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存勖的登基大典还是如期到来了，戏伶楼也顺势成立。
应付完朝典后，李存勖便直奔戏伶楼后台。
正在筹备的镜心魔看见他，有些疑惑地问道：“陛下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李存勖笑道：“有些事自是宜早不宜迟，何况我一直记挂在心上的。”
日渐西沉，时光流逝如水，转眼天色已暗，楼中灯火依次燃了起来。
一番费心装扮后，大殿中传来伶人的声音：“吉时已到！恭请圣上——李天下！”
舞台中央，灯火绚烂辉煌，埙乐幽幽奏起，彩色的面具下，李存勖的神色中平添了几分迷醉。
可熏香曲乐也掩盖不住刀剑刺入血肉的声音。
真疼啊……
疼到已经感受不到疼了。
他已经数不清身上被刺了多少剑了，镜心魔站到他面前，再不复往日里卑躬屈膝的模样，手中剑毫不犹豫地没入他的心脏，又从后背贯穿而出，剑尖在滴血，镜心魔仰头贴近他的耳边，轻声道：“这是第二十六剑，就由我亲手送陛下……上路。”
后来李存礼和李茂贞赶到的时候，他的身体已经冰凉了。
二人将他安葬在后院的梨树下。
戏伶楼早已人去楼空，他的心腹……哦，现在也许不是了——镜心魔也不知所踪，满庭院空余一片梨花残落，满目萧然、无限凄凉。
李茂贞蹲下身，冰凉的指尖轻捻着最后一抔泥土，头也不抬地问：“你早知不良人会对他动手，为何却一直无动于衷？现在这样就是你想要的结局吗？”
李存礼怔怔立在树下，注视着眼前这方小小的坟墓，无比懊恼地说：“我管不了……真的管不了……”
黄泉路上，彼岸花一路蔓延而开，一缕生魂飘飘悠悠，却又几番踌躇徘徊。
“恨吗？”一个声音问。
生魂摇摇头。
“悔吗？”
生魂依然摇摇头。
那声音似有似无地叹了口气，“那又为何犹豫不前？”
“真心错付。”
“你欲如何？”
“问个清楚。”
“如此而已？”
“如此而已。”
那声音沉默了一阵，又开口问道：“若真能如你所愿，你愿用什么来做交换？”
幽魂笑道：“阁下想要什么？”
“我若送你还阳，便要取你一魂。”
“拿去便是。”
那声音满意地笑了，便取他一魂，将他指向了一条通往人间的路。
彼时，另一个声音响起：“大人既然放他回去，为何还要取他一魂？”
先前那声音道：“天地间任何事，必要有所舍才可有所得。何况，他的戏，还没唱完。”
残月淡淡，乱葬岗寒风呼啸，乌鸦在枯树枝头零落，又扑棱翅膀低空盘旋。
一只苍白的手从阴暗潮湿的黑色泥土中伸了出来，随后，整个人借力从早已无人问津的坟墓中爬了出来。
他抖了抖身上的尘土，重新呼吸着人间的空气，月光透过云层落在他的身上，纯粹而苍凉。
而此间月并非独一人在赏，那满院的梨树下，那轮月，亦有人在共他同望。
“你每晚都到这里来，一个人喝闷酒？”李存礼自顾拿起桌上的酒壶，给自己斟满了一杯，在李茂贞对面坐下。
李茂贞低头不语，呆呆地看着杯中月影依稀，指尖晃一晃，尽数散去。他叹了口气，一口将杯中酒饮尽，失神道：“我总觉得他会回来。”
李存礼摇头笑笑，不置可否。
夜风袭过，白色的梨花瓣似飞雪般簌簌洒落，偶有一两片缠绕在李茂贞的碎发间。
李茂贞将它们取下来放在掌心，凝视的目光极尽温柔，似是透过它们看到了谁。
忽然回过神来，却只有两个“闲人”在这方寂寥的小院中对饮。
“我知道你不信。”他接着说：“我这一生也未曾信过佛神，可最近却总爱往寺庙跑，总想求一支上上签。”
“求什么？”李存礼问。
李茂贞顿了顿，笑而不答，自顾接着说：“可命运有时就是这样，你越是迫切地想求什么，偏偏得不到什么。我无数次地抽遍了那签，却偏偏抽不出一支上上签。”
李存礼饶有兴致地看着他，“那你还觉得他会回来？”
“我说了，我向来不信佛神。”
……
短暂的沉默后，两人相视一笑。
屋顶的青瓦上不知何时多了个人影，他慵懒随意地斜躺着，纸扇轻摇，仿佛自己才是这里的主人。
下面二人的话也不知他听了多少，嗤笑一声，悠悠讽道：“十年真心无人问，一朝身死负情深。某人这一生，想来着实可笑。”
二人闻声抬头望去，那人华服锦绣，举止从容，却戴着面具，不得窥见真容。
李存礼起身迎道：“阁下深夜来访，若是二哥昔日旧友，不如下来一聚。”
“好啊。”那人伸了个懒腰，一个飞身便落座，随手提起桌上酒壶饮了个酣畅。随后笑道：“酒是好酒，可惜，真正的极品你却还藏着。”
李存礼看向他的目光微沉：“阁下的意思是？”
那人有些疑惑地歪歪头，反问道：“十年前的大雪天，将军和他亲手在这院里埋下的那坛酒，将军难道忘了？”
“那坛酒当初是偷埋于此的，此事只有我和他知道，你到底是谁？”
那人笑道：“将军聪明一世，又怎会真的猜不到我是谁呢？你又在害怕什么？”
李存礼一怔，回头看向李茂贞，李茂贞从开始到现在一言不发，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过那人。这时，他对上李存礼的视线，笑道：“如何？”
李存礼勾了勾唇角，转身在小院中挖出了当年埋下的那坛酒。
那人揭下面具，随手掷出，那面具便深深地嵌入了酒坛中，酒坛骤然裂纹四起，迸裂开来，酒花四溅。
“我叫你动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