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卖到的很快，十分钟不到，门铃响起。
她听见付念寒走过去开门，下一秒脚步声逐渐靠近，停在卫生间门口。
桑渺倏地打开门，伸出一只手凑出来向他要东西。
一个黑色塑料袋滑落进她的食指和中指，她不经意抬眼，瞥见那双泛红的耳朵，略怔了怔。
只见付念寒神色不太自然地咳了咳，眼神略带躲避，“等你出来便可以吃午饭了。”
桑渺说了句“好”，迅速地关上门。
想到方才他那副别扭的表情，她的嘴角不由得上扬，笑了笑。
桑渺迅速地收拾妥当，盥洗台上的手机嗡嗡收了条消息，她拣起手机，倚在盥洗台上看手机。
有一条新朋友添加的消息，添加的时候有备注——“姐姐你好，我是杭辰。”
她皱了皱眉，点开头像，一张一望无垠的绿色原野。
她轻嗤了一声。
朋友圈内容丰富，基本是两三天发一条内容，条条都是在分享生活片段，搭好的乐高城堡、全英文原版书籍、丰盛的家常小菜、抱着篮球和队友的合影、排长队的运动球鞋……
十条很快翻到了底。
“好了吗？”门外传来付念寒小心翼翼的嗓音，问完他没走来，一坨黑影映在磨砂玻璃门上，等待她的回答。
桑渺按了接受，揣着手机，迅速站起来应道：“我马上出来。”
她一时间有些搞不懂杭辰这个人。
他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她和桑学兴的关系冷漠得连路人比不上，而他妈甚至厌恶她，恨不得她永远不要出现在他们面前。
而他和她第一次见面，自来熟地喊她姐姐。
桑渺摇摇头，把手机放在饭桌上，进了厨房想要帮忙。
付念寒说中午他来做饭，她以为会是熟食热一热，没想到还真让他做出三菜一汤。
西红柿炒鸡蛋，青椒肉丝和西红柿炒牛肉，还有一个西红柿鸡蛋汤。
桑渺眨了眨眼，确定没看错。
估计是西红柿买多了。
不过此时，他正在打电话，肩膀夹着手机，动作有些艰难地盛饭。
桑渺自然接过那柄饭勺，往那只空碗里盛了满满两大勺米饭。
听见他握着手机随口应道：“嗯，在陪女朋友。”
桑渺扭头看了他一眼，他立马指了指手机，作口型说：“我爷爷。”
她怔了怔，读懂他说的是什么，随即若无其事地拿饭勺压了压，又盛了一大勺。
“如果我不忙就回去看您，周末回去看您。她没时间，您知道的吧，学霸总是在挤时间学习，平时我都见不到她的面。”
桑渺：……
倒也不用这么夸她。
付念寒迅速地挂断电话，凑到她旁边，有些小心翼翼地看她，生怕她不高兴。
他解释道：“我爷爷的电话，他刚才在电话问我，你有没有时间，空的时候让我带你去他那儿玩。”
桑渺把盛满的那碗饭推到他面前，慢吞吞地开口说：“你不是拒绝了吗？”
付念寒“唔”了声，顺手接过碗，另一手又端了一碗汤。
见家长这件事过于遥远，她连想都没想过，只是下意识地逃避开。
他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说：“我知道你不想，所以就拒了，什么时候你想去，我再带你去。”
桑渺听他语气中略带期待，抿了抿嘴没说话。
但他似乎也没在意，继续说着：“上回我去爷爷那里，被他看出我在谈恋爱，我爷爷这人吧，精得很，索性我就和他说了。”
“嗯。”她冷不丁冒出一句，“西红柿买多了？”
桑渺转身去厨房拿剩下的两碗西红柿。
他扭过头在看她的身影，见她出来，他自然而然地接过了这个话题：“第一次买没把握好量，下次不会了。”
有过一次前车之鉴，这回两人很有默契地结束了那个话题，谁都没有再重提。
——
距离开学没多少天，桑渺越来越忙，除了她的研究生论文，还有课题工作和宋应念的一部分行政事务。
她正在改本科学生的补考试卷，上期末写错的作家名“斯基”到了补考，写错的依旧不少。
她一路改一路哭笑不得，人名和作品名互相混戴帽子，更不用说后面的主观题，有些学弟学妹像写小说一样长篇大论写了一面。
