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历1129年，八月廿五。

月天清从不退川收回视线，看一眼他哥替他找的徒弟，惊了，“怎么哭了？”

风随肆听见他的声音，发现他的声音也还是从前那般温和，一时眼泪更加收不住。

一阁打个哈哈，挠头道：“他说仰慕师父你已久，可能是看到本人，一时太激动了吧。”

月天清抬手揉揉云风脑袋，手指抵在唇边发出笑声。

一阁扶额，偷偷掐风随肆一把。风随肆立刻抬起头，喊道：“师父。”

“别太期待，我可能与你想象中不同。”

“嗯。”

你比我想象中还好得多。

一阁心中不爽。居然一句不问就收了。师父也没有犹豫，真叫他嫉妒。他面上保持得体的微笑，“那我去给他登记身份啰？”

月天清点头，“嗯，顺便在枢机地大殿给他找个住处。”

“知道啦，那些我都会准备的。”

“去吧。”

一阁走了，留下两人在兰花栈道吹风。

风随肆一时不知道要说什么，呆呆看着月天清。月天清被他看得心里发毛，遂问：“有什么问题吗？”

风随肆回神，道：“没有没有。”

“哈哈，我倒有点问题问你。”

风随肆连忙道：“我有问必答。”

“我看得不错的话，你现在只有闻道期？”

“啊……是的。”

“嗯，你想追求高深修为还是就这样修炼呢？别紧张，说你的真实想法就可以了。”

换言之，就这样修炼是不可能有高深修为的，毕竟十五岁才闻道期真的很迟了，这副身体天赋也不如何。

风随肆两辈子都不是什么抱负远大追求极致的人，他对自己很了解，“顺其自然地修炼。”

“好。”月天清看向风随肆腰间的普通铁剑，“那你还是修剑？”

“是的。”

“那么每日卯时三刻来鹤池后幽篁林练剑吧，我会指导你。”

风随肆行礼，“多谢师父。”

月天清点点头，转身准备离开。

眼见月天清就要这样离开了，风随肆突然道：“师父，鹤池在哪？”

别告诉他顺着兰花栈道走便是，他希望今天去鹤池坐坐……

月天清其实本来打算去找月空落问问云风的详细情况，闻言想了想，“跟我来吧，鹤池是我的住处。”

他想：好罢，等会儿去找哥哥也不迟。

风随肆达成目的，高高兴兴跟着月天清去了。

鹤池还是那个样子，风廊，日月亭，房后幽篁林……

池里有几只仙鹤正在捕鱼吃，风随肆在心中潇洒道：吃吧吃吧，小的你们吃，大的我来吃。

月天清带他进了自己的小屋，道：“自己坐吧，我去给你找找修炼的功法。你识字吧？”

风随肆点点头，“我识字。”

月天清便去书房找功法。

风随肆好奇地看月天清房里的东西。

百年过去，许多零碎物件都换了几番，风随肆在房中找不到几件认识的老物。

忽而，他听到一阵笑声。

“哈哈哈哈哈哈……”

“谁？”

月天清听到动静，从书房走到堂屋，“怎么了？”

“我听见有人在笑，但那声音不像师父你。”

