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中旬，钟余结束了跆拳道馆后半段的课程，假期只剩下十几天。
“真的不用我们送啊，一个人都能搞定吗？”钟余晃开温笑寒，完成了漂亮的上篮。
温笑寒接球：“当然，我都快成年了，自己上个学没有什么搞不定的。”说完潇洒地进了一个飘逸的三分球。
“好吧”，连爸妈都被他说服了，钟余自然没意见：“反正阿宁和然然都在那边，你们互相照应。”
“嗯，他们说会来接我，顺便一起逛逛学校。”温笑寒刚拿到通知书的时候，那俩活宝就已经开始约他吃喝玩乐了。
突然间一起长大的朋友和弟弟都不在身边了，钟余不免有些失落和羡慕：“你们倒是能常聚了。”
“新北也不远，而且现在高铁超快的，没事我就回家，或者你们常来玩嘛。”温笑寒耸耸肩，宽慰道。
“走吧，回家吃饭了。”钟余笑着说。
傍晚斜阳，去年此时他们打打闹闹地正要送她去学校，现在，又一次分别要到来了。
只有阳光一如往昔拉长了每个人的身影，亘古不变。
温笑寒出发当日，天公不作美，下着不大不小的雨，空气里充斥着异常的闷热。
“笑笑，到了学校记得来消息”，徐映澄女士开始了：“新北是大城市，你虽然是男孩子，但是到了那边人生地不熟，还是要多小心，有什么事情记得跟家里说，还有……”
钟南图开着车，想劝也力不从心，幸好钟余及时打断：“行了妈，然然和阿宁会在那边站台等着接他，学校里也有学长学姐领路，再说了他是去上学，大部分时间都是待在学校，您就别担心了。”
徐映澄还想说些什么，两个孩子轮流上阵，好说歹说才安抚住。
高铁入站口，该交代的也都交代完了，温笑寒接过父亲手中的行李箱，跟家人一一拥抱之后，挥手告别。
“走吧，孩子长大了总是要自己飞的。”钟南图搂紧了妻子的肩膀，温柔地安慰着。
回到家里，钟余看着门上的对联笑着发了许久的呆，新年愿望明晃晃挂着，总算顺顺利利地实现了。
想到新年，总是忍不住想到和程知筠一起过的除夕。
半个月时间倏忽而过，钟余大学的第一个暑假，就这样过去了。
虽然已经做足了准备，看到程知筠在群里跟大家道别的时候，她心里还是涌着难过的情绪，但最终，她也没有去打扰程知筠。
尊重她的决定，是目前的自己唯一可以做的。
新的辅导员姓刘，刚从本校化学系博士毕业，平时基本待在实验室，对于学校的各项事务顶多起个传达作用，其他的基本不管，加之大二也不再有早晚自习，学生和辅导员之间的交流便更少了。
钟余全票当选，继续担任班长。
“班长，咱们晚上要不再和程老师一起，聚个餐？”钟余正在宿舍打扫卫生，团支书从门口进来。
钟余手里的活儿停滞了一瞬，对这件事情她并没有犹豫，只是怕自己去邀请，怕是请不来人。
“好啊好啊，我真的好舍不得程老师。”叶时青立刻附议。
其他人都看着钟余，钟余也没办法，只好点点头：“一会儿我问问班上同学，再看程老师的时间。”
程知筠不在群里，钟余便直接在群里询问了大家的意见，获得了一致同意，钟余自然也不会忘记邀请新辅导员，但刘老师说他有个实验正在等数据，婉拒了。
万事俱备，就差程知筠，想了想，钟余还是决定当面邀请。
虽然学生已经正式开学报到了，但是大学的课任讲师却不会这么早就到学校坐班，钟余和室友们打了个招呼，便去了程知筠家里。
熟悉的电梯开门提示声令钟余心头猛地一颤，她做了许多次深呼吸，才累积好踏出电梯的勇气。
也不知道她在不在家。
结果，钟余按了许久的门铃，却始终不见那个身影，果然是不在家。
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回来，可钟余一点离开的想法都没有，她抱着手臂倚在门边的墙壁上，拼尽全力平复自己的心情，只希望见到她的时候，能表现得平静自然。
“叮。”电梯门再次打开，钟余忐忑抬头又失落地垂眸，是外卖小哥啊。
小哥打量了她两眼，又看了看袋子上的地址和备注，一脸疑问地将袋子放在程知筠家门口，拍了个照就离开了。
“是快回来了，提前点的午饭吗？”钟余喃喃道，起码快等到人了。
可是门从里面开了，钟余惊讶的表情同时凝固在脸上。
程知筠穿着真丝纯黑的长裙，勾勒着曼妙身材在略显宽松的薄群里若隐若现，手上擦头发的动作在看到钟余的一瞬间停住，两人面面相觑，钟余先反应过来，立刻偏过头去，眼疾手快地拿了她的外卖走进家里，迅速关门。
动作可以用一气呵成来形容了。
“你怎么来了。”程知筠依旧愣在当场，语气尽可能平静。