天色渐渐暗下来，她拧开落地灯，加快速度批改。
付念寒今天晚上有个聚会，出门前说会给她带夜宵，所以她索性晚饭也不下楼吃了，等他回来投喂。
一叠试卷批改了一下午堪堪全部改完，她伸了伸懒腰，看向窗外。
黑幕彻底沉沉地降下来，洁白无暇的弯月仿佛被刻在天空，透出的月光洒落一地，照得边几上的马蹄莲月白如丝滑缎带。
她靠在腰枕上，快速浏览朋友圈。
两天没刷，发生了不少热闹事：初中同学刚生了个女儿，母女平安，她点赞道了声恭喜。远在冰岛的大学同学在看极光，她继续点赞……
手指突然一顿，桑渺点开图片仔细地看了看。
看到其中一出，她不由得蹙眉，两根手指不停放大，像放大镜勉强看清楚了那一处地方。
几个小时前他在玄关挑鞋子，鞋柜里都是他的私藏，她当时看不过去，随手指了双黑白的，他当即穿了那双就走。
不过这鞋子不是绝版古董，穿一样很正常，桑渺呼了口气，直到她在最后一张看见个熟面孔——齐珹。
她仿佛意识到了什么，跳下沙发跑进房间，抱着笔记本回到客厅，然后在搜索栏里输入齐珹两个字。
前两页都是齐珹在大学里的种种事迹和荣誉，一直到第五页，她看见齐珹的名字出现在一则行业新闻上。
齐氏集团总经理齐明铭，及其子齐珹出席子公司的新产品发布会现场。
桑渺知道这个齐明铭，是齐滟滟的兄长，目前整个齐氏的实际掌权人。
但她从不知道付念寒的那个发小齐珹是齐明铭的儿子，齐滟滟的侄子。
桑渺心底忽然生出几分难以言喻的荒谬感，怎么可能呢？
她的手开始轻微地颤抖，她猛得一顿，企图压制住颤抖，然而下一秒悬着的右手抖得越发厉害。
齐珹是他从小玩到大的发小，他不可能不知道齐珹的家庭情况和家庭成员。
那么，在她屡次提起桑学兴和齐滟滟这对夫妻，他听了是什么反应？她好像想不起来了。
心脏仿佛被挖去一大块，空落落的不断下沉，再下沉。
桑渺合上笔记本。望向落地窗外。漆黑的夜空，闪烁着几颗星星，似乎也在嘲笑她迟钝如牛。
被她丢在沙发上的手机忽地振动不已，她有些迟疑地转过头，像是在寻找声源却怎么都找不到。
振动停了下来，下一秒又立即响起来。
桑渺深呼几口气，从腰枕下挖出手机，慢吞吞地接通电话。
是付念寒。
“渺渺，今天晚上我得再迟点回来，他们还有下一趴，你先睡，不用等我。”
桑渺沉默。
付念寒没听到她的声音，以为是信号不佳，喂了喂又重复了一遍，这回才听到她语气极淡地“嗯”了声。
他以为她不高兴，半哄半解释：“我就过去露个面，绝对不多待，不管谁留我我都会去去就回。姐姐你别生气，好不？”
桑渺默不作声，使劲地揉了揉脸颊，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稳一点：“是高中同学吗？”
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出门前说的不清不楚，他只说是有个朋友聚会，没有说是什么朋友，现场又会有多少人。
电话那头不带丝毫犹豫地应声，还补充了一句：“他马上要出国了，就组了这个局。”
“交换项目？”
“对。”
她的心脏慢慢下沉到海底，被海水淹没，灌出一系列的气泡，窒息得无法呼吸。
“你晚点回来吧，我这边没事。和你的朋友多玩一玩说说话，下次见面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趁着情绪没翻涌上头，她主动挂断了电话。
不是没想到当场质问他，但问了又如何呢？问了难道他会为了她与齐家人断绝一切往来？
不可能的。
他与齐家人认识的时间比她长得多，甚至齐滟滟还是他尊敬的长辈。
她忽然想起他曾经说的话，脑海里像抽丝剥茧一样仔细分析他说过的每一句。
她知道他欺瞒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