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串完最后一签肉，眼见那孩子绕的圈越缩越小，时不时用嘴唇擦过她的手肘。
那触感凉丝丝的，像一把沾了水的小刷子。
狄丹立刻握紧了腰间的短刀，猛一抬头和林结客对视。对方笑而不语，开始擦自己的盾牌。
“呵，你挺吸引小孩。”安得贵架起简易的烧烤架，嘴里不忘打趣着。
陈天阔如蒙大赦，蹦过来将小孩按在狄丹身边：“乖！就在姐姐身边坐，哥哥给你检查身体好不好？”
狄丹被那小孩贴着，立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凉，太凉了，而且软得不像人肉。
这样的人形生物，出于什么原因会凉成这样？按她前世的认知，只有两种可能：一、他不是人；二、他是死人。
但这孩子显然还活着。
他不仅活着，还非常缠绵地坐进狄丹怀里，抱着她的脖子，不笑了，失神地望着她。
一条机械蛇悄无声息地爬上狄丹的后背，蛇头对准了那个孩子。狄丹在人群里寻找那个唯一有可能操纵机械蛇的人，发现吴铠的脸色有些凝重。
陈天阔大喜过望，使眼色让狄丹忍忍，连忙给那孩子套上增益之环，伸手要去捏他的脖子。
就在此时，那小孩撅起嘴，缓缓贴向狄丹的脖子，红润的小嘴越撅越尖……
噗——！
寒光一闪，小孩的脑袋冲天而起，撞到防护罩上，发出充满弹性的撞击声，嘭！又弹了下来！
杜婷正神游中，只觉脚下似乎滚过来一个球状物，低头一看，两眼一翻晕了过去。如果不是安得贵顺手捞住，她得当场软到地上和那球状物亲密接触。
狄丹的刀太快，陈天阔不过眨了一下眼睛，男孩的头就飞了。
他猛地收回手！两掌飞速摩挲，确认没有缺指少肉才放下心来，冷汗直流！
“狄丹！你竟敢杀人！”不知谁怒吼了一声，盯着这边的学员们蜂拥而至！
狄丹眼前一花，定睛再看，自己已然被包围了。他们个个面带怒容，手里是条件反射擎起的各式武器，气氛霎时剑拔弩张。
屠明然和吴铠几乎同时挡在她身前，异口同声：“大家冷静！”
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狄丹手腕一抖甩去短刀的血，插回腰间的剑鞘里，怀里还搂着那男孩的无头尸体。
手里这尊尸体脖子上有碗大的血口，却没有喷血，也没有肉和骨骼，只有暗红的血液慢慢充盈着断口的位置，鼓起一个将溢未溢的弧形液体表面。
看起来像……一个装满血的人形皮袋，它的衣领也被削去了一条边，衣领的缺口居然也在往外溢血。
“解决了，可以说了？”狄丹盯着林结客发问，手上很小心地维持尸体的平衡，免得血液流淌一地。不管怎么说，在野外，任何血腥味都必须小心对待。
林结客那厢早就烤上了，一串串薄如蝉翼的田鼠肉娇嫩滴油，香气缠入鼻腔，勾得人肚子咕咕叫——看起来居然是色香味俱全的卖相。
众人饿了半天，此刻苦不堪言，如临冰火两重天：一边是俊美少年在火光中燎着香气扑鼻的烤肉，一边是瘦弱少女板着脸单手抱着溢血的无头尸体。
真真是香得他们忍不住咽口水，偏偏又有一股酸水涌上喉头。
林结客选了一串最好的烤肉，递到狄丹嘴边：“是幻蚊，一种拥有幻形能力的蚊子。吸食人血之后会复刻受害者的外形，瞳孔涣散，见人即笑，通常可以维持三天左右。”
说到这里，他轻叹一声：“当然，他们不具备人类的思维功能，依旧热衷于吸血。”
“我能理解成，附近有一个小孩三日内被幻蚊攻击了？”狄丹没有伸手接，怕一个动身会牵动臂弯里的尸体，就着他的手一口撸下烤肉，好吃得眯缝起眼：“清香鲜甜，松软弹口，好手艺！啊……诸位别客气，吃啊。”
林结客抿嘴微笑，很满意该食客的评价，而接下来说的话却是不相干的内容，笑容转瞬即逝：“不错，还有一点很重要：幻蚊，一般是成群结队出没的。”
“那当我们发现了一只幻化成人类的幻蚊……”狄丹停下了咀嚼的动作。
安得贵吸了吸口水，正纠结着要不要拿一串田鼠肉——听到这里神色骤变，飞速结成手诀，朝上推起一掌，几股气流冲天而散，将防护罩的流砂尽数拂去！
