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宣因为梁栋的话抬了下眼，但并不开口，只是在郑明阳嘿了句“好像还真是”后含混着笑了一声，不置可否。
眼见季宣专心吃饭，没有什么开口陪聊的意愿后，郑明阳也渐渐转移了话题的中心，把注意力放回梁栋和刘志强两人身上。没一会，三人就吃得差不多了，刘志强最先离开，郑明阳则跟梁栋结伴前往小卖部。
季宣简单应和了两句由梁栋郑明阳发起的道别，倒也并不因为他们的离开而加快吃饭速度，不多时，食堂里的人渐渐所剩无几，季宣收敛目光，本着不浪费的原则打算把餐盘里剩下的菜解决完。
但在他夹住最后一片青菜的片刻，一道阴沉沉的影子便从他对面的座位，落到了他面前的餐桌上。
“季宣。”来人没有端着饭菜，落座的位置也是正对季宣的座位，显然并不是单纯来得晚随便找个位置坐下吃饭，而是冲着他来的。
季宣在听清来人声音的片刻顿了一下，微微冷下目光，放下筷子抬眸：“程江？”
从前在十二班一贯热衷于给他找事做的校霸程江皱着眉，眼球上分布着些红血丝，看起来一副没怎么睡好的样子，但因为年纪尚轻，他这点憔悴并不明显，可以忽略不计。难得程江不是顶着一张嚣张挑衅的表情找上他，季宣倒是有点意外。
程江看向他的神情比从前要更阴沉，更复杂，说话的语气也像是强行耐下性子：“你认识了什么人，是你在搞我？”
“什么？”季宣因为他没头没尾的质问愣了一瞬间，也没心情继续把剩下的菜吃完了，瞥了他一眼便端起餐盘往洗手台走，“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谁让你走了，”程江没有给季宣离开的机会，原本他脾气就不太好，眼下也是硬憋着火气过来找季宣对话，见自己已经这么屈尊降贵了，季宣却转身就要走，他当即忍耐不住，一把拽过季宣左臂，挡了他的去路，“你给我说清楚。”
“你犯什么病，”季宣无缘无故被程江咬上，对相应问话也是一头雾水，眼见这家伙还不依不饶，他一时间也有点失去耐心了，一个用力就扯开了程江扒着自己的手，“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程江，”还没等季宣迈步离开，斜刺里突然冒出来一道身影，挡在了季宣和程江之间，“你在干什么，我说了很多遍了，我不想再看到你找季宣麻烦。”
季宣动作一顿，看清齐铮的一瞬间，本就因为程江不太愉快的心情更阴沉了几分：“我们班要开始点人了，我先走了，你们聊。”
程江显然是不愿意这么轻易放季宣离开的，闻声当即就要越过齐铮拉扯季宣：“季宣你……”
“程江，”这次齐铮倒是不留季宣了，反倒是提高了点音量按住程江的肩膀，“虽然现在食堂人少了，但也不是完全没人了，你确定要在这种时候跟我起冲突吗。先不说打起来你肯定打不过我，就说到时候年级主任赶过来的后续追责，你上学期的处分还没消吧？”
“你他妈，齐铮，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平时齐铮和程江关系其实还算不错，虽然之前知道齐铮偶尔会跟季宣一起玩，但程江没放在心上，毕竟自己私底下说季宣的坏话，齐铮从来不反驳，眼下是齐铮第一次为了季宣公然对他说出这种近似于威胁的话来，“你他妈疯了吧，我还没干什么呢，你知道这野种干了什么吗，他……”
他的脏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因为在他说到“野种”一词后，齐铮就毫不留情地朝着他的肚子来了一拳。
季宣原本已经朝着倒剩菜的方向走出了好几步，听到程江的叫嚣才忍不住回了下头，但又很快敛眸，没事人似的离开了。他知道这两人对自己都不怀多少善意，不管是程江的跳脚还是齐铮虚伪的表演，他都没什么兴趣观看。
可能是因为演戏要演全套，齐铮跟程江掰扯，就没有了拦住季宣的空档，季宣离开食堂后，得以顺利回到七班教室。于知微不知道是吃饭了还是没吃，在他踩点进门刚好赶上清人的时候，于知微已经坐在课桌上写完了一半的课后习题了。
季宣回到座位上后，于知微抬了下眼，不动声色扯过草稿本飞速落笔，递到季宣面前：“今天回来得有点晚啊？”最后一个问号还刻意画大了一倍，全部涂黑。
季宣当然不会承认自己是等于知微等到看时间快来不及了才自己去的食堂，即便传纸条，也只惜字如金地给了于知微一个工整漂亮的“嗯”字。
于知微见他并不解释，也没有追问，很快就收敛目光，把注意力放回自己手边的习题册上。季宣没有午休做一中午作业的毅力，象征性写了几道题，就收起书本用校服外套把脑袋一蒙，遮住头顶上的灯光，准备开始睡觉。
