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厅订在程知筠家附近，是一家新开的创意菜餐厅，最近很火，排队的人不断，幸好钟余提前预订。

点好菜等待美食的时间里，钟余和程知筠自然而然聊起了这段日子里各自的生活，虽然两人一直在微信和朋友圈互动着，但见到面还是有很多话想说。

“所以你这次去了三天，结果其实项目还没玩全？”程知筠打趣着，毕竟过年期间，哪个游乐场都人山人海，更别提大热门。

钟余想起这几天几乎都是站着度过的，脸上就发苦，噘着嘴抱怨道：“我真的再也不会节假日去凑热闹了，回家以后我似乎只有排队的印象，具体玩了什么都记不清，下次一定找个工作日去玩个痛快。”

程知筠很喜欢当一个倾听者，钟余的吐槽都是她日子里的碎片，拼起来就是完整的生活，有人愿意将自己生活原原本本、不加防备地展现给自己，是一件幸运的事情。

“你呢，这次回去跟朋友聚得开心吗？”钟余吐槽完自己的江明之行，自然而言想知道，这几天程知筠是怎么度过的。

“吃狗粮吃得很开心。”程知筠讲起好友的恋情，除了隐去性别，并未对钟余有所保留。

钟余看着她会自我打趣，心里也放松了下来，原本担心她触景生情想到自己过去的伤痛，现在看来大概已经放下不少。

菜品上得很快，两个人大快朵颐的同时，话题也渐渐围绕着美食美景，谈笑声不断，很快就填饱了五脏庙。

“我送你回去吧，箱子还挺沉。”商场门口，并不情愿就此分别的钟余以非商量的语气陈述了一个决定。

程知筠点点头。

松阳花苑，新年的喜庆气息依旧，伴着落日余晖更显温馨。

“帮我开下阳台的窗。”程知筠递上拖鞋，同时招呼钟余干活儿，这样的亲昵让钟余非常喜欢。

冷空气从阳台窜进，沉寂多日的空间重新注入了新鲜的气息。

“学姐，今天夕阳不错啊。”虽然楼层并不高，但大自然从不厚此薄彼，咸蛋黄突然跃进眼眶，像突然出现的惊喜，令人心情骤然明朗。

程知筠闻声而来，左手背在身后，一眼就看得出藏了东西，但钟余并未拆穿她，而是指着窗外的夕阳让她看。

“你更喜欢日出还是日落？”程知筠目光悠远，原本扎起的低马尾已经被她解开，发丝披散在肩头，人融于景，温柔美好。

“日出吧”，钟余不假思索便答道：“初升朝气勃勃澎湃令人心动，也让人对世间的一切都充满希望。”

程知筠点点头，原本也就是随意一问，她把藏在背后的小盒递了过去：“喏，你的礼物。”

钟余眼神定定地盯着那静躺在白皙手掌上的灰色绒盒，姣好的面容不带掩饰地漾出欣喜与兴奋，与洒下的日落光芒一般，熠熠生辉。

“学姐，能帮我戴上吗？”打开盒子，钟余在心中暗叹，程知筠的眼光真是极好。

程知筠眉目含笑，修长的手指灵活翻动了两下，便将那清冷优雅的银色手链点缀在女孩细嫩白皙的腕上。

“很好看呢。”程知筠看起来相当满意。

钟余愣了许久，自己的手腕上确实停驻了可爱的小东西，稍稍晃动间便闪现钻石般灵动又骄傲的光泽，静默时又像沉睡慵懒的精灵。

“我很喜欢”，钟余的目光落回程知筠身上：“谢谢学姐。”

“把兑换券交出来吧。”想起自己随意写下的纸条凭据，程知筠突然笑眼弯弯，伸出手掌讨要。

钟余轻拍她的手掌，顺便拿走了她放在窗台上的盒子：“不给，我留着裱起来。”说完，她脚步轻快，一溜小跑回到客厅里。

那人也只是随意一提，看她跑走便跟着回到客厅里：“我理下东西，等会儿把你和送你家里人的东西一起送回去。”

“？？？”钟余一脸问号，无奈一笑：“合着我也是礼物呗？”

程知筠没有应她，自顾自地打开了行李箱，像是打开了万花筒，钟余简直无语：“学姐，你是把新北的特产店全搬回来了吗？”

“哪有这么夸张，你家人多，学校里还有一群同事，很快就分完了。”程知筠在细细分类中。

夜幕缓缓降临，一大箱子的东西总算收拾得井井有条，两人相视一笑，钟余倒了水给程知筠。

“我们走吧，早点出发你能早点回来休息。”看了眼天色，钟余在心里暗想，驾照一定要尽快拿到手，以后就不用程知筠受累了。

钟余一家对于程知筠的到来自然是万分欢迎，也像抱怨自家孩子一样让她不用买这么多东西，奶奶拉着她说话说了好半天，直到夜幕渐深才肯放她离去。

“小筠啊，我们明天就要回去了，这次到松亭能认识你，奶奶心里很高兴，像是多了个孙女一样”，奶奶在门口拉着程知筠的手交代：“你一个人在松亭不容易，有什么难处就找乐乐帮你，你们年轻人之间互相多照顾。”