钟余没有抬头，清了清嗓子说：“要不先吹干头发，我有点事情要说。”
“……那你稍等我一下。”程知筠看了眼自己的裙子，耳尖泛红，快步往房间走去。
钟余的目光始终跟随着她的背影，
她，好漂亮，好香啊。
钟余重重地松了口气，试图将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念头赶走，熟悉的屋子里添了许多东西，钟余有些惊讶。
阳台上的画架、画本、沙发上到处乱飞的纸张，一向整洁的程知筠竟然允许自己家里如此原生态，钟余莞尔，程知筠说对画画感兴趣，确实不只是说说而已。
出于礼貌她没有拿起画纸看，扫了一圈后被画架和它周边贴着的照片吸引，那是……
钟余脚步不自觉地走过去，越近，眼眶越是没出息地更湿润了些。
听到程知筠房间里吹风机的声音停下，钟余迅速回到了刚才站的位置，程知筠换了一身棉质家居服走了出来，头发已然半干。
她到厨房倒了杯水递给钟余：“怎么会过来，有什么事吗？”
说实话，程知筠一直很矛盾，每天都在想见钟余与不想见钟余之间来回变化，想见她怕丢了决心，不想见她又无比想念。
一张星空图，她已经反反复复看了几千遍。
“班上同学都说舍不得程老师，于是大家商量了一下，想跟您再一起吃顿饭，聚一聚”，钟余放下水杯，言语间尽可能表现得毫无私心：“发消息邀请既不正式也怕被您拒绝，所以我代表全班当面邀请。”
程知筠心中一酸，她怎么会听不懂钟余的潜台词，这样小心翼翼地钟余，这样生疏的关系，真的是她想要的吗？
“什么时间？”程知筠轻轻地吸了吸鼻子。
钟余笑着说：“有时间的话就今天晚上，地点我们定好告诉你，不过这次是大家的谢师宴，不收老师的份子。”
程知筠无奈地轻扬嘴角，这些孩子还真是：“好，我知道了，我会去的。”
钟余点点头，和她打了个招呼便离开，没有再停留。
许久后，程知筠才重新回到画架前，星空图在侧陪伴，对着模糊照片临摹的画像粗糙不成型。
程知筠闭上眼睛似是在回忆，等她重新投入作画时，手中的笔就像有了灵魂一般，雕刻着雏形成了人像。
眉眼清晰，眸中有光。
晚上的聚餐很热闹，一年相处，学生们早已知道程老师是个温柔开明的人，在她面前稍微疯一疯自然没什么关系。
程知筠心中也充满了不舍和感恩，是这群孩子让自己这一年的生活和工作如此精彩难忘。
她有好几次，都想要看向钟余，最后还是忍住了。
“回学校吗？”合影之后，钟余看人都走得差不多了，便跟室友打了招呼，向程知筠走过去。
程知筠没有犹豫：“嗯，回学校。”
大部分人都是从餐厅一起回学校，她们两人慢慢走着，不知不觉就落在了最后。
“新辅导员老师见过了吧。”程知筠闲聊一样开口道。
钟余随口说起：“嗯，今天上午开了班会，不过他应该很忙，介绍了一下自己，留下联系方式就结束了。”
程知筠停下脚步，钟余有些疑惑地回过头，听到她看着自己说：“有你当班长，我很放心。”
“这么相信我啊？”钟余开玩笑般问着。
程知筠重重地点头：“嗯，我很相信你。”
回到学校，钟余打算去湖边走走，没想到程知筠继续跟了上来：“钟余，我……”
“你不用跟我解释的。”钟余迈着稍大一点的步子，程知筠就跟着她的速度走。
程知筠的确不知道应该怎么解释。
“坐一会儿吧。”启仁湖是学校的内湖，就在文学院区域，但一年多了，钟余经过的次数不少，来这里坐着看看湖景是第一次。
夜色还未完全淹没下来，湖边也有不少人，有弹琴的，有玩游戏的，两人并肩坐在湖边的石椅上，静静地看着湖面上的几只水鸟。
“我刚才说的是认真的”，钟余偏过头看着她，眼睛里是藏不住也不想藏的直白喜欢：“程知筠，我是真的喜欢你，不是小孩子玩笑，不是青春悸动，是作为一个成年人，认真喜欢你。工作也好，生活也好，你想做的事情，不想做的事情，都不需要跟我解释，你觉得自由舒服就够了。”
“刚开始知道你不再带班的时候，第一个念头就是你在想尽办法远离我，真的很失落，很难过，也很委屈”，湖面上的水鸟扑棱棱地戏着水，钟余看了过去，话却没断：“但是冷静下来，听了些故事，想得更多更深之后，我开始逐渐理解你的不安和压力，因为你需要面对的一切都更为复杂，我又怎么会再让你为难。”
程知筠听着这些话，应该是她期望的，可心里竟然没有任何松快的感觉。
钟余明知故问：“星空陪着你，会画得更好一些吗？”
程知筠一瞬间就反应了过来，脸跟着烧了起来，她果然都看到了，有些尴尬地干咳了两声，假装镇定道：“我喜欢，觉得好看。”
“那，是不是我也好看？”钟余晃悠着双脚，看着她笑，有些得意地道：“唔，不过程老师的画技可是还有进步的空间哦。”
