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刚才提醒他的差使就推门进来把风随肆带走了。
差使一边带他离开,一边道:“魂魄不全者往往身上缺了一块儿,你怕是缺了什么骨头或者内脏,所以我们没把你看出来。”
“……那我现在要去做什么?”
“先去地府其他地方逛逛,处长他们要优先处理可以正常投胎的,之后再处理你的事。你投胎晚一点儿而已,不碍事。”
风随肆点点头。
他想起刚才借“投胎晚错过好胎”吓唬生魂的白差使,心道:你们真是各说各的……
地府外的迷雾里,一个差使带着生魂们绕来绕去。
队伍中一个小孩的魂体道:“哥哥,我好累,我们还没到吗?”
差把地图又换了一个方向,看了一会儿,道歉:“对不起啊,我才开始干这一行,这是我第一次带人、带生魂去地府。迷雾里也没个标识,我有地图也看不懂。”
一个中年女子道:“我来试试。”
众人看向差使,差使打量女子。
女子面容普通而有亲和力,眼神坚毅。她背后站着一老年男子,一中年男子,看起来是三个人一起死的。他没敢把地图直接提给这个生魂,而是道:“你过来和我一起看。”
班雅便过去看地图了。
看了一阵,班雅道:“你确定这是地图吗?”她没看见周围有任何标志物。
虽然“一片像乌鸦的雾”这种标志物就像开玩笑。
差使凝眉思索了一会儿,突然惊呼:“这是别的差使给我的简化地图,现在迷路,不能照简化地图走了!”
他便去找完整版地图去了。
有生魂嘀咕道:“怎么来了个新手,地图都没拿对,还带路。”
班雅拧眉。她正要开口,差使便拿着完整版地图看向那个埋怨的生魂,从容不迫道:“这种事情,有谁第一次就可以很熟练的呢。而且,不是什么魂体都可以当差使的。至少你这种不可以。”
没人再敢说什么,差使为灯笼添上冥川水,道:“走吧。”
大家便跟着他走。
走到地府,差使把人头清了一下,发现人是齐的,便和众生魂告别。
班雅看着他的背影。
差使也感觉到她的视线,遂而转身看向她,眸光闪烁,“怎么了,还有什么事吗?”
“……师父。”
这一声久违的师父,让他重回当年。
上上代崇德门掌门深吸一口气,眼眶发红,向班雅勉强笑着道:“是我不配当你的师父。别叫我师父了。快去投胎吧,听说去得早,容易捡到好胎。快去吧快去吧。”
班雅有很多话想说,诸如“我当时很恨你,所以没有去你的丧事,也没去过你的墓”,诸如“纪聊群已经让崇德门成为天下第一门派了,青锋剑山现在差崇德门几条街”,但最后,她只是道:“好。”
告别后,新手差使用袖子擦擦眼泪,继续去带下一批生魂。
带着他进入这一行的一个差使告诉他:“虽然规定上写不许叙旧,但是我觉得看见熟人想叙旧就叙旧,别被举报就行。因为对方轮回后,你就没那个熟人了。轮回洗掉的不仅是记忆,还有魂体的相貌。如若错过,你就真的不能再见到对方了。即便后面对方也成了差使,你也认不出来。”
小雅啊。
以后再见,师父也认不出你了。
不过你会过得很好的,对吧?
……
风随肆去地府其他地方逛了逛,感觉除了这地方到处都没太阳光,只能靠燃烧冥川河水照明,以及人们和他们交流的东西不正常,其他都和普通的夜间城镇街道差不多。
他就这样一直闲逛,直到逛到一个魂体稀少的街道,突然眼前一黑。
这鬼地方本来就黑,他感觉自己直接瞎了。
再次醒来,风随肆眼前还是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他听见刚才“回”字屏风后的声音问他:“你是怎么死的?”
“回”的声音听起来很愤怒,风随肆不知道她为什么愤怒,但没直接说具体怎么回事,道:“伤口发炎烧死的。”
“你是没药啊还是没钱啊?!伤口发炎烧死的?!!你……!”她似乎是被气得说不出话。
风随肆觉得更加莫名其妙了,为什么她要这么关心自己?还不待他说什么,他就感觉自己的屁股被狠狠踹了一脚,然后又是一脚。
小时候他觉得很痛,现在觉得其实没什么力道。
他有点难以置信,“娘?”
二十年没听过的陌生又熟悉的声音继续骂他,“你怎么这么能干啊?只活了三十多岁!!!”
风随肆活着的时候不觉得死了会怎么样,因为他以为死了就死了。但是谁想得到,他死了之后还要被母亲责问为什么只活了三十多岁。
他要是能决定自己可以活多久,肯定再活个几百年一千年,变成一只老王八。
北辰鸿客还要再踹他,“办”字的声音道:“别踹了,再踹也踹不活他。”
风随肆现在知道“办”字屏风背后坐的是谁了,连忙道:“爹!”
北辰鸿客性格火爆一些,风愉性格温和些。一般被他娘追着打的时候,求他爹就对了。
北辰鸿客深呼吸,一副要喘不过气的样子:“我要被他气得再死一遍了!”