程知筠看着老人真挚关切的眼神，心里有着暖意涌出，眼眶有些泛红：“爷爷奶奶，你们放心。希望您二老身体健康，笑口常开。”

“好。”老人家笑着点头，目送程知筠离开，直到车尾灯消失在视线中。

钟家新年的氛围在老人回家那天消散，父子俩重新开始紧张的学习和教学任务，徐女士一贯的闲散也被充实的课程填满，而钟余为了早点拿到驾照，每天起早摸黑地练车，总算赶在开学前给程知筠秀上了驾照。

程知筠放假的最后一天，钻在论文堆里大半日，饥肠辘辘的时候看到钟余拿着驾驶证的照片，女孩从眉眼到嘴角都是大大的弧度，笑得开怀，自己也不自觉地跟着笑了起来，真实的快乐即便隔着屏幕也是可以传染的，

【要不要去兜风？】简单吃完外卖，程知筠又一次翻开钟余的照片，突然想起上次答应带她兜风，便发了消息过去。

钟余咸鱼躺在沙发上看美剧，看到她的消息自然是秒回【好啊，我一个人在家好无聊。】

【吃晚饭了吗？】程知筠瞥了一眼时间，近七点。

【煮了面吃，勉强算是晚饭吧。】钟余故意把自己说得可怜兮兮，其实徐女士让她去画室一起吃，她懒得动弹而已。

程知筠果然中招【那我现在过来接你，一会儿我们可以再吃点别的。】

【好，路上慢点。】

简单应下，程知筠非常听话，慢慢悠悠地开车出发，而钟余则瞬间咸鱼变鲤鱼，一个打挺从沙发上翻起来，迅速换好衣服，甚至化了个淡妆，回到客厅之后坐得异常端庄。

POI一集结束，熟悉的汽车引擎声音在门外响起，钟余迅速跑过去开门，正好看到程知筠下车。

她今天穿着淡色的毛衣长裙，静静地站在黑夜里，昏黄的路灯在她身上晕出柔和的光圈。

钟余笑笑，跑了过去：“学姐，外面挺冷的，你先回车上，我锁个门就来。”

程知筠却摇摇头说：“没事，你去锁门，我等你。”

钟余只好迅速拿上外套和钥匙，关灯锁门，却见程知筠走到了副驾驶，并冲着她示意：“驾驶证带了吗？”

钟余下意识摸了摸外套口袋，愣愣地点头，旋即回过神来：“学姐，我……”

“那就上车吧，我坐在你旁边，别怕。”程知筠打开副驾驶的车门坐进去，钟余只好硬着头皮坐到了驾驶位。

“司机这种表情，会把乘客吓到的”，程知筠轻笑一声，自然侧身指着后视镜提醒她自己调整：“我们从星港大道往湛湖开，都是大路，别紧张。”

开车其实不太紧张，可是程知筠突然凑近，属于她的味道裹挟而来，钟余已经在心里大喊救命了。

钟余还算镇定地驾车缓缓驶出小区，但当车子开上主干道，握着方向盘的双手还是不可控制地微微出汗。

“湛湖现在还有音乐喷泉吗？”程知筠的询问声突然传来。

“啊？”钟余感觉自己的脑子正被手上的方向盘控制着，面对程知筠突如其来的问题，有些不知所措。

程知筠轻轻地拍了拍钟余的肩膀，笑着道：“放松点。”

温暾的声音里沉淀着令人心静的力量，也能感受到从她手掌上传递而来的安慰和信任，钟余深深地吐了口气，将内心的不安慌张缓缓压下。

“春夏的话是固定周末表演，冬天只有圣诞、元旦和春节假期的时候才有。”钟余反应过来，回答了程知筠的问题。

程知筠点点头：“原来是这样，那只好等春天再去看了。”不免有点遗憾可惜。

“嗯，到时候一起去看。”汽车在夜色下伴着城市的霓虹飞驰，钟余明显放松了不少。

湛湖停车场，车辆不算多，程知筠裹着羽绒服，有些好笑地看着正在和倒车入库不断斗争的女孩忍不住出声，柔声提醒道：“往左边回半圈。”

车里的钟余已经羞红了脸，早知道第一把没有成功的时候，就应该从善如流地把驾驶位还给程知筠。

听着程知筠指挥，钟余在尝试了七八次之后，总算把车稳稳当当地停进了车位，虽然不在最正的位置，但至少算是停好了。

钟余硬着头皮下车，看着那站在冷风里的温雅女人，有些讪讪。

“还不错，多练练就好了。”程知筠见她下来便先迎了上去，递过手上的羽绒服，语气里只有鼓励，丝毫没有刚才那看好戏的样子。

“果然考完试后的实践会暴露一切，为什么停车位不能都是同样的规格。”钟余摊了摊手，一边穿衣服一边吐槽。

作为松亭的地标之一，湛湖四周依旧张灯结彩，新春佳节的氛围感残存，但冬日里夜深渐冷行人稀少，三三两两各自晃荡着，倒是反衬了些落寞孤寂。

“节日里或者夏天的傍晚，这里才是最热闹的。”一阵寒风吹过，钟余裹紧了厚重的外套，向程知筠介绍着。

钟余对湛湖有一种因为从小依傍而变得极为独特的亲切感，一家人一起看喷泉表演几乎是每个周末或假日的固定项目，长大后遇到不开心的事情，她也习惯了到湖边走走，把烦恼全部倒向湖水，心境便会豁然开朗。

