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龙吼完这些过分的词汇,累得吊在网子里直喘气,停歇的时刻,他同样紧张的看着楚曦的动作。
明知道自己所说的是激怒人的话语,很有可能让自己的处境更加危险,但面临明确的死亡威胁时,也突然大胆起来,毕竟面前这人的态度实在不像是开玩笑,再危险也危险不过没命,万一他真的栽在这里了,多骂上几句,至少不算亏得太惨。
可他如此谩骂着,却只看到楚曦的表情凝重起来,整个人却安静的站在原地,没有一点躁怒的被戳到肺管子的情绪。
她对他的所有举动一如既往的没有过激回应,他就像是空气,透明一样被不重视着。这让他很是挫败,他总能在楚曦身上感觉到挫败,就拼了命的继续嘲讽着。
楚曦表面仍是平静的,只因她一向如此,内心某处却依然燃起了偏激恐怖的情愫。
她转头望着他,表情已然冷下来,捏紧了拳头,死盯着他缓步向前。
她一直不是个胆小的人,虽然曾经崩溃过,但已死过一次的她,再不会像当初那么脆弱,被指着责骂还觉得是自己的错,思考着要不要逃离或者赔罪。
曾经的她选择从楼上跳下去,是因为生命实在无聊,总觉得没什么意思,而且最最重要的是,她不能再画画了。
现在的她,虽然仍对这个世界与活着这件事兴趣不高,但遇到同样的责骂时,只会指责别人,从不反思自己。
她并不怕那些欺负她的人,她足够狠心可以去弄死其他人,因为无所谓,对于生命的态度她早就无所谓了。
她也不怕死,厌恶的东西就是要直接弄死,不行就同归于尽,大不了就一起下地狱。
她一直很偏激,沉稳的偏激,只是在那之前总藏匿着内心的想法罢了。
她本就是地狱中的恶鬼,只是不凑巧的被强行留在了人间,此时带着他一起死去,也算是回归了本来的地方,顺便帮人间又解决掉了一个恶人。
她盯着面前这个可恨可恶的人,如此极端的想着,也打算如此做。
可她走了两步,忽然有风吹过。
头顶茂密的林叶就这么被风吹开一道缝,竟让阳光穿过层层树影,照进了她的眼睛里。
远处没有被树木遮挡的迎风晃动的向日葵,坚强绚丽的开放着,如同那个向日葵般的女孩,一样明艳美好。
那正是奶奶喜欢的女孩子。
楚曦的眼神晃了晃,停下步子。
别人欺负她,她可以还回去,但是不能闹出事,闯出祸来。
这是奶奶叮嘱过的话。
她不是个听话的小孩,但意外的暂时不想让奶奶失望。
而且这一次,他没有伤害到她,而是伤害了柳絮,她如果杀了他,不能算是合理的复仇。
她同样是欺负过柳絮的恶人,没有资格去做这样的事。
她没再去动手要他性命,而是松开了绳子。
困在网里的孩子王一下子掉下来,顺着不平的坡道滚下去,滚了好几圈撞到树木,才将将停下。
这一路摔得他浑身酸痛,身体都似是散架了有些站不起来,样子十分狼狈。
他太疼了,疼得站不起身,楚曦已经走到他跟前,也站不起来,艰难的往后爬着想要闪躲。
摔下来后的他比在网子里老实的多,只要有一丝生的希望,他就又开始害怕了,怕自己会死去。
人类总是奇怪,会在必死的现状下无所畏惧,却在尚留有一线生机时,疯狂滋生出畏惧的情绪来。
楚曦就这么冷眼望着他,警告:“这次就先放过你,如果再让我知道你对她动手,我见你一次收拾你一次,别以为你是这个村村长的孩子,就是什么老大了。你玩不过我的,滚!”
他虽然嚣张,却是个怕死的人,不像她,无所畏惧。
这么警告过一次,她想,他应该能消停很久。
·
“回来了?”
她刚回到院子里,奶奶就听到了动静,从厨房张望着看出来,问着话。
“回来了。”她说。
她还抱着一堆沉重的渔网。
奶奶瞧见,瞬间就变了脸色,蹙着眉走过来接过去。
她大概意识到她干了什么,不禁为此头疼,但大概是想到了柳絮,她也实在心疼柳絮,就又不知该如何说她,话语憋在喉咙里,一边担忧着她干出什么不可控的事,一边忧愁着自己该用怎样的言语表达才合适。
“没怎么他。”楚曦先善解人意的开了口。
奶奶的情绪明显缓和,又接着问:“那他……”
“活得好好的,已经回家了。”楚曦说,“就威胁了两句,没碰他。”
“那就好,那就好。”奶奶彻底松了口气,又夸赞着说,“我们曦曦果然是个懂事的好孩子,果然是有分寸,能克制住自己的情绪。”
楚曦的表情僵了下,撇撇嘴没说话,心里却是高兴的。
来这里以后,奶奶常常夸她,理由有大有小,奇形怪状的。
她在做饭时帮着干点家务会夸她,帮着拿东西去田里会夸她。
偶尔她心情好了,折上几朵花带回家找个瓶子养起来,奶奶瞧见了也会夸她。
当然被奶奶夸得更多的,是她画的画,那些她还在训练期,用左手画的完全不成熟的,自己都瞧不上的画作。
而奶奶瞧见了,却像是瞧见了珍宝,每一幅都不吝啬的赞美。
当然像今天这样子的也有很多,完全想不出正当理由,但仍能说出夸赞她的话。
仿佛奶奶的眼里看到的全是绝美耀眼的星点,思索出来的词汇全是悦耳的赞美。
是实在陌生的话,陌生又无所适从。
毕竟在从前,画画可是被视为不务正业的耽误学习的行为,老师和父母都严令禁止的。
但母亲虽然会责怪她作画,却偶尔也会买些画画用的颜料或其它工具做为礼物讨好她。
母亲实在是个复杂的人。与母亲相处十几年,楚曦最终将这复杂,简单的定性为了一个词,虚伪。
对于奶奶也是。
起初,她会恶意揣度着,觉得奶奶的这些行为,都是虚伪的滥好人式的言辞,可时间久了,平心而论,谁不想常常听到赞美的话呢?
