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季宣起得很早，按例十三中的走读生不需要参加晚自习，也不需要参加早自习，但他们家离学校有点远，季宣得搭公交，因而每每都是六点起。

季奶奶五点多就起床准备早饭了，季宣洗漱完出门前正好赶上包子出锅，季奶奶用饭盒装了满满两盒，直挤得那些包子都变形了，才给季宣塞在包里，嘱咐了他几句路上注意安全，便去叫季爷爷吃饭。

给于知微的鸡蛋被季奶奶用塑料袋和纸巾包着塞在季宣书包插水瓶的位置，季宣回房间确认了一下没落东西，便匆匆出了门。

今天晨间的东城，井然有序的车流和高耸的楼房都笼在一层薄薄的雾气下，大概是有雨要来，季宣下公交进了学校后，地面便开始有些湿润了。

这个时间是十三中作息表上的饭点，七班教室里没几个人，季宣进门时于知微还没到，张欣瑶倒是来得早，正满眼痛苦地坐在座位上背什么单词，见季宣进门，她的眼睛肉眼可见地亮了一下。

“季宣，你来了啊，英语老师说让我们课前背一下第一单元前半部分的新单词，她上课只给十五分钟，然后就抽查，不过关的要把词语、释义和例句一起抄十遍。”季宣还没来得及疑惑张欣瑶目露欣喜的缘由，张欣瑶立马甩出英语老师听起来有点刁难的要求，示意季宣一起加入痛苦的行列。

虽然在车上已经把第一单元的词汇熟悉得差不多了，但季宣还是没料到七班的老师居然这么严格，一时间有些发愣，等旁边来了个人在课桌后坐下，他才回神轻咳了声，礼貌性回了张欣瑶的话：“知道了。”

但他也无意炫耀自己已经把单词差不多都背下来的这件事，见张欣瑶收回视线继续痛苦去了，季宣不徐不疾地坐下，从书包里掏出饭盒和鸡蛋递给了刚刚坐到他左手边的人。

“来这么早？”于知微毫不意外地接过了季宣递来的早饭，见季宣用的还是同款餐盒，他眼底露出点微乎极微的笑意，直接把饭盒搁在桌面上打开。

季奶奶平时做豆干馅儿和腌菜馅儿的包子最多，但大概是因为季宣要给于知微带，这次她破天荒选用了对他们家而言成本偏高的馅料，做了叉烧包和牛肉包两种，饭盒的盖子一打开，香味直接飘去了前排，连张欣瑶都忍不住再次回过头来。

于知微虽然没有什么太多的架子，但到底还是于家的少爷，见季宣没有拿筷子和一次性手套后，他短暂地皱了下眉，从书包里翻出一个餐具盒，才慢悠悠地夹起一个包子咬了一口。

徒手捏着包子已经啃了一半的季宣听见他捣鼓筷子的声音，忍不住多看了于知微一眼，于知微过分讲究的吃相甚至让他微眯了眸，停下了吃东西的动作。

兴许是季宣的眼神太过热烈，让人想忽视都难，在吃完了一整个包子后，于知微忍不住放下筷子，轻咳一声看向他：“我脸上有东西吗？”

季宣的心情有些微妙，但倒不是因为觉得于知微小题大做，而是一种说不上来的恍惚：“没有……倒是没有。只是一般在街上买的包子都是用塑料袋装的吧，你也都要拿筷子吃？”

“也不是，只不过……以前有个人说喜欢我这样，让我要一直保持，”因为季宣收回了目光，那种隐形的“被注视”的压力不存在了，于知微又重新拿起筷子，细嚼慢咽，似乎想到了什么，他又补充了句，“你们家里的包子很好吃。”

于知微话里的意思实在很值得人深思，季宣稍微被“有个人”这三个字吸引去了一点注意力，但他毕竟不是个对八卦感兴趣的人，只是疑惑片刻就回神，就于知微对季奶奶厨艺的赞赏表达了感谢：“你喜欢就好，奶奶听到会很开心。”

学校给学生留出的早饭时间并不长，季宣和于知微吃完没多久，七班的学生就差不多来齐了，上课铃响后，他们开始了高二学期的第一节课。

带他们班英语的是一位看起来三十多岁的女老师，名叫刘玲，刘老师的穿衣风格十分时尚，人长得也漂亮，但对学生很严格，如张欣瑶所说，上课十五分钟后，刘玲准时抽查了七班学生的单词背诵情况。

大概是因为刘玲去年就带高一八班的英语，对三楼的学生们十分熟悉，只有季宣是从普通班升到重点班的新面孔，虽然季宣坐在教室最角落的后排，但她还是特地叫了季宣起来回答。

刘玲抽查了他八个单词的释义和拼写，季宣都答上来了，这让这位常年带重点班的英语老师多看了他一眼：“提前预习了啊？”

