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不符合礼仪，但崔某认为是最能够安定百官的方法，还望大家批准。”

崔知诚恳且恭谨的向洛文帝说道。

听完刚刚的争论后，洛文帝亦有些许的意动，虽说崔知所提倡的确实不符合制度，一般由户部确认完毕再直接呈递对自己手上。然而，此次事关重大，作为圣人，在议决之前他亦希望知晓百官的意见。

解决这一系列事宜的关键就在这账目之中，假如仅仅坏一次规矩，便能议出结果来，他又何须这般犹豫不决？

洛文帝从来不是优柔寡断之人，否则便不会断然派兵攻打外族，也不会突然立崔知作为崔尚书令。

这一点，崔知非常清楚。也正因如此，他才会有出此策略。

磨纱着扳指的动作停顿下来，洛文帝也有了决断。

只是……朝中要员请假均需得到圣人的批准，而没记错的话，户部的尚书……

“户部尚书在数月前因重病未癒而告假，已然得了朕的准许。”

“至于户部侍郎……”户部尚书是户部的长官，侍郎则是副长官，“他也因家中有要事而告假，朕也准了。”

“??如此一来，便让户部的郎中来汇报罢。”洛文帝很快便拍板决定。

于是，埸景又回到了现在这一刻，李怀心倍感压力的站到了两位大人的面前。

而事实上，与她一同承受压力的尚有其馀三人，他们同为郎中，但隶属于户部四司下、四个不同分属的司郎中，相当于司的长官，而顾员外郎所任的一职则是郎中的副手，即副长官。

所有户部司的工作，无非是与全国彊土分配、田地、户籍、赋税、俸禄相关，只是四司分掌的地区不一致，四司一共有徐郎中、左郎中、黄郎中与李怀心四人，按地区划分，他们分别管理东南、东北、西南和西北，而地区的土地肥沃程度也同样是按此顺序，东南最为肥沃，东北次之，如此类推。

因而四位户部司郎中眉眼间快速示意过后便也就决定下来报告的顺序，同样按照土地的肥沃程度来进行汇报。

土地的丰脊决定了税收的数量，也决定了徐郎中所管辖地区的账目必然有更多需要详述的明细，放在第一位报告最是合适。

于是徐郎中快快的走上前来，连仆头都因为他的急切而一抖一抖，变得歪斜。

像他们这些从五品官本就站在队伍的后面，若是敢再慢悠悠的走上前去，不说圣人有何感想，便是朝堂上那两位针锋相对、现在又急得不行的杨仆射和崔尚书都能将他挫骨扬灰，他又怎敢怠慢？

“回禀大家，臣下所管理的东南地区，州十数，永州、扬州、泉州……等的账目均由臣下所掌。”

在细说完自己负责的区域以后，徐郎中便仔细的汇报了起来，可谓是一丝不苟、条理分明。

“......粮二百三十馀万石，绢七十馀万匹，布一百六十馀万端，绵二十萭屯，折钱约为八十一万贯。”

崔知闻言微微点头，不愧是土地肥沃的东南地区，洛朝的税制为三税法，一年三次的收纳，这可是今年百姓首次上缴粮绢，光是东南地区便有八十一万贯，看来是颇为丰收的一年。

“那麽徐郎中，禁榷令所得又有多少？”他沉声问道。

既然东南一方的百姓生活安康富足，那想必也不乏人购买盐铁酒，在他的预想中，禁榷令的收入十有其四均由在东南生活的百姓贡献。

也正因如此，崔知不得不留神徐郎中接下来的汇报，他方才夸下海口说只要禁榷令之所得逾百万贯，想要达成这个目标东南地区的收入可是决定性的关键，毕竟它的佔比最重，应该能佔个四十来万。

然而，结果却出乎他的意料。

被尚书令的气势震慑住，身为朝廷中五品的小官，徐郎中心几乎跳上了嗓子眼去，他结结巴巴的说：“??回崔尚书，统共三??三十四万……六千馀贯。”

由于是旧制改动而来，故而他们便将禁榷令所得单独拎出来计算，因此数目他还是非常清楚的。

怎会如此？！崔知心下波澜四起，但脸上神色不惊；与此同时，一旁的杨鸿扯了扯嘴角，是个颇具嘲讽意味的笑容。

失去的民心，又岂是那般容易重拾？果然是新上任的官员，不知自己几斤几两，可谓好糊弄极了。

计算第一次出了批漏，崔知也变得不那麽肯定了，幸好第二位掌东北账目的左郎中汇报了东北各州县的情况，比预期要好上些许，大概有三十二万三千馀贯。

距离百万贯的目标，尚有三十三万一千馀贯，只要西南和西北的收入可以比预期高上些许，或许还有可能，还有赦免天下三年赋税的可能。

话虽如此，但实际上崔知也明白绝不是那麽容易达成的条件。

西南和西北的土地本就较为贫瘠，且边疆不时会有外族的侵扰，尽管鉴于前些年洛文帝的讨伐而消停了些，可不意味着影响全无，那些个地域的收益想必不会太多。

这不，黄郎中的一番话挫了挫他高昂的志气。

“......粮一百万馀石，绢三十七万匹，布七十九馀万端，绵八馀万屯。”

