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郃都到霄州,向执安一行走了两个多月。或许母亲的秘密,父亲的答案,都在这里了。
进了城门还有些恍惚,这个建立在黄沙海洋中的城。
鹿家在霄州家大业大,姨娘已经等了多月,还没进城就把人藏进了宅院。
鹿氏老宅在向执安的记忆里已经有点模糊。但是最后还是摸到了。
老宅上的牌匾早已蒙尘,院里也只有一个老头儿在扫地。
向执安作揖,说想进去看看,能否行个方便。
老道似是没听见,也没拦着向执安,向执安进了,唯一封了窗户的祠堂,供着许多牌位。
向执安寻了两块没刻字的,刻上了父母的名字,还磕头跪拜了许久。
跪拜完向执安在这屋子瞧,小时候与母亲一同在这院子玩耍过,还与母亲一同在这种下了一颗桂花树,但是煞风景的是,这树早秃了,黑压压的枝丫像一只只往外伸的黑手。
母亲死了,桂花树也死了。
向执安绕着弄堂往鹿府走去,这儿家家户户都有桂花树,都是枝繁叶茂,唯独自己家的。
姨娘看见司崽与向执安就开始落泪,直叹他家命苦。
向执安是来找钱的,也是来找粮的。粮仓的位置倒是众所周知,但是最近多了许多军士看守,若是这样,那罗绮就是所言非虚。
鹿家在霄州虽也是大户,但是也是吃够了罗绮的苦。罗绮做空了鹿氏多家商铺,消息也是虚虚实实。非得找个契机,狠狠扒这猪一层皮不可。
向执安向姨娘打听罗家的商氏。
原是罗绮有个弟弟名叫罗练,优秀正直,与那商姑娘早早定亲。
恰逢此时朝廷派了常备军指挥使来益州采粮,商姑娘举着粮去指挥使处拉买卖,指挥使对着商姑娘嗤笑着多看了两眼。
那年罗氏还没有起色,罗绮便以弟弟的名义叫商姑娘来家里帮忙。
商姑娘带来的鱼还在罗家小院门口的地上蹦,人却被掳了去,再后来,这罗二要去指挥使府上抢人,被一棍子打在后脑,整日里疯疯癫癫,总去别人塘里捞鱼,清醒些的时候就去府衙敲鼓。
罗绮不堪其扰,跟他弟弟说,井里有商姑娘养的鱼,弟弟便纵身下了井。
对外都说疯子失足。
再说这商姑娘,被指挥使玷污玩弄筹完粮之后扔在街头,罗绮怕他养父家不休,花了一笔银子就将商姑娘软禁在罗家。
几个月后的雨夜,也再次被罗绮强占,诞下一子。
向执心道“原来如此,这世子可真是个宝贝疙瘩,这种臊在家底的往事都能翻出来。”
入了夜,霄州开始下雨。乌压压的天,暴雨倾注。向执安觉得总不安逸,在房内坐立难安,可别是赵啟骛要出事。
但是想想就算是自己出事了,他也未必能出事。
雨势渐大,总是潮的屋里像是被淹了许久的霉烂味。
向执安从小门出了院子,又来到前日的老宅,信步温吞,越是靠近,就觉得鞋子越湿。
走到老宅里面,积起的雨水已经没过了脚踝。那颗桂花树就在雨夜里那么泡着。一道惊雷劈来,桂花树伸长的枝丫更为诡异。
向执安坐了一会儿,便回了院子。
司崽睡得安稳。
换下了湿透的鞋子,向执安也上了榻。
***
这雨落了一夜,向执安早上与姨妈用饭。
“姨妈,老宅的桂花树根都烂了,叫水泡坏了,霄州这民沟不太成。”
“怎可能不成,这是鹿家承的民沟,修了好几年。那会儿贴出去的银子,到现在官府都没结清,若那民沟不成。官府第一个治了鹿家的罪。”
“嗯…”
不对。
近几年的民沟。
鹿家承办事差事。
家家户户的桂花树。
唯独我家的淹死了。
向执安不动声色的笑起来。
“我跟你说执安,这民沟的活计可是顶不划算…那工部侍郎张百龄,到现在还未给我们结清工钱…而李家的工钱,早就结清了,你说说,这张百龄什么意思?”姨妈还在说着民沟。
***
罗绮太差劲了,那商姑娘诞下的儿子,仅仅是有几分像罗绮的弟弟,哪怕是算定了日子生的,罗绮也是厌恶的紧。
商家母子晚间便被杨叔接到了霄州,顺便绑了那根棍。罗绮的儿子还稍小些,商姑娘原叫商欢。
“商欢姑娘,此番我找你前来,只做一件事,向执安都没看商姑娘的眼睛,光是见她手指的颤抖,就暗感不太妙,但还是说“杀罗绮。”
沉默了须臾。
商欢只说了一句。“好。”
“我姓向,单名一个执字。你家的钱,我没兴趣,罗琦死了,我自会助你儿子走上家主之位。”
