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到博金今天的客人，这是个博金看来都能算个怪人的家伙。

坦白说他长相算得上帅气，然而脸色蜡黄，眼下有厚厚的黑眼圈；原本应该颜色灿烂的金发一片枯黄；人很瘦，几乎算得上形销骨立，脸颊都病态地微微凹陷下去；而这副骨架子似的身体包裹在一件旧得快看不清原样的黑袍子里，好像一阵风吹来，这个人就会像个断线风筝似的被卷走了。

但最重要的，这个人很年轻——太年轻了。

但这副落魄的尊荣也无法遮去他那种贵族小崽子的气质，就好像亿万富翁的儿子离家出走再久也与真正的无家可归的孤儿完全不同。那是一种雕刻在人骨头里的教养，让别人觉得这个人即使落魄到老也会想隐士一样保持最后的高傲和优雅。

博金殷切地递上一杯冒着热气的红茶，对着今天这位贵客露出一个圆滑的笑：“我是否能有幸知道——是什么原因，叫您这样一位高明的炼金大师……”

红茶冒着白烟。只有博金自己知道，这里面掺了非常微量的吐真剂——大概能让人不至于突兀地失去意识变成个傻乎乎的问答机器，但又会变得稀里糊涂难以思考。这属于博金的秘密小花招，神不知鬼不觉，多年来屡试不爽。

于是那名自称科斯塔的年轻人接过杯子，抬起那双深陷进眼窝里、布满红血丝的眼珠盯着博金。这目光几乎算得上失礼，博金被他的目光打断了话语，却神色如常。

黏糊糊的沉默好像要在房间里凝固。

就在博金快要沉不住气了的时候，科斯塔挑剔地抽了一下鼻子，把茶杯不轻不重的放回桌上，之后碰也没碰那杯东西。这动作好像一个挑剔红茶品质的龟毛贵族——几乎叫博金想起那个马尔福家的小少爷。

“博金先生，我没想到你的话这么多。”科斯塔有些不耐烦地接着话题说下去，博金注意到他嗓音沙哑，好像很久没说过话了，“你不用妄自菲薄。我的红鸮从来不会找错人——对了，红鸮就是给你送那封信的小东西。”博金随即看见这个一直算不上友好的家伙突然露出一个高傲到惹人厌烦的笑容。博金为他这番话暗暗惊疑不定：这个年轻人似乎是在透露，他的作品有着远超他所提供的那些样品的水平、甚至远超常识的行动力——这几乎是炼金界的一场革命。

而他目测这个人最多不过十五岁。

博金的第一反应是眼前这个家伙是个胆大包天坑蒙拐骗折腾到他面前的蠢货，毕竟这种事真的闻所未闻。然而，紧随着这个念头涌出的是近乎疯狂的贪婪与算计，这些情绪几乎瞬间淹没了先前的想法——

这位科斯塔先生看起来不像是那种抛出一戳就破的谎言的蠢货。那么，假如他能达到预估一半的水平——不不不，三分之一就足矣，那么他就必然能从中榨出大量的油水。

而退一万步，就看他给出的这些样品，这笔生意也大有赚头。

可惜这之后任凭博金怎么试探，科斯塔都绝口不提超出合作范围的事，表现得很是焦虑，不停地四处张望，啃着指甲——他甚至在对话中突然摸出一面双面镜看了一眼。

博金几乎要为这奇怪的态度怀疑科斯塔是不是在心虚了。

“博金先生，你的话太多了——那就让我回答你的问题。”就在博金暗自为他的难搞而咋舌时，年轻人突然直勾勾盯向他的眼睛。

昏黄的灯光下，年轻人发丝与眼睫上浮着类似油画中黄铜饰品的色彩，脸上冒出一个神经质的笑容。“这对你来说再简单不过……我不缺钱，然而我需要的那些东西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他突然激动起来，双眼死死盯着博金那双混浊的眼睛，双手无意识地紧紧抓住桌沿，手背青黑色的血管都突起来，“你知道——伟大的事业总是容易困于现实的引力！现在这世上有太多——太多的自以为高贵的废物、蛀虫！现在的巫师们，大多都固执于过去他们的祖辈那点微不足道的成就，固步自封、愚不可及！那些手握着资源的人，只会把他们愚昧的眼光放在过往的功名上，心安理得地活得像那些生来就是为了给人做成火腿的畜牲！

