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如此过去半日，待西方日落，暮霭紫霞，杨过悠悠醒转，面上泪痕早已干透却并未冻凝成冰晶。杨过不及思索这档事，入目即是义父欧阳锋和老前辈洪七公的尸身，惶然四顾，见姑姑还好好的盘坐那处，不由得双眼又是一胀，无声无息再度流下泪来，心中哀戚、仓皇、欣喜和悲凉瞬时交替错杂，难以言喻。
小龙女闻声睁眼，瞧见杨过伏地而哭引得双肩和后背起伏不定，便摇摇头，道：“过儿，人都是要死的，你哭也无用。他们既已安葬便算此生落定，我们明日一早下山吧。”
“是，姑姑。”杨过抓了地上雪水胡乱摸了几把脸，好在他多用寒玉床练功，又积蓄了不弱的内力，此举便不觉得冷。又自安葬两位二老后，一面守着小龙女，一面回忆二老武功，如今已经大不相同。
因杨过在孙婆婆伤故之时便已经知晓小龙女对死亡一事看得极为平常淡然，于是也不觉小龙女对待欧阳锋和洪七公的身故之事的态度有何异样。
殊不知，绮里垚正想着要去哪里吃些什么、玩些什么的事。小龙女全然不懂，全凭绮里垚做主安排。
总之，得先下山。
杨过再次拜别两位前辈，一步三回头的跟随姑姑下山，在山麓偶遇几个捡柴的小孩子，问了月份时日，掐指一算，自己不过是在华山之上待了四十五日时间，重回市集，竟恍若隔世一般。
华山地处陕西华阴，有麻食泡、水晶饼、擀馍、火锅子、馄饨等名美食，但山麓村镇铺太少，绮里垚觉得还是得入大城里吃顿好的，小龙女随她怎得，若非携带杨过同行，绮里垚只怕就要飞身而起了。
近午时分，二人足下生风的到了一处村落的分岔路口，远远就见一个男人腰上和肩头各捆着一根麻绳，双手拖着一辆破旧的板车在小道上缓慢的前行。前一晚下过雨的路面早已经泥泞不堪，男人浅一脚深一脚的费力行走，回头看板车时没留神就失足踏进积水的坑中，身形一歪，板车也连带着一道摔翻，从一张残破的花棉被里摔出两个人来，是一个女人和一个男孩子，都因为板车的侧翻而滚到了地上。
猝不及防的，就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男人哭喊声，被风灌了满耳朵，大意是庸医杀人，掉进了钱眼里，不肯赊药给他还卖的假药，害他丧妻丧子，他诅咒庸医也会家破人亡，不得好死。
大榕树下、田梗边抽旱烟的大小爷们、井边洗衣服的老少妇人们、漫山遍野嬉笑打闹的孩童们，一时间全都被吸引了过去，很快就将那男人和昏迷不醒的女人、男孩团团围住，有不少人上前搭把手，去把满身泥污的三人都扶起来。
小龙女原以为绮里垚会不屑一顾的走开，却不料她竟然款步靠过去，气场威势令围观村民们下意识的主动让开，就如同一群小动物看见深林王者到来那样有些瑟缩的退避。
那跪在地上的男人趴在一辆拖板车悲怆痛哭，对周遭动静恍若无闻，也顾不上自己一身黄的、黑的、腥的泥沙和一团散开的牲畜排泄物，拖板车上依然躺着他的妻儿，身上衣着破败，缝补数度，堪堪蔽体而已，脏污不堪，正是刚从泥地里捞出来的。
绮里垚神色如常，轻步过去，双手伸食、中而指分别搭在那对妻儿的手腕上，黑黄的皮肤上沾染着泥尘，指甲里也都藏着污垢，素来讲究甚至有些洁癖的绮里垚竟然没有半分嫌弃。
村民见状，立刻明白此仙子一般的人物是懂医术的，有要好的村民忙去推摇了那哭汉几把，并紧紧捂住他哭嚎的嘴。那哭汉一见，竟也浑身抽噎着努力收住声，生怕打扰了仙子诊脉。
小龙女不大通医术，便问绮里垚:“阿垚，情况如何？”
绮里垚淡淡答道:“头面肿盛，目不能开，四体躯干瘪干而腹中积液，上喘，伴有咽喉不利，口渴舌燥。确实庸医，药不对症且用药虚假，伤及肺腑，命难救。”
小龙女轻‘嗯’一声后便不再言语。
绮里垚收回手，那村民中似乎是村长的白须老者杵着拐棍站过来，颤巍巍问道:“仙子，这，他们两个可还有救么？”
绮里垚如实道:“有救，不过有些难，他们两个得的是一种疫症，早期发现对症下药一两剂吃过也就好了，发展到如今，病势严重且会传染，你们都同他们近距离接触过了，谁也无法幸免，不过是有的身体强健些能扛过去，有些虚弱些的就一样病死过去罢。”
“啊？！”村民全部都惊吓住了，面面相觑，不知谁带头就跟着呼啦啦全朝着绮里垚跪了下去，哪管什么泥水地，只口中呼喊道，“仙子救我！”“求仙子救命啊！”“还请仙子大发慈悲，救救我们一家吧！”“仙子……”
绮里垚振臂一挥袖，袖风扫过的压迫力度使得诸人呼吸皆为一滞，轻巧的止住这一圈人的喊叫，并冷淡开口:“无需惊慌，你们的都是小事，架大锅熬上一锅汤药，每人每天早晚各分发一碗，三天四天的吃完了也就没事了。难的是这两个躺着的。”
“仙子，仙子，求求你！求你救救我妻儿啊仙子！”男人闻言立刻扑过来磕头，已然披头散发，灰头土脸，涕泗横流，一个朴实的庄稼汉子这会瞧着比那流浪街头的乞丐还脏乱凄惨的多，“仙子救命啊！求求你啦！仙子救命，救命呐！小人田理定当牛做马报答仙子！”
杨过看那拖板车上奄奄一息的母子和卑微恳求的男人，不由得想起幼时同母亲一道生活的日子，母亲将他拉扯到十一岁那年，他绝计忘不了五岁时母亲为了给他治病，在风雪里还要给人缝补浣洗的佝偻身影。当日此情与如今此景如出一辙，他禁不住内心撼动。
杨过目光恳求地看向身旁之人，同求道:“姑姑，他们这样可怜，你有法子就赶紧救救他们吧。你需要些什么，我去找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