“作为交换,我要借你罗家的商道,以后我在这北方的商道,就挂你罗氏的牌子。”
商欢又说了一句。“好。”
“那么现在,我想要罗氏的牌子以及霄州粮仓的钥匙。该出多少钱,我分文不少。”
“派来接我的小哥,自称霄州而来。虽我为女眷,但从前也是跟着罗练做过买卖的。前几日,我听闻他在大量采集雨布,又逢朝廷征粮之际,要近又要落雨。唯有霄州。”
“我在出来之时,已猜到公子此行目的。所以,”商欢将牌子与钥匙往桌上一扣。“昨夜,我便已经从他库房偷得。”
商欢站起看向窗外,雨势渐小。
“向公子,请尽快吧。”
向执安找来杨叔,将钥匙牌子交去,低声嘱咐了一些。
商欢还是这样站在窗边。向执安望着她,却说了句不合时宜的话。
“向执安,想与商姑娘交个朋友。”
乱世都为逐利多累,明晃晃谈着买卖,却非得谈感情。交朋友,多新鲜呐。
商欢说“向公子,那夜罗绮从千春楼回来,叫骂个不停,你的名讳,我也有所耳闻。”
“哦?我倒是很感兴趣罗琦会说什么。”向执安也想知道,商欢为何会将身家交出。
“爹说,向执安那个烂□□的,跟赵啟骛那个废物纠在一起,还妄想走我的商道,去他妈的,他是个什么东西,一个罪臣之子,以为有钱是什么好事吗?还买粮,掏自己的钱巴巴的送去给赵啟骛,好让赵啟骛同他上榻,我呸,他也是个东西,撅着……”
罗绮的儿子说这些话时,商欢失了仪态,刚刚还清冷的女子连蹦带跳,捂着儿子都嘴巴尴尬的笑了两声。
向执安说“商姑娘,不必介意。要不是这番骂词。或我们不能这么早相见。”
向执安心想“果不是罗绮,那会是谁?郃都啊郃都,若是二皇子与太子,一刀裹了司崽便是,费尽心机想要活的,会是谁?来人也不是官兵,都是暗子,当真有意思。”
***
杨叔带了一众鹿家的好手,就围了霄州的粮仓,雨夜里,无人知道这里流了多少血。惊雷又落下,印着向执安打伞下的脸。
粮仓被开,粮食码的整整齐齐,鹿家院子多,分批就将粮食抢了个干净。
向执安走进这空了的粮仓里,多好的一盘棋啊,下奚被调换了的军械要是没使得他们输,这偷了的粮,也会让下奚输。
民不爱官。官也不爱民。
一步,两步,三步,四步。
向执安从这粮仓的门口,走到最里,走了五十七步。就这五十七步的小小粮仓,却妄图要了下奚三万军士的命。
向执安觉得可悲。将士们死的时候,知道吗?
粮已经被尽数运走,向执安也独自撑伞回去。走了一段路,却穆然回首。
雨夜里,向执安与杨叔打马飞驰回益州,趁着第一声鸡鸣,向执安出现在了罗家的门口。
向执安扔进去一块房牌钥匙,“银子太多,马车扎眼,银子安置在一个院里。”
罗琦一睁眼就被向执安砸了一顿白银,自是喜笑颜开。
罗绮想派身边小厮去那院里查看。
向执安在马上说“罗老板,我认为,你现在当务之急,应当是与我一起,带着你的粮单,盖上你的私章,我们去院里,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我又没什么手下,若是你搬空了我的银库,却不给我粮单,我岂不是两空?”
“向公子,你怎么的说那话,我岂敢糊弄上梁来的贵人。你都这般说了,我便与你一起,走一遭,头一回生意,咱就这么圆满,向公子,罗某牵着你的手,一起在这康庄大道走,可好?”
“好啊~”向执安施施然伸出了修长的手,被罗绮这头肥猪牵着下了马。
“你可真香啊。向公子,说句不好听的,我可真想那丹夷荡了上梁,那你这样的小玉佩儿,在上梁过不下去,还能来找我。”
“好啊~那便多谢罗公子的抬举了。”
谈话间,小院已到。
开门进去,一箱箱码的整齐的白银迷的人挪不开眼,向执安挑开一箱,“粮书呢?”
罗琦扔下两张纸,便去查看白银。
开箱的间隙,罗绮的下人打马来到,“主子!主子!霄州的粮仓,被抢了!”
罗琦怒目圆睁,向执安却早已退出院子。
屋后的商欢扔进一个火把,刹那间,火药尽数炸开。
商欢搂着儿子,对他说“娘太高兴了,娘想将今日,作你的生辰。””
“娘,那我可真是,太感谢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