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杉刚出国那会，祁诀总是不习惯。

同意他出国，一是为了避避风头，二是觉得二人的关系需要冷一冷。过度的亲密会产生爱的错觉，更何况对方还小，什么都不懂，误把依赖当做|爱，这能说得通。

他担心白杉在国外会不习惯，因此悄悄派了些人过去，司机、厨子、家政阿姨……哪晓得白杉很独立，他一个也没要。在每周传来的照片中，少年总是独来独往。那是一个多雨的城市，少年撑黑伞行于雨中，就好像十四岁时的那场雨从未停歇，隔着几万公里的距离和窄薄的照片，一同淋在了祁诀身上。

他一个人搬去了曲篁住，那儿离白杉从前的高中近，但离公司并不近，他也因此多了每天一小时的车程。王叔怕他奔波劳累，劝他回去住，再不济搬回他原先在公司边的公寓也行，祁诀总是沉默，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当晚依旧是回曲篁。

他从未踏足过少年的房间，即便无数次他的手搭上门把，更多次他的手指差点触上了“通话”键。但他惯于忍耐，这次也一样。他很清楚若是自己主动会招致什么后果，但他不能给少年想要的东西，所以他一直站在门外徘徊，从未向前一步。

唯一破例的那次是白杉留学第一年的年末。那时算得上是时局动荡，世界的各个角落有战火、地震、海啸、□□……但祁诀不关心这些，他只关心少年是否平安。

答案是不太平安，派去跟着白杉的人说那边有学生游行抗|议，堵住了路，少年被困在学校两天，回去就病了。有一个金色头发身材瘦高的男孩去看望他，在他家过了一夜。

如此漫长的一夜，祁诀穿越了几万公里的距离和数十小时的时差，站在少年门前的时候他才冷静下来。他究竟在做什么？

他第一次对自己的情感产生质疑，这场冲动的奔赴仅仅是出于关心吗？那时，祁诀也回答不了这个问题。

街道上还残留着圣诞节的装饰，雪花纷纷扬扬地向下落，祁诀站在门前，雪落满肩，终究还是没有敲响那扇门。他撑起伞，转身走进了一旁的咖啡店。他在那家店坐了一下午，傍晚的时候白杉和那个男孩一起走了出来。

他笑了，不比从前祁诀见过的明媚，但比那些照片中的模样都要生动。

祁诀喝了一口咖啡，入口苦涩冰凉，这是他点的第三杯，前两杯一口未动，凉了就被他推至一边。第三杯也凉了，只是他没发觉。他看着两人一起向外走，起身结账，不远不近地跟在他们身后。

老实说，他们的关系应该很不错，不然也不会在少年病时跑来照顾他一整晚。祁诀想得出神，再抬头看见白杉站在路口和那个男孩说了什么，那个男孩伸手抱了他一下。

如果他是个清清白白的监护人，此刻应该要上前斥责少年为何不把心思放在学业上，责问他是否和这个男孩有没有不正当关系，并苦口婆心告诫他还小，不能做过界的事。

但祁诀只是站在原地，好像世界都在向后退去，模糊时间与距离，他的眼前走马观花般闪过他们之间的无数次拥抱。记忆是个神奇的东西，在你以为忘记的时候却还很鲜明。

这场冲动的奔赴仅仅是处于关心吗？

祁诀举着伞往回走，最近的一班飞机就在晚上，现在去机场时间刚刚好。但他还是走进那家咖啡厅坐下。

*

少年回来的时候天已经暗了，祁诀跟在他身后，本来走得很稳的人不知为何被积雪绊了一跤，而后就趴在地上不动了。

祁诀还以为他磕到哪了，慌忙上前查看，发现人安安静静躺在那，什么伤也没有，就是脸上沾了些污雪。祁诀坐在雪地里给他擦脸上的雪水，少年瘦了些，脸上的肉却依旧软。祁诀的手指顺着他的鼻梁下落，替他擦去唇边的水渍，指尖下滚烫的温度几乎要融化这场铺天盖地的雪。

祁诀抱着少年回家，手伸进少年的口袋找钥匙时怀里人抖了下，但还是没醒。

医生来了又走了，一番检查后的结论是没有任何磕碰伤，更何况也从没有人能在雪地里平地摔至昏迷的。唯一的解释就是病还没好，祁诀摸了摸少年滚烫的脸颊，确实像是还在烧，祁诀给他喂了药，坐在床前用目光描摹少年的眉眼。

