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子昂走到后排讲课的时候，一个小纸团子“嗖”地一下，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稳稳地落在了前排念汐的书案上。
念汐刚想伸手去拿，谁知那沈子昂不讲武德杀了个回马枪，念汐只觉自己整个人被笼罩在一个巨大的阴影里头，出于恐惧的本能，她忍住了伸手的冲动。
于是，那纸团便被沈子昂如玉般的手指拈了起来。
堂上所有人皆仰着脖子，瞧着他拆开纸团，看完，把纸片夹在书册最后一页，然后继续讲课，全程面无表情，主打的就是一个波澜不惊，冷漠到底。
只是在下课前，他端坐上首，轻飘飘来了一句：“以后来文华殿上我的课，着装不必过于隆重，像九公主那般作寻常学子装扮便可。”
说罢，他竟朝着正坐在第一排的念汐微微一笑。
堂上顿时响起一片抽气声。
念汐见多了之淮对着自己各种笑，对此早已见怪不怪，便也微微一笑，算是礼貌地回应。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竟在沈子昂眼底捕捉到了一丝转瞬即逝的促狭。
这种神情，在之淮憋着一肚子坏水张牙舞爪想干些什么的时候尤其常见。
不会吧，这是君子端方的沈子昂诶，人送外号——人间月。
自己又没得罪他，他没必要整自己吧？
念汐觉得自己的假笑要绷不住了，赶紧低头收拾书册。
“怎么样？我看你后面都娇羞得不敢看他了，果然，没有人能逃过浅笑的沈美人的魅力攻击。”
文华殿外，大榕树后，八公主一脸八卦地问道。
娇羞你个头啊，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娇羞了？
“还行吧。”念汐客观地说道，“见的多了。”
周围顿时响起一片嘘声，然而嘘到一半却戛然而止。
有人怯生生地叫了一声：“沈夫子……”
念汐回头，便见沈子昂抱着一本书立在不远处，眼睛里露出几分似笑非笑来。
“九公主，你的字条，还你。”
九个字，语气依旧是不冷不热，不咸不淡，一贯的古井无波。
念汐拿不准他是不是为着她们不专心上课而生气呢，直觉看来并没有，便没心没肺地上前去接了那纸片。
谁知沈子昂竟不松手，待念汐下意识抬头，他却又顷刻间松了手，转身离去，徒留一个潇洒的背影。
此刻，迟钝如念汐也觉出几分不寻常来。
她的心有点乱。
沈夫子约莫还是生气了，但是把纸片还给我算怎么回事啊，缺心眼儿吧你，我也是受害者好吗？纸条又不是我扔的，我上课很认真的好吗！
念汐拿起纸片一看，有一瞬间的石化。
上头写着：快把口水擦一擦！！！
……
她什么时候上课流口水了？
沈子昂不会真的以为自己对着她流口水吧？
念汐怒了。
“念汐，你没事吧，怎么脸这么红啊？还说不害羞……”八公主追上来一看，又开始猛男娇羞。
……
念汐简直要被气死了。
她高举着手里的纸片，大吼了一身：“这特么谁写的？谁写的！！！”
榕树后的七公主弱弱地举手：“对……对不起……我本来是想抛给八妹的，没……没想到……抛劈叉了……”
她轻手轻脚地靠近念汐，脸上带着歉疚的笑意，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抢过纸片按在心口。
“这是沈夫子书页里夹过的纸片诶……”
念汐怒极反笑，呵。
众人已经顾不得念汐了，纷纷向七公主投去羡慕的目光，并恳求着让自己也摸一摸这纸片。
念汐一咬后槽牙，吼了一声：“还给我！！！这是给我的！！！”
该死的，让我陷入如此社死的境地居然也不安慰我一下，还当着我的面享受，我偏不让你得意。
她暗暗下定决心，就是当场跟七公主打一架也要把那破纸烧成灰扬了。
“你不是觉得沈夫子一般嘛，开个价吧，多少钱，这纸片儿我买了。”七公主气定神闲，一副老娘有的是钱的自信。
居然还有这样的事件发展走向啊。
念汐的怒火瞬间不烧了，思考了一息，这破纸片能值几个钱，一百两足够吓死自己这个精明的七姐了吧。
“行，我要一百两！”念汐叉腰道。
七公主眼睛都没眨一下：“行，待会儿我叫人把钱送你宫里。”
一百两是什么概念，能在月坤都城买座豪宅了，够小老百姓衣食无忧大半辈子了。
你就这么轻飘飘买张破纸？
反正自己空手套白狼，零成本拿钱，无所谓。
念汐瞧着七公主的样子，嘴角一勾：“一言为定。”
白赚一百两，自己还有什么不开心的，她要当这个大头让她装去吧。
她刚想走，一边的定国公之女吴妙晴又叫住了她：“九公主殿下，敢问，明日殿下打算何时来文华殿？”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安静下来，竖着耳朵听着。