风愉安抚她,“别气别气。”
北辰鸿客没再踹了,而是拍拍桌子。室内亮起猛烈的白光,风随肆又被晃了眼睛。北辰鸿客看着这白光许久,嘲讽道:“都够照亮几间屋子了,你真有点功德深厚。”
功德。
风随肆抓住这个词,问:“地府所有房间的光都是这样?靠功德亮?”
风愉:“特定的指令打开,光有多亮依照房内最亮的那个人的功德。”
“我感觉我没做什么,怎么会有这么强的功德?”
“哼,天晓得你是怎么活的,功德那么多,命却这么短。”
“咳咳……”
他这才缓过来,将北辰鸿客和风愉看清。他们都还是他记忆中熟悉的样子。风愉看见他和北辰鸿客五分相似的外貌,道:“长得不错,没长歪。”
北辰鸿客不是很满意:“没继承到我的肤色。”黑得有点过分了。
风愉:“男孩子黑一点没事。”
三人还要再说什么,房外一人敲门道:“处长,这里还有三个魂魄不全的,您一块儿处理了吧。”
风愉过去开门,北辰鸿客把风随肆往旁边一踹。风随肆在地上滚了一圈,龇牙。
开门后,门内外两拨熟人都沉默了。
带月城萋月咏和班雅过来的“轮”字看见风愉,道:“处长,我先回去了。”
风愉知道她是什么意思,有点哽咽,“……多谢。”
“不客气,很正常。”
“轮”走后,此地一时死一般寂静。
接着北辰鸿客几步过去,抱住班雅,哭腔收不住,“你怎么也来了啊?”
月咏抓住那个字:“也?”
随后月家三人看见房内被捆住双手仰坐在地上的风随肆,一时表情都很微妙。
六人在街上找了一家小店,准备好好叙旧。趁着风愉和北辰鸿客出去点菜,月城萋对风随肆道:“你记不记得?”
“我知道有妖附在我身上,但我事后才知道。”
双方心照不宣。
月咏:“那就别给他们说了。”
班雅:“糊涂帐算不清。”
“……对不起。”
月咏:“怎么了?你又不知道,别记着啦。”
班雅:“不怪你,怪我们自己。”
“我把天清一个人丢下了。”
月家三人的表情顿时又很微妙,似怒似疑,“阿空不会也……”
风随肆知道他们想歪了,连忙道:“没有没有,直到我死前月空落都还活得好好的。”
“呼,那就好。”
风愉和北辰鸿客进来,道:“菜还要一会儿呢。先吃点小菜吧。”
月咏向风随肆传音道:“我们商量一下怎么说。”
风随肆下意识回道:“好。”
听到两人的对话,月城萋道:“你们怎么直接说出来了?传音呢?”
班雅:“……”
四人的表情顿时都变得很精彩。
北辰鸿客睁大了眼。
月咏干笑。心道:这里是没有传音吗,哈哈哈……尴尬死了。
风随肆埋头吃一大口凉拌黄瓜丝,咂咂嘴。味道还怪真实的。既然已经尴尬成这样了,他就当作什么都没发生,埋头吃饭好了。
不料,风愉却打开天窗说亮话:“其实我刚才在外面都听见了,你们现在就说个全吧。”
月咏和风随肆对视一眼,叹道:“好罢。”
如此这般,如此那般之后。
说到月天清死活不和风随肆分开的那一段,月咏惭愧道:“是我教子无方,对不住你们啊!”
风愉和北辰鸿客一开始被狠狠惊掉了下巴,但仔细想想又觉得没什么。风愉叹息,“孩子们自己的事情自己清楚就好了,我们这些当爹娘的就别管了。”
月咏心中偷笑:其实我正有此意,只是怕你生气。
不远处的风随肆接收到北辰鸿客的凶狠视线,打了个寒颤。
说完风随肆被妖魔附身血洗月府的事情,整个房间都很安静,只听得到隔壁房间传来隐隐约约的哭声。那哭声萦萦绕绕,闹得人心烦。
风愉抬手从虚空里一掏,拿出一本册子道:“她叫什么名字?”
月家几人和风随肆对视一圈。就在大家以为没人知道那个妖怪的名字时,风随肆硬着头皮道:“……绵魅。”
“哪个mian,哪个mei?”
“情意绵绵的绵,魑魅魍魉的魅。”
风愉翻册子的手一顿,“你很了解她?”
风随肆不得不把一切都抖落出来:“她附着在盘桓剑上,对我说她是盘桓剑灵,活了许久了解风家功法,可以教导我。我和她相处了许多年,她经常说自己力量不足需要睡眠来补充力量,然后声音是很沙哑的那种。”
风愉凉飕飕道:“你这么多年没发现不对?”
风随肆回忆一番,道:“从没觉得哪里不对。”
实话实说,他现在也没觉得哪里不对。
风愉已经知道自己儿子是什么性格、有什么本事了,叹气,“乱世一场,恐怕还多亏她你才活到三十多。”
风随肆干笑。
有了确切的姓名,风愉很快就翻到了,“绵魅,天地间自然凝聚的精体,雾竹妖王,死因……看不清楚,大概是我不能看的内容,现在已经魂飞魄散。”
良久,风愉道:“也好,祸不及后人,就当我们还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