湛湖承载了她过去人生里的许多情绪，从某个角度而言，湛湖像是她的一个老友，静静地流淌在她的生命中。

程知筠有些出神地看着在灯光下波光粼粼的湖面，钟余从她的眼神里读出了怀念的意味。

良久，程知筠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我爷爷很喜欢这里。记得那是我上高中前的暑假，爷爷刚退休还没有返聘，特别清闲，我就在松亭多住了一段时间。老城区离这里有点远，他总是早早吃过晚饭就坐着公交车来跑来看湖看喷泉，他说这里是和奶奶认识的地方，奶奶不在了，他想替奶奶多看看。我当时还信誓旦旦地跟爷爷说，等我大学的暑假考了驾照，就每天带爷爷来湛湖玩，可惜我刚考上大学，爷爷就去世了。”

程知筠的声音，被寒冷的冬夜压得有些沉重，钟余没有出声，她太理解面对亲人离去却无能为力的感觉。

“不过，爷爷和奶奶在天上团聚了，我想他很开心”，程知筠并没有低落太久，或许是感受到钟余投来的，那略带遗憾和伤痛的关切眼神，那是一种真正的感同身受：“长辈们最大的心愿，一定是晚辈们都能健康平安地生活。”

程知筠偏过头看向钟余，嘴角轻弯，在灯火的映衬下，眼中似是有一轮满月。

钟余明白程知筠是在宽慰自己，用最温柔的方式，这一瞬间她心里颤颤的，触电似的，又像是被灌满了一般，温热又满足。

“学姐，你说我们的爷爷奶奶会不会在天上成了好朋友，所以才把我们带到彼此身边？”钟余突然觉得，冥冥中自有定数这几个字倒也不是迷信，人与人之间的因缘际会的确奇妙。

程知筠愣了一下，旋即展颜，好像是被钟余这无厘头的想法逗笑了，但她又没有反对：“或许真像你说的那样，他们正在另一个时空里，笑眯眯地看着我们的生活，也无忧无虑地过着他们的日子。”

钟余也跟着笑了，笑得很坦然，与内心背着枷锁时的样子完全不同。

两人沿着湖边闲聊散步，在闻到远远飘来的甜香味时对视一眼，循着温暖加快了脚步，果然在不远处的广场上，看到了熟悉的烤红薯摊。

“这才是冬天的感觉嘛！”钟余抢先一步和老板搭上了话，很快两个烤红薯就装好盒子，热烘烘出炉。

程知筠接过，暖意瞬间流遍全身，一冷一热刺激她打了个冷颤，提醒道：“小心烫！”

“学姐你的是红心的诶！”两人走到附近的长椅上坐下，面对着湖景开始享受甜蜜，钟余却关注错了重点。

程知筠看了一眼两人手上的红薯，果然，钟余手上的颜色比起自己的要淡了不少，程知筠玩心起来，有些得意地挖了一勺，特意在女孩面前晃了两圈，才稳稳地送进了自己口中。

钟余被她的行为逗乐，她的笑容落在程知筠眼中，当事人自己却愣了几秒钟才回过神来，被秀发轻掩的耳尖微热，有多久没有这么做过这么孩子气的举动了。

“喏，给你挖两勺吧。”程知筠试图转移钟余的注意力，主动递上自己手中的美味。

钟余笑道，她一颗七窍玲珑心，怎么会不知道程知筠打的什么主意：“智者不受贿赂之食。学姐，你好可爱啊，我是不会忘记的。”

热气从手上的烤红薯攀上女人的两颊，一向清冷大方的程老师，此刻也只是个有些羞意的小女孩。

程知筠不再搭理她，只好用吃东西掩饰自己的不平静，可那一双始终黏在自己身上的眼睛，她避无可避。

钟余还没有反应过来，程知筠迅速将满满一大勺微热的甜蜜，送进了她口中，她的笑意从嘴角转移到眼中，佐着满满的惊愕，钟余差点噎到。

始作俑者却似乎毫不在意，没事人一般吃完自己手中的罪魁祸首：“我吃饱啦，你有点弱哦。”

钟余脸上爬着红霞，一时不知怎么应答，只好像只鸵鸟一样埋低了头，几大口就解决掉这颗白心小红薯，她恍惚地站在垃圾桶前，有些舍不得这两个残渣。

满心怦然。

“学姐，我们回去吧。”钟余回过身来，仿若无事一般建议，她们单独出来太久了，她怕再这样下去，自己的情绪迟早会露馅。

“好啊。”程知筠如是应答，一如既往地温雅平静。

只是钟余不知道，在她转身的那一刻，程知筠的眼神里涌着渐渐黏稠的情绪，凝望了她的背影很久。

很久。

假期终究是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