此时此刻，众人无法看清外界的景色。凡是抬眼向上看的，都瞬间绷紧了头皮！
真气防护罩外，趴着密密麻麻的小男孩，个个生得一模一样！
他们脏兮兮的脸蛋紧贴在防护罩上，压到五官变了形。失去焦距的双眼锁定了里头的活人，嘴几乎咧到耳根，开始发出笑声，时不时地噘嘴亲吻防护罩，缠绵至极。
“当我们遇到这只变成人类的幻蚊，说明那个落单的孩子很可能早已不在人世。”林结客低头专心烤着剩余的肉，淡淡道，“因为，没有哪个人类……在野外被一群幻蚊围攻吸血之后还能存活。”
隔音罩内的原玩真，正在醉心看书，似有所觉，掀起眼皮，见大部分人都捂着耳朵，鬼使神差仰头望去，险些闪了脖子。
她当即一拳砸破隔音罩，怒吼：“啊啊啊啊你们对我的防护罩做了什么？！”
众人根本听不见她的吼声，此时有无数张嘴在外头发笑：嘻嘻嘻，嘻嘻嘻嘻！
奶声奶气的笑声，如同潮水一般层层叠叠席卷而来，试图透过指缝灌入每个人的耳朵里。
隔音罩不同于防护罩，耗费真气翻倍，就算是六级巅峰武者也撑不起巨型隔音罩。
嘻嘻，嘻嘻嘻，今夜……还很长。
……
次日清晨，巨型防护罩一撤离，武法师们齐齐祭出火术，空气中顿时充满了流动的焦香味。
他们出手极快，那些幻蚊的身体尚未掉落，就在空中烧成一片，滚滚黑烟升腾而起。熊熊烈火中，一个个人形蜷缩成团，跌落在地，发出嘎嘣脆的声响。
二十分钟后，一团团似人非人的焦香物躺满一地，挨挨挤挤，焦黄发黑。
“怪香的嘞。”狄丹踢碎了其中一团，猛吸一口，问林结客，“幻蚊这种东西……能吃不？”
林结客还没应答，其他人已经抓狂：“狄丹你适可而止！！”
随后，他们果然在附近找到一具瘦弱的孩童尸体。众人昨晚被迫瞻仰了一夜，对他这身衣服实在印象深刻，想认不出来都不行。
任谁也看不出这具尸体三天前还活着。他的两颊和眼窝深深凹陷，干涸紧绷的皮肉裹着瘦小的骨架，俨然已经被吸成干尸。
他的血液完全被吸空了，以至于嗜血的清道花都感应不到他的存在。
所有人脸色铁青，这个人烟罕至的地方，怎么会有小孩子在附近孤身走动？
安得贵小声道：“这个年纪的男孩，应该是被拐卖的，看样子中途逃脱了，可惜……”
可惜遇上了那群吸血的幻蚊——他没继续说下去，但所有人都联想到了这一点，现场陷入沉默。
良久，狄丹叹气：“给这孩子埋了吧。”
这回没有人质问她凭什么在这时候发号施令。大家神情非常肃穆，自发掘坑，七手八脚将小男孩埋在这条沙土路下。
狄丹从草丛里钻出来，将一块削成长方形的甘蔗皮戳进沙土路的边缘，当成无字墓碑。
杜婷用工具刀割了几根巨草，编成一辆绿色的小汽车，放在甘蔗皮边缘，唯唯诺诺缩回屠明然身边。屠明然握紧了她的手，发现她手心全是汗，柔声道：“谢谢你，你的手真巧，他会喜欢的！”
林结客闭了闭眼，伸拳平举于头顶，庄重道：“九号小队，列队！”
众人相互看了一眼，吴铠喝道：“五号小队，列队！”其余队长随即喊道：“列队！”
不多时，这些少年武者排成一个整齐的方阵，面朝那块无字墓碑，齐齐鞠躬，集体默哀三分钟。离开这里的时候，每个年轻人的脸上都显出了沉重，连狄丹的脸色也不太好。
前世她生于乱世，贵为公主却选择少年从军，从斥候一阶阶往上爬，到了三十岁成为父皇口中的“护国之柱”，三十二岁拿到父皇临终前的密旨，要她好生辅佐太子，次年即被新皇划为叛党，从此长达八年颠沛流离。
史书上只说她四十岁力压群雄登基，字字句句都是她的无双战绩，却不细数当年之惨烈。在过去六十九年的光阴里，一路走来，战功赫赫，尸骨累累……她见识过太多的死法。
然则，像这样，直接被吸成干尸的死法，未曾见过。而这，是蚊子的杰作……何其荒谬的现实，何其凶险的未来！
来到这个连蚊子都能轻松杀人的末世，她竟然只捞到一副如同豆芽菜的病弱体格？
狄丹背后微微沁出一层薄汗，再一次扪心自问：这便是主动转世的代价么？
“不，”她低垂眼睑，盖住愈发凌厉的眼神，用只有自己听得到的音量立下誓言，“不会认命，绝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