“我还没想好呢？怎么了？”
“我想着殿下两次都能猜到夫子何时来，明日或许也能……”小姑娘微微低头移开了目光，不好意思再说下去，但是意思已经很明了了。
你一而再再而三地算准沈子昂到来的时间并假装偶遇，说出明天沈子昂到殿的时间也造福下各位姐妹……
呸呸呸，晦气得很，天天走路上遇到沈子昂，你以为我很开心？
念汐听罢，心里的火星子又一番明灭，然而瞧着吴妙晴真挚的眼神，面上还是绷住了，她思考了会儿，便也认真回答了这个问题：“我猜夫子明日还是踩点到，昨日是第一天，所以或许格外重视些，之后便还是按照原来的习惯。”
众人听罢，都觉得颇有道理。
“多谢。”吴妙晴郑重地行了一礼。
念汐回到宝栖宫，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脑子里老是想着明日要什么时候去文华殿。
最后，她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终于下定了决心。
明日她便还是踩点到达，想来今日女眷们听了她的一番推理，明日定会选择踩点到，那么不管沈子昂是早到还是踩点到，自己都不会单独跟他对上。
这样，她或许不会赢，但她一定不会输。
完美！
念汐觉得这个决定完美，如此便又放下心来，恰逢七公主那边的一百两送到，念汐开心地中午多吃了一碗饭。
下午国主身边的内侍总管过来通气，说约莫半个月后便是难得的吉日，正好将念汐的及笄礼和拜师礼一并办了，叫念汐做好准备。
可巧，半个月后沈子昂在文华殿负责的课业正好结束，想来再也不用见他了。
希望之后负责授课的夫子是位女官，省的那帮女眷一天天的心思老是不防在正道上。
其实念汐也说不上讨厌沈子昂，只是单觉着这人有些危险，对于危险的东西，敬而远之是人的本能。
所以，第二天念汐挤在一堆同款白袍子里，在文华宫门口恰好又跟沈子昂碰到了一起的时候，她畏畏缩缩地磨蹭到了队伍的最后。
跟自己想象的完全一致，真是造孽啊。
就这样想着，她没留神脚下一滑，竟来了个平地摔，一旁的沈子昂长臂一揽，念汐便正正好倒在了他的怀里。
周围顿时响起一片倒抽气声。
一贯对女色敬而远之冷漠如斯心硬如铁的沈子昂竟然主动扶了九公主！！！
念汐脑袋里腾地炸开一朵蘑菇云，像是见鬼似的马上弹开，以至于一个没站稳又踉跄了几步才稳住身形。
事情的发展很诡异。
这日堂上很安静，无人交头接耳，无人传纸片儿，唯余沈子昂华丽而略显低沉的声音。
课毕，文华殿，大榕树后。
“念汐，你这件袍子，开个价吧？”七公主一贯地豪横。
“五百两，我要了。”八公主一撸袖子，直接开干。
“六百两！”七公主穷追不舍。
“八百两！”八公主继续加价。
“一千两！”七公主志在必得。
……
还拍卖上了，没有人为我发声吗？我明明没有答应要卖啊！
真的没有人为我发声？
好吧，那就算了。
一千两就一千两，念汐话不多说，含泪赚下，承诺午时，宝栖宫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挺好，就当做是早上那一跤的精神损失费了。
另一边，沈子昂：“我觉得还是有些挫败，今日我故意使了点法术让她跌在我香香的怀抱里，但是这位九公主明显油盐不进。”
之淮：“没可能啊？她这几天放学回来看起来都非常开心啊？不是因为你吗？”
沈子昂：“可能她不喜欢你这样的。”
之淮：“没有我这样的脸还硬要模仿我的风格，应该是你东施效颦了。”
沈子昂：“你看着我的脸，摸着自己的良心，再说一遍谁是东施？”
之淮：“我新官上任三把火，今天差不多终于得空了，我去打探打探？”
沈子昂：“不必了，我自己可以解决，我就不信了，我要是失败了，那你是彻底没戏了……”
于是第二天，当其他人都收拾书册准备各回各家各找各妈的时候，只有念汐被留了下来。
文华殿门缓缓关上，隔绝了外头炽热的日光，殿内一下子暗了下来。
沈子昂起身，缓缓走来。
“公主殿下好像很怕我？”沈子昂向前一步，丹凤眼微微眯起。
“没……没有啊……”念汐后退了一步，额头冷汗直流。
“你都流汗了……”沈子昂贴心地递过来一块帕子。
帕子？拿回去一定很值钱！
于是念汐伸手将帕子接了过来，也不擦汗，就呆呆地攥着。
当然不能擦汗，弄脏了就不值钱了！
沈子昂看着念汐这幅样子，忍不住轻笑了声：“看来你还是怕我？莫不是心中有鬼？”
念汐退无可退，一头靠在了身后的柱子上，下意识向后抱住了柱子，像是一只被人拿刀顶住的扭曲的螃蟹。
而沈子昂却没有停下前进的步伐，他走到念汐跟前，微微俯视着她，欣赏着她有些张皇无措的神情，凑到她耳边轻声说道：“你真特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