月天清了然。他指着靠窗处的小桌上，莞尔：“是我养的一株植物，你可以看看。”说罢他又转身回书房。

风随肆走近，发现那处有一盆君子兰和一盆只有几片叶子的矮树。矮树上结出一个白色纤维的笼子，笼子里有一颗硕大的紫果。

风随肆发现笑声是那紫果发出的。

笑得有点渗人，天清怎么喜欢这种东西……

风随肆又看那盆茂盛的君子兰几眼，终于从记忆的角落里把它扒拉出来——那似乎是他当年送给天清的生辰礼物。

所以矮树应该也是别人送给天清的。天清本人其实不怎么喜欢养花草，因为他曾经用水灵力淹死了两院子的花草。

所以此时此地的君子兰是否是他当年送的那一盆，他持保留意见。他当年送的时候也没想过月天清能养活那花很久。

风随肆忍不住伸手摸一下君子兰的叶片，而后恋恋不舍地坐回去。

月天清拿着两本书出来，又向风随肆讲解学习功法应该怎么学。风随肆学得很认真。

又过了一会儿，一阁为风随肆找好房间，过来带风随肆去休息。

风随肆念念不舍地离开鹤池。

是夜。

风随肆躺在床上回想今天看见天清的场景，回想那人的一言一行。

他难以克制地……有点失落。

好似他无论在不在天清身边，天清都是那副言笑温和的模样。

一个声音道：“对你来说不过离开一个月、三个月，对天清来说是几十上百年呐，他必然不能时时刻刻记得你。”

也是。

不想了不想了，睡觉。

风随肆想起练剑的时间，感慨：看来天清这百年还是起的那么早。

翌日卯时两刻，风随肆睁开眼。

外面的天刚蒙蒙亮。

风随肆瞥一眼时辰匣子，惊了：“现在怎么卯时两刻了？我不是定的卯时一刻吗？怎么还没响？！！”

看来是时辰匣子坏了。

风随肆连忙起床穿衣洗漱。

枢机地的弟子少有早起的，这会儿到处静悄悄的，风随肆也不好意思弄出很大的声音，故而做事都轻轻的。

他拿上剑快步走出房门。

走过兰花栈道，凉爽的晨风吹来，风随肆扭头看向远方。

远处淡淡的群山还是那般模样。这百年未变过的东西真不少啊。

希望真的是“八州人如故”吧。

鹤池幽篁林。

风随肆气喘吁吁跑到地方，看见月天清穿着劲装正在练剑，他手中拿的是一柄普通木剑。

果不其然，他迟到了，月天清已经开始练剑了。

“师父，我来迟了……”

月天清不说话，继续练自己的。

风随肆知道他必然要练完一套才停手，便默默在一旁等待。

月天清向来不爱穿白的，因为穿着好看，弄脏也是真难洗。但是今天月天清居然穿了一套缟色的劲装，手腕处一对墨色护腕。高束长发，玉树临风。

太帅了。他记得以前月天清早上练剑都是随便穿，只要不耽误练剑就是。今天怎么穿这么正式了？难道是为他这个新进门的弟子专门穿的？

他还迟到了，罪过罪过。

又过了一会儿，月天清练完一套，将剑收在背后，看向自己的徒弟，“怎么来迟了？”

“时辰匣子坏了，我也起迟了。”

月天清也没再问，道：“把你会的剑招练给我看看。”

风随肆拿过一旁的另外一把木剑。因为害怕暴露身份，他练得很小心。

月天清：“放开点，别缩手缩脚。”

风随肆忽而想到：这又何尝不是逐步透露自己身份的方法？

于是他放开手脚舞剑。

月天清越看眉头越紧。

云风身体素质不如何，但是剑法却极有条理，甚至某些地方他还得慢慢思考一下才明白。没专门练过的人不该有这种剑法，专门练到如此程度的人不该有这种身体素质。

这徒弟当真古怪，他就该在昨晚去找哥哥问清楚。

月天清看完后让风随肆先打好基础，后面再说其他的。

风随肆心道：月天清怎么一点都不惊讶呢？该不会、该不会他根本不记得我的剑法了吧？！

这天早上的练剑，两人都心神不宁。

辰时过半，练剑结束。

月天清让风随肆明天继续在卯时两刻过来。这就是相信风随肆明天可以准时的意思了，风随肆连忙保证明天一定准时。

风随肆抬脚往外走，月天清亦抬脚往外走。两人发现对方动作，异口同声地疑惑道：“你要去膳街吃饭？”

“……”

还是月天清先开口，“你想和我一起吃么？”

“我想！”风随肆点头。

于是月天清换了衣服，穿着往日的宽袍大袖，和风随肆一起往膳街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