程知筠画的人像，全是她，她也终于完全安下心来。
“嗯，你很好看”，程知筠当然没有否认，虽然校园里的灯光昏暗，但女孩的美貌却愈发柔和动人：“也很幼稚。”
“不带这样夸完再损的。”钟余笑着反抗道，夏夜凉爽，风吹进心里都是干燥舒服的，能和程知筠坐着聊聊天，她已经很满足了。
等到天彻底黑下来，钟余才恋恋不舍地打破了这份宁静：“我该回宿舍了。”
“嗯，我回家。”程知筠起身，两人一起离开。
小路幽深，行人寥寥。
路口，钟余看着已经走出挺远的程知筠，飞速跑向她，站到她面前的时候，不知是因为突然间跑起来，还是因为太过紧张，总之微微喘着气。
程知筠不明所以。
“只要知道你的心意，我就有无限的动力和勇气。你想要的，我会有的，我们终有一天，一定会交织在一起”，钟余直起身来，眼神凝在程知筠的目光里，笑得自信：“我的初心，你会一直看得到。”
钟余向来是做的比说的多的人，程知筠知道，她忍不住湿了眼眶：“对不起……”
她始终是个懦弱矛盾的人，不敢逾矩，不敢接受，却又害怕失去。
钟余摇摇头，小心翼翼地勾了勾她的手指：“可不可以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程知筠被体温安抚到，眼泪悄悄收回了眼眶，也没有躲开她的手。
“从这一秒钟开始，试着把你心里那些负罪感，愧疚感慢慢丢掉，你不需要对不起”，钟余手指轻轻抹走程知筠眼角的泪珠，郑重道：“不要逼迫自己，尝试接受自己。”
说完，她放开了两人交缠在一起的小手指。
“我知道你还有很多的顾虑不安和害怕，但是我们有很多时间，我会一直在，一直让你看到，依靠到，只希望你不要躲开。”钟余最怕的，还是她会跑。
程知筠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沉默了半天，最后留下一句：“我挺忙的，要好好备课，写论文。”
钟余笑出了声，她自然听得懂言外之意，程知筠有很多的事情要忙，她不会走。
“好，那你专心上课，认真写论文，回去路上注意安全。”说完，便让开了路。
程知筠又一次有了落荒而逃的感觉。
回到宿舍，钟余就感觉到了一阵又一阵奇怪的目光，忍俊不禁：“你们干什么？”
“你跟程老师干什么去了？”叶时青第一个冲上来，很明显早就已经按捺不住八卦的心了。
钟余无语，拉开了她的爪子：“去湖边坐了会儿，不准好奇，保持正常。”
“好好好，我们保证不打扰你追女神。”顾君迟暧昧一笑。
钟余白了她一眼，想了想，沉声道：“这学期除了班级和学生会的事情，我报了法语作为第二专业，平时跆拳道队和篮球队的训练也会继续参加，应该会很忙，宿舍的事务记得及时提醒我，该做的咱们还是得一起做，就是可能不太有时间一起出去玩儿了。”
“你受什么刺激啦，这样不是很累？”苏绎心惊讶地问。
钟余笑了笑说：“我本来就对语言很感兴趣，多学几门语言一直在规划之中，其他的都是课外活动，可以应付。”
“我也准备报个二专业来着”，顾君迟接着说：“其实我一直对传媒很感兴趣，将来准备考这个方向的研究生。”
叶时青目瞪口呆：“不得了了，大二刚开始，你们就已经疯了。”
“青青，咱们两个是不是也得奋发图强了？”苏绎心有气无力地问着。
“几位学霸，求放过小女子，我还是睡觉去吧。”叶时青说完，便拿了衣服洗漱去了。
“小鱼，你是不是有留学的打算啊？”苏绎心好奇道。
钟余点点头：“有的，世界变化这么快，我当然想去不同的国家多看看，体验不同的文化和风景。”
苏绎心说：“我和夏晨也有这个计划，今年好好学习语言，明年就准备开始申请学校了。”
“哎，我是不打算出去了”，顾君迟叹了口气：“想到考研有点头疼。”
“打住吧，说着说着我还以为咱大四了呢”，钟余及时制止了不良情绪的蔓延：“一点一点准备起来，不要提前焦虑。”
“是啊，明天才是大二第一天，不准焦虑！”苏绎心揉了揉顾君迟的脸蛋。
【我到家了。】程知筠发来消息。
钟余瞪大了眼睛盯着屏幕看了半天，确认不是自己的幻觉，她感觉自己有些头晕，身体也有些发飘。
程知筠，真的把她的话听进去了。
【嗯，晚安。】
没有多说什么，依旧可以得到她主动发来的消息，钟余已经知足。
【晚安。】
对面迅速简洁的回复，让钟余彻底卸下了心中一缕缕的不安，她开始相信，程知筠这次是真的不会再躲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