次数多了,内心泛起的喜悦,让她自己都没办法再支持自己滋生出恶意来。
她是喜欢,是想要听这些话的。
也因此,她才唯独愿意听从奶奶的话,愿意满足她的要求,不想让她失望。
小孩子就是这么的简单愚昧,被肯定、被夸赞几句,就将那人当成世界上最好的人,来喜欢并爱戴了。
奶奶将渔网放好了,又走过来吩咐说:“曦曦啊,看你这一身土,快去洗个手吧,饭做好了,你洗完给絮儿和她奶奶送去。”
“啊?”楚曦愣了一下。
“昨儿不是说好的吗?快去,洗了手去送饭去。”
“……”
楚曦抬头看了一眼天,日头到正顶,约是午时了,她犹豫了下,手指轻轻扣着指心的肉,纠结着开口问:“她……怎么样了?”
“絮儿吗?不怎么好,我早晨去的时候,絮儿还是没醒,你先把饭送去吧,看看不行了一会儿我们就联系船带她去对岸医院。这都快一天了,不能再拖了。”奶奶说。
“哦。”楚曦平淡的应声,就像是听说一个很平常的消息,没什么情绪。
但心里却有什么翻滚着,在意着。
过去这么久了还没醒,还不赶紧送去医院吗?
她似乎对此有些难过。
是对生命流逝的悲挽吗?
毕竟是没有伤害过自己的生命。
又或许,只单单是为奶奶觉得难过吧?
毕竟奶奶真的挺喜欢柳絮,她看得出。
应该只是为了奶奶吧。
她这么对自己说。
·
楚曦又在柳絮家门口站了好一阵子,犹犹豫豫的很不好意思进去,但已经走到了这儿,再拖下去饭菜该凉了,她终于鼓起勇气,推门走进了院中。
已是正中午,太阳悬挂在晴朗的天空上,将未开灯的漆黑屋子也照的明亮。
柳絮还是没醒,安安静静躺在窗边的小床上,像个满面哀愁的睡美人,等待着不知谁的魔法来唤醒她。
柳婆婆困倦的坐在床边,强撑着身子,睁着眼睛不至于倒下去睡着。
隔着窗看到楚曦,她轻轻笑了下,勉强打起精神,朝楚曦招招手,唤着叫她进去。
楚曦答应了句快步走过去。
“我帮奶奶来送饭。”
她说完,将饭盒放在柳絮房间,床旁边的桌上,柳婆婆坐着的手边上。
“谢谢了。”
柳婆婆接过来,开始缓慢的拆着饭盒。
楚曦看了她一眼,蹙了下眉,还是默默上前帮着打开饭盒,布好菜。
离得近了能看的清晰,柳婆婆的神情很是憔悴,明显的睡眠不足,休息不够。她年纪也大了,已经是老人家了,熬一次夜,通宵一次,在脸上留下的痕迹就格外的明显了。
但她还是硬撑着,让自己努力清醒着,照看着柳絮。
心头酸酸的,是羡慕的情绪,羡慕过,便余下难过。
但这些情绪,楚曦都在心里很好的藏了下来,只浅浅溢于表层一点点,克制着不让它显露出来。
柳婆婆睡眠不足,大约也影响了身体,食欲便也不怎么好。
她快速吃了几口,将剩下的放到旁边。
“这些我晚上热一下再吃,谢谢你了。”她说。
“没事儿。”楚曦说。
她瞧着柳婆婆的样子,还是忍不住,开口劝了句:“您,要不去睡一会儿吧?您年纪这么大了,还这么熬着,别她还没好您先撑不住了。”
这话是实话。
柳婆婆维持的情绪终于撑不住,难过地说:“我自己没本事,对不起絮儿……”
“您对她够好了,家里经济条件不允许,也不是你愿意的事儿,不用这么自责。”
楚曦安慰了句,她这话当然还有后半句。
对不起她的是她父母。
但这句话,楚曦没有说出口。
她记得奶奶说过,柳絮是柳婆婆捡回来的小孩,没有血缘关系的奶奶做到这种地步,已经是很好了吧?
她曾经,都是一个人躺在医院的诊疗室里,一个人带着浑身的伤痛,度过漫长无聊又绝望的每一天的。
虽然由她来将这两者相提并论起来,对柳絮和柳婆婆来说,属实是有些过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