季宣习惯于做什么事都要先有准备，预习成了习惯，对刘玲略带赞赏的话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嗯”了一声。

“这是好习惯啊，大家都要学习，”刘玲点了点头，虽然她在课业上对学生们很严格，但在情感上，她还是十分关心这群学生的，想到季宣刚来新班级，可能会存在不熟悉环境一时间放不开的情况，她放下教科书，又多看了季宣一眼，“咱们班还没定英语课代表吧，季宣，要不就辛苦你？”

季宣皱了下眉，虽然知道老师是好意，但以他的性格，倒是不太想做这个课代表。收发作业没什么，但是想到做课代表可能需要跟一些拖交作业分子催债一样掰扯，他就觉得头疼。

好在梁栋及时出声挽救了季宣：“老师，林老师说今年的课代表先按去年的安排走，去年咱们的英语课代表是于知微，那您看……”

梁栋口中的林老师叫林雨婷，是七班的班主任。

“这样啊，”因为季宣会提前预习，她问的词也都能答对，刘玲对季宣的第一印象很不错，倒是真心想让季宣做她的课代表，但于知微也是她一直以来十分好感的一个学生，听了梁栋的话，她有些摇摆地皱了下眉，但最终灵光一闪似的，选择了鱼和熊掌兼得，“咱们学校高三年级不都是两个课代表，一个管收发作业一个管监督学习，咱们班也可以提前一点，两个课代表，分担点任务，正好不影响学习时间。”

仿佛越想越觉得自己这个主意不错，刘玲重新拿起教科书，目光在甚至是同桌的于知微和季宣两人身上各停留了一会：“可以吗，于知微，季宣？”

季宣看了一眼于知微，于知微竟也正好看向他，片刻的四目相对后，于知微率先收回视线，听不出情绪地回了一句：“可以的老师，我没意见。”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季宣也知道刘玲大概是真的对他很有好感了，虽然还是有点犹豫，但也短暂按下了那点迟疑：“没问题老师。”

钦点到了自己想要的课代表，刘玲心情极好地回到了讲台上，继续抽查了几个人的单词背诵情况后，便开始正式讲解课文。但经历了这一遭，季宣听课听得有些心不在焉，一上午都忍不住去看于知微，想从他毫无破绽的神情中看出点情绪的端倪。

但于知微全程都稳如泰山，专心听着课，直到上午的最后一节课，讲台上的老师从物理老师换成了美术老师，他才自考试科目的课上那种全神贯注的状态中回过神来，正视季宣时不时落到他身上的目光：“怎么了，你好像一直在看我？”

“没怎么。”季宣也不好意思说自己是担心因为课代表的事情于知微对自己有想法。虽然他并不怎么想做这个课代表，但每个人的想法都有所不同，对于另外一部分人而言，也许他们就喜欢做课代表。

虽然于知微看起来不像是那种小心眼到会因为这种事就判断他在跟自己抢东西的人，但凡事都有个万一，季宣跟人相处时，一般都习惯于提前设想最坏的情况。

于知微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会，直到季宣率先投降移开了视线，才抬手扶起面前那本《美术鉴赏》低笑了声：“放心，我没有讨厌你。”

被于知微一语道破自己没好意思说出口的心思，季宣难得感受到了一丝窘迫，但毕竟他移开了视线，此时往于知微的反方向侧着脸，也不会被于知微看到什么古怪的神色。

不知道说什么但又不想让于知微冷场，季宣又“嗯”了一声。

但于知微并没有就此住口，不知道是察觉了季宣状态的不对，刻意揶揄，还是有别的什么考量，季宣感觉到他略微朝自己这边坐了一点，尔后，有些温热的气息便离得又近了一点。

“准确来说，我不会因为任何事讨厌你，我保证。”

季宣若有所觉地朝于知微这边转了点头，讲台前面的美术老师正从教材上的一幅画发散到自己暑假去看的画展，手脚并用地比划着什么，于知微立着书，把自己半个身子都往他这边靠了过来。

虽然话是好话，但是太像哄女朋友了，他见过于知微和郑明阳等人的相处，于知微对他和对刘志强他们的态度完全不一样——正常情况下，男生们朋友之间的相处方式，应该是于知微和刘志强他们在一起时那种打打闹闹的，绝对不是在他面前这样。

只有齐铮那种对他别有目的的人，才会特意克制十几岁男生不稳重的本性，完全不在他面前开玩笑，而是话里话外都顺着他来。与之相对的是，齐铮从来都没有把他当成过朋友。

可是于知微看起来不是齐铮那种人，于知微又能从他身上得到什么呢。

季宣敛眸片刻，并没有被于知微毫不掩饰的热烈所打动，只是沉默了片刻，朝跟于知微相反方向的墙面靠了靠：“你离得太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