他不知道自己的目光灼热，他只是忍不住想看着少年。比起透过相片窥探定格的一瞬，这样鲜活又生动的画面更能摧毁他的理智。

他想不起来一天之中逼问自己无数遍的那个问题了。

他就只是，坐着，看着他。

少年的睫毛轻微颤抖，像是横跨万里疲惫的蝶，也是即将苏醒的征兆。祁诀站起身，他觉得自己应该走了，手却忽然被拉住了。

少年用的力气很大，祁诀没设防，被拽得一踉跄，撑着身体对上了少年含光的杏眼。

“祁先生。”离得近了，祁诀能闻到少年口中淡淡的酒香，带着某种甜蜜的香气。

“你喝酒了？”祁诀皱眉，他刚刚还喂了少年感冒药，他想起身问问医生那些感冒药能不能和酒一起吃，却被身下人抓着手腕。

白杉垂了垂眼，他装晕装了这么久，不是为了让祁先生一句话不说就走的。“是的，我喝了点酒。”他说，其实只是回家路上路过酒心巧克力试吃，被强塞了一块。

“你生着病，怎么能跑去喝酒？”祁诀责怪他不注重身体健康，却又因为他喝了酒而松了一口气，他知道少年酒后的记忆不大好，或许明早醒来什么也不会记得。

“我错了，下次不敢了。”少年笑着讨饶，琥珀色的眼珠盛着满室的光，亮得惊人，“您怎么会在这？”

“你在做梦。”祁诀抬手将他睡乱的衣领理正。

“您是不是想我了。”少年攥着他的手出了些汗，“我们好久没有见面了。”快要一年了，离开时是冬天，再见时又是冬天，“我好想您。”他将脸埋进祁诀的胸口，整个身子也嵌进男人的怀里。

祁诀最终还是抬起手，将少年更深地拥进怀中。

这场冲动的奔赴仅仅是处于关心吗？祁诀想，不是的。这场奔赴并不冲动，是他压抑许久的欲望宣泄，是他终将走上的流亡之路。仅是出于关心吗？是比关心更重的东西，是不可言说的柔软。

“王叔最近总说您年纪大了，该结婚了。”少年从他怀里探出头，目光直勾勾盯着他，“可我觉得不是。”

祁诀垂眼，灰眸沉静像是夜色中的海湾，“为什么和王叔联系，却不和我联系？”

“您会等我吗？”没头没尾的问题，白杉掰着指头算，“还有十七个月。”

“你应该多和别人接触。”祁诀揉捏着少年的后颈，“但也要保持距离，你还小。”不要留人过夜。后半句话被祁诀吞下去了，他不是清白的监护人，说出这种话连自己都觉得心虚。

“那我什么时候才不小呢？”

祁诀也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他没有回答，而是起身打电话问医生吃了那些药是否可以喝酒，得到微量没事的答复后他放心了些，回到房间看见少年正坐在床上生闷气。

“我要走了。”祁诀说。

“即便是做梦也不会这么短。”少年的眼睛红了，这一走再见面又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这就是梦。”祁诀这话不知是对自己说的，还是对少年说的。他走近摸了摸少年的眼尾，像是有什么话要说，但最终还是没张口。

少年站在床上，拿过挂在一旁的围巾，“外面冷，系条围巾再走吧。”柔软的围巾一圈圈围在脖子上，白杉看着男人近在咫尺的眉眼，攥着围巾上的流苏，“您会等我的，对吗。”

祁诀抬眼，“我没有结婚的打算。”不是暂时没有，是没有。

白衫松了口气，看着男人走出门，留下一室冷寂。床边的手机响了一声，【要好好照顾自己，不许生病。】

最冷的季节要过去了，这座城市仍旧多雨，气温攀升的速度也很缓慢，但总归，春天会来的。

*

祁诀出门后给高达打了个电话，问他高妍不是在和家里闹矛盾吗？有没有出国计划。高达在电话那头几乎是秒懂，“你是想让她去陪陪白杉？她确实之前赌气的时候说过这个，我再去问问她。”

“好。”祁诀挂了电话。他踏着积雪，看见路边的雪人，想起曾经他们一起过的第一个新年，那晚烟花绚烂，祁宅院中也有两个雪人，祁诀和它们一同倾听了少年的新年愿望，是碎碎念念，是岁岁年年。

作者有话要说：

祁诀对白杉感情变质的瞬间其实就是白杉被递情书，家长祁诀被喊到学校，在那间空教室，白杉摘下围巾系在祁诀脖子上。而留学时，这一次系围巾，是祁诀第一次在心里承认了自己不轨的情感。

这里我要说一句，白杉第一次亲祁诀其实是相当早的时候。前文三十章之内（甚至二十章之内吧）某一章有写白杉回头然后擦到祁诀脸颊。但是当时白杉未成年，我就写得贼隐晦。属于是一眼望过去，可以理解成亲了，也可以理解成没亲。而我这个作者也忘记具体在哪一章写的了哈哈哈哈哈，这个故事对于我来说时间跨度实在是太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