“而禁榷令所得则为十七万八千馀贯。”

黄郎中清晰的梳理好具体的条目，反之然崔知的心却正慢慢地往下沉。

他是万万没想到西南地区的经济如此萧条，不仅仅是禁榷令的获利比预期少将近了一倍，便是连这粮的数目也不如理想，如是思索着，他不由得皱了皱眉。

而表情上的变化，又恰好被与他不对符的杨尚书所捕捉到。

后者此刻那叫一个春风得意啊，恨不得现在就捻着自己颇长的胡须大笑几声。

“智人千虑必有一失，何况崔尚书刚任这司职不久，对于百姓的近况不了解属实正常。”

“禁榷令的改动固然是好，可百姓的心思，又岂是容易捉摸的呢？”

“杨尚书这话说出来未免为时尚早，不还有一位司郎中仍未呈递账目吗？”

“既然杨尚书如此肯定禁榷令所得不逾百万贯，何不让剩下那位先行汇品，以坐实杨尚书的猜测？同时也好让崔某死了这心。”

“既是崔尚书的想法，杨某自然不能拒绝。”杨鸿笑吟吟的说着，这个笑容可是前所未有的灿烂。

“最后一位司郎中赶忙上前来吧。”崔知于是放声说道。现在尚差十五馀万贯，即便他也知道已无甚可能，始终西北地区的土地最为贫瘠这是不争的事实，但他依然不肯放弃。

时间回到了这一刻，李怀心兀自想着，额角渗着冷汗，恭敬的站在了杨仆射和崔尚书两位大人的面前。

老天大抵是看她不顺眼吧，若非如此，她今天上朝又怎麽遇着这一遭？

崔知看到原是她上前来汇报，神情一松。

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为免说错，她选择依样画葫芦，跟随其他户部司郎中的说法。

“回禀大家，回州以西的十数州的账目均由臣下所掌……”天真的李怀心私以为，跟从众人的做法便无懈可击，但实际则不然。

她全然未察觉到，随着自己汇报的内容愈发深入，带给众人的影响同样愈发深重，并非因为西北地区的百姓所缴纳的赋税太少了。

相反地──西北地区所缴的比之以往都要多了。

“......统共有粮六十六馀万石，绢十八馀万匹，布四十馀万端，绵五万屯。”

不论是粮、绢、布、绵哪一样，其所拥有的数量都比以往要多上一些。

而更令人意外的是，禁榷令所得的数字，亦同样惊人。

“禁榷令所得为十四万九千馀贯。”

粮五十九馀万石，绢十六馀万匹，布三十五馀万端，绵三万屯……这可是往年同月份底下西北的账目，在对比之下便可见到其数字的增幅之大。

一共九十九万六千馀贯……虽然终究是未逾百万，但是这组几近百万的数字已值得崔知去争上一争。

前者心中的火再次燃烧起来，反观后者杨鸿，当然是又难看了几分。

“诚如杨仆射所言，崔某确实是轻率了。”

“崔某实在是过于信任禁榷付所能带来的收益，以至于夸下海口指它能逾百万贯，属实是太过草率。”

“然而，按现下徐郎中所汇报的数目而言，统共有九十九万六千馀贯。即便未曾逾百，却亦是无比靠拢了，这也说明崔某所言并非尽是虚言不是？”

“杨仆射又何不宽容些，给予崔某个机会？”

这次，崔知的语气较之以往，是真的温和不少。经过这一遭，他也明悟到自己对朝廷的掌控仍不足够，咄咄逼人不好相予，适当的让步可能更好。

主要是他夸下的海口确实未能达成，那他也只能腆着脸皮，求一下杨仆射了。

好歹要装得诚恳点。他一直认为，前者只是不喜自己突然的到来，故而处处与自己不和、抬扛而已，但是依然是讲理的，吃软不吃硬罢了。

这……杨鸿面对着如此说话不算话，脸皮又厚得不很的崔知，实在是骑虎难下，不知如何招架。

于是洛文帝再次出面打圆场。

“尽管见广的猜测有误，但也非全无道理可言，按照禁榷令的获利，日后朝廷所得必不会少。”

“朕以为此策可取，义勇何不与见广协调一番？”

“可大家……！”杨鸿非常想拒绝，但是未等他话套出口，崔知却是将他的话截了下来。

“大家圣明！”后者高声说道。

杨鸿咬牙切齿，但也只能屈服，“大家圣明。”

最后，在一声声的“圣人圣明”中本次朝会终于落幕。

然而，埋入了人潮中准备低调离去的李怀心却感觉有一道视线盯紧了她。

跓脚回头，并没有人在背后。

那种感觉，颇为渗人。

作者有话要说：这两章主要是为下文作铺垫，一共有两个伏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