看着玉湖美景,风随肆觉得自己死后在附近找座山埋了挺不错。
这样想着,风随肆抬起盘桓,架上自己脖颈。
果不其然,戎君气急败坏地跳出来:“废物!废物废物废物!!!”
周围的一切旋转变换。
风随肆失落地想:还真是假的啊,可惜了……
风随肆靠着石头,坐在地上,颈上还架着盘桓。
天光刺眼。他还待在玉州郊外的小树林里。他的传送符根本没起作用,一切都是魔制造的幻境。风随肆心里感慨:这魔手艺还挺好的,幻境里还能做梦,幻境各处细节也都做得好逼真呐,浣衣女性格也好真实活泼。
戎君夺过盘桓。
风随肆感觉身上一阵阵发冷,知道自己抢不过也打不过,由着他把盘桓抢走。
戎君蹲下来,平视风随肆的双眼,“想和天清在一起,喜欢吃鱼,想回南州养老?”
风随肆知道他已知道了自己所有的愿望,垂眼不再说话。
戎君扭过他下巴,让他看着自己的双眼。
风随肆这才发现魔有着正常人类的棕黑色眼睛,他还以为魔都是红眼呢。
戎君感到挫败感,但他不是一个轻言放弃的魔。他按照原定计划,引诱道:“成魔后,你能拿到你想要的一切。”
风随肆忽然认真看向戎君,柔声唤道:“天清。”
戎君愣了一下,而后反应过来,哈哈大笑,“不会吧,居然猜我是天清。他可不会忍心看着你受苦。”
“确实。也没人猜得到,祸乱天下的魔居然是八十一州唯一的君子,令昆君子温陌令。”
“……”
死寂的沉默。
风随肆希望温陌令不要发疯得太厉害。
但戎君沉默后还是一副笑脸,“差不多吧。温陌令不是很喜欢我。但我确实是他的一部分。”
那能叫不喜欢吗?必定是讨厌到了极点吧。
“风随肆,我开始真的敬佩你了。你真算是大智若愚。就算天清站在这里,也不一定猜得到我是谁。你是怎么猜到的?”
风随肆还有心情对他笑,“承让承让,在温泉山谷的幻境,你一直忍住没拔剑,以掌和我过招。想必就是为了不露出自己的佩剑吧?”
戎君笑得咬牙切齿,“对。”
“但是你他/妈一直把剑挂在腰上,谁看不见你那剑啊?而且佩剑长得和天清的桀骨一模一样,没想到你这么喜欢模仿。而且,不知道你自己注意到了吗,你和我提到月天清,说的就是‘天清’。其他人都不会这样亲密地叫他的名。”
“确实,”戎君点点头接受他的提议,而后扼住他的咽喉,“我以后一定注意。”
风随肆抓住他的手,想要掰开戎君的双手。戎君也没想让他死,等风随肆感觉窒息后,他就放开了风随肆。风随肆感觉自己的身体好似浸满水的破布娃娃,沉沉砸向地面——很糟糕,他背后是石头。
“咳咳咳……嘶——”
他感觉背后痛得厉害,眼前冒金花,耳鸣阵阵。
良久,他听见戎君道:“你要死了,我救你如何?”
风随肆勉强把眼睛睁开一条缝,看见戎君那张戴了黑色面具的脸。
“……还是刚才的条件?”
戎君又恢复正常——如果这算正常的话——笑嘻嘻地道:“对,你入魔。”
风随肆感觉自己的嗓子烧哑了,说话吐字不清,“……你们、都希望,我……入魔?……”
见风随肆似乎动摇了,戎君立刻添油加醋:
“人言如此,你何不从了。等你入魔了,他们便不敢轻易说你入魔,届时他们害怕得不敢念你的名字。现在你不入魔,他们却偏偏要说你入了魔。说你心思歹毒,冷漠残忍。世人就是如此,你坐实了一件事,他们反而不敢在背后嚼你口舌。你何必躲躲藏藏,委曲求全,不如入魔得个痛快。”
风随肆低低地笑了两声:“你……有没有听说过……我,天、生、反、骨?”
戎君知道他是什么意思,笑道:“一直和别人反着干,没有什么好果子吃。你会后悔的。”
风随肆艰难地吸了一口气,声音又细又轻:“不……”
“不?哈哈哈。我在这里等着,你反悔了记得动一下,看我一眼哦。”
风随肆对此的回答是垂下眼皮。
——这就是不打算再看戎君一眼的意思了。
一人一魔一个在地上背靠着石头,苟延残喘,一个在石头前的空地上,站得笔直。
风随肆突然想:阳光明明那么强烈,却不能透过层层树叶,照到他身上。
他要死了。
风随肆从来没有这么清晰地意识到死亡这件事。
什么是死亡?
死亡意味着他不会再有任何感觉,不是睡一觉还会醒,他将再不能知道这世界会发生什么,不知道大家最后怎么样了。他不知道死后的世界是什么样,或许是刀山火海审判他手上的鲜血,或许是一片虚无禁锢他直到永恒,或许是繁花似锦,发现此生不过大梦一场……
不行,死前的时间太过短暂,他不能再想这些没有用的,他要想月天清。这一辈子他遇到最好的人,他这一辈子遇到的最好的事也都和月天清有关。他要想月天清很多很多遍,就是死了也不会忘掉的那种。
月天清时常对外说自己很普通。
但不论是客观上还是主观上,月天清都是自己这辈子遇到最好的人。他性情温和,对任何人都不抱有偏见。他追寻君子大道,但还能悲悯小人。有时心慈手软到会拯救帮助伤害过自己的人。
这世界上哪里还有这种人?
虽然月天清拥有这些高尚品行,但日常中也是一个普通人。他还一直保持纯粹,值得被爱。
戎君看着他,分辨他的每一丝神情,见他好像露出了微笑,便像苍蝇一样嗡嗡嗡地说起来。“你在想月天清月空落他们对不对?别想了,起来去找他们。不然,你永远只能背负骂名,你永远得不到谅解。”
风随肆想反驳,但苦于没有力气,便不再说话。
对了,月空落。
风随肆想起自己的兄弟。
月空落这人看起来负责,其实当哥哥也当不好,整天忙来忙去,为了各种东西,说着保护天清,结果居然不知道月天清在意的到底是什么。
想起之前和月空落嬉笑打闹,他的眼神又变得灵动。
当时陪月空落去姑娘家院外吹箫,月天清和月咏班雅月城萋都安安稳稳待在府里,真好啊。
一想起月咏和班雅,他就又想到了自己的爹娘。他的笑又马上消失不见,但由于肌肉僵硬,显得很奇怪。
“生而是风家人,自当潇潇洒洒走一回,勿管他妖魔鬼怪、正邪两道!天下人负我,我便负天下人!”
不!不要说了!不要说了!
风随肆猛然睁开眼。戎君一直关注着他,见他睁眼,连忙问道:“怎么样?同意我的建议了吗?动一下眼?”
风随肆立刻把眼合上。
黑袍人觉得自己被耍了,忍不住骂道:“妈/的……”
老子看是你先求饶还是老子先走!
风随肆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有再关注戎君一丝一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