因为作业量不少，但学生们的睡眠不足情况也很严重，七班午睡的人和不午睡的人五五开，学校倒是没有特别强制学生午休，季宣躺下后，仍然有不少学生在奋笔疾书，笔尖摩擦纸张的声音清晰可闻。
但离他最近的书写声倒是在他躺下的那一刻就消失不见了，季宣微阖着眸，即便看不见，也能从一点微乎极微的响动中判断出于知微的动作。
于知微盖上了笔盖，往课桌里放了两本书，然后躺了下来——应该是也准备睡了。
照顾到一部分学生午睡不加衣服的习惯，加上眼下已经进了十月中，天气渐渐转凉，掌管着教室空调遥控的梁栋早早关掉了制冷系统，只留下头顶的吊扇给同学们吹风，季宣听着风扇扇叶嗡嗡的转响和于知微课桌那边传来的平缓呼吸声，渐渐也有了困意。
盖在头上的校服倒是隐约有一种好闻的味道，很熟悉……想起来了，是于知微身上的味道。他可能拿错校服了，之前体育课于知微好像让他帮忙把外套带上楼来着，他那时候随便往课桌上一撂，之后也没有提醒于知微拿走，收拾桌面的时候看到蓝白色的衣服就一股脑塞进课桌里了。
算了，午休完再给于知微吧。
季宣有些倦怠地动了动脑袋，换了个舒服一点的姿势，很快就睡了过去。
睡梦里的意识有点迷蒙，季宣睁眼之前觉得有点冷，但还没来得及拢一拢身上的衣服，就忽然发现旁边的沙发陷下去了一块。
他皱了下眉，很快转头看向给沙发施加重量的罪魁祸首，忍着又好气又好笑的心情淡然开口：“我觉得我家里的沙发质量没有那么好。”
“你醒了？”这是一个在梦里不曾出现过、但在季宣的意识中十分熟悉的声音，季宣顺着声源抬头，因为对方靠得实在太近，鼻子险些撞上那人的下巴，好在他及时后仰了一点，但这个距离也足称暧昧了，“我还在想，你要是睡到明天早晨，我该怎么把你搬到床|上去。”
“没有必要，我在沙发上能睡。”季宣活动了一下筋骨，拉开距离后才把视线正式放到于知微身上，眼前这个于知微看起来已经二十多岁，比中学时期的于知微少几分书卷气，更多几分锋芒。
然而半跪在他面前沙发上的于知微并没有在他面前展露那些锋芒，反而是垂着眸，笑着，像个稚气未脱的少年：“我今天在楼下买了几个橘子，给你留了两个，你尝尝。”
“什么？”季宣顺着于知微的动作接过原本就放在茶几上的小橘子，盯着他满眼是笑的表情端详了会，才慢慢剥开橘子橙黄色的外皮，取出一瓣喂进嘴里，沉默品尝片刻后，才有些古怪地给出评价，“不算好吃，也不难吃……很奇特的味道。”
橘肉被牙齿碾碎时迸出果汁，甜是甜的，但似乎和大多数橘子的甜味不太一样，也不能说不甜，季宣从前没吃过这种味道的橘子——但也不难吃。
于知微一直侧着头等他反应，闻言低笑了好几声，献宝似的：“我也是这么觉得的，但是以前都没有吃到过这种味道，太新奇了，特意给你留两个尝尝。”
季宣咽了嘴里的橘子，没有再继续吃下一瓣，他应该是工作了一整天，生理上有点疲惫，但不想在于知微面前表露出什么来，于是重靠回沙发靠背上，复又阖眸，很轻很浅地“嗯”了一声，带着点微乎极微的笑意。
于知微身上的味道渐渐靠拢，季宣没有动作，只是听着他俯下身来，直到被一只温热的手轻轻捏住下巴。
他下意识想睁开眼，但并没有立时睁开，温热的触感很快落到了呼吸间，伴随着淡淡的柑橘香味。一点灼烫划过齿尖，他缓慢睁开眼，试图扶住什么，却只是拽住了于知微肩膀上的衣服。
他下意识想对于知微说：“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但没能成功，因为张口的一瞬间，对方的舌尖就撬开了他的牙齿，带得他浑身上下都是一抖。
季宣没有撑起多少力气来推开于知微，但也没有做出回应，于知微主观性极强地把他的反应当成了“默许”，很快搂住他的后腰，把季宣压倒在沙发上。
画面破碎在于知微克制的低喘声中，季宣处于一种离奇的、清醒又迷蒙的状态中抬头望向于知微，只能依稀分辨出一切停留在一个短暂的拥抱里，于知微没有继续动作，只是哑着嗓子对他说：“季宣，别做朋友了，别再自欺欺人了。我们做点朋友之间不该做的。”
季宣被午休结束的铃声叫醒，头有些隐隐作痛。
拉开校服撑起神来后，目光渐渐清明，记忆也渐渐回笼，看清坐在旁边的于知微的一瞬间，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刚刚做了个什么梦。
从于知微校服上沾染的淡香还萦绕在指尖，就像梦里那个“于知微”亲过来时他闻到的味道一样。
季宣脑子空白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