“这些人不能看见未来，所以未来也不会青睐这种人——你要知道掌握未来的意义，这甚至比我的研究本身还要重要——但我，先生，我不一样——我会做出一番看向未来的研究，然而迫于现实的无奈，我需要开拓一些自己的渠道——这对你来说再容易不过了，不是吗，博金先生？”

眼界高，愤世嫉俗，神经质——博金几乎立刻在心里初步给科斯塔贴上标签。当然，这一长串贬义词并不影响他对科斯塔的评价——惊才绝艳。落魄又惹人厌烦的天才。他大概觉得全世界世界的人没救了，可事实上，他该先救救他自己。他狂热、高傲、蔑视一切，全身上下只剩下一件值钱的东西——他的才华。但博金这种人不会用这个指责他，仅仅因为他那种近乎张扬的才华。

科斯塔精神错乱似的说完那一段话后，似乎对自己的观点很满意。他又露出了那种几乎要叫人厌恶的高傲神色，几乎紧接着开口：“博金先生，你的疑惑我解答过了。那么，你的结论？”

这时候，科斯塔还是不停地抖腿、啃指甲，忙得不亦乐乎，好像要叫全世界明白他焦虑得不得了。然而博金却觉得他其实对于他们的交易成竹在胸。

这个年轻得过分的天才确实一刻不停地被焦虑所扰，但博金觉得，自己还没有资格成为这份焦虑的来源。

而且说实话，博金得承认，先前那番近乎语无伦次的演讲确实打动到他了——这听起来很离谱，但事实如此。

由于习惯于于应付各种奇形怪状的人，博金其实非常善于从情绪化、语无伦次的话语中提取信息——他甚至乐于听见这样的话，因为一般来说，情绪化代表真实。

一个年轻、没经验、情绪化但又天才的小孩——这几乎是博金最喜欢的顾客之一了。

同时，年轻人的发言确实很对他的胃口。

博金早受够了那些脑满肠肥的蠢货贵族，天知道有多少他求而不得的资源掌握在这些完全不懂得利用的家伙手里！博金每个礼拜都有那么几天在感叹这些“蛀虫、畜牲”的暴殄天物。

另外，在翻倒巷混了这么多年，博金当然能察觉到魔法界的创新能力在枯萎——尤其是黑魔王崛起后。尤其是那些贵族——博金敢说他们正在一步步作茧自缚。

但这些在今天之前都只是隐隐约约的想法。博金是一个投机者，他只需要隐约地察觉到这样的趋势，就能从中捞取大把的利益。然而今天，科斯塔的话彻底点醒了他。拘于过去的人会被淘汰，看见未来的人才有机会——这和他那种隐隐约约的感觉不谋而合。

他怎么这么多年都没看清呢！

自洽的逻辑，全新的思想——这两样东西对于一个长期呆在思想观念封闭的魔法界的老头子来说，冲击力巨大。

“哦，我明白了，先生。我不得不承认您雄辩的才华，”博金扶了一下他那副金丝眼镜，掩饰过他眼神的变化，“那么，如您所愿，科斯塔先生。我可以为您提供您需要的大部分炼金材料……”

“不，别耍这些把戏——我需要的是渠道！”科斯塔突然愤怒地打断他，“我不希望让任何一个环节掌握在除了我以外的人手中。我想你明白我的意思，博金。”

博金当然明白。刚才文字游戏的坑不过是最后的试探。

“如您所愿，先生。”

大约一个小时后，博金目送斯卡利特?科斯塔走出翻倒巷。他在只剩他自己的屋子里满意地撇了一下嘴：“哼，还嫩得很呢。”

几乎与此同时，走远的科斯塔突然哼笑一声：“哼，蠢货。”

作者有话要说：斯卡利特?科斯塔，魔法界传/销天才（bush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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