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一进门，迎面是方秋山的怒斥：“你少给我胡说八道！”

“爸，”方叔叔也吵得动了气，声音越来越大，“网上的东西我都给您看了，那还能有假吗？他们俩私下早就住一块了，晚上说不定一张床，您要不要看看网友说的，更难听，说程应寒是方家养的童养媳呢！”

两人刚跨进门，就听见这句，方秉鹤眉目一凛。

“闭嘴！”方秋山大怒。

方秉鹤几步跨过地上散落的茶杯碎屑，半蹲在方秋山身前，用手给他顺气：“爷爷，别动气，别理他。”

他又抬头问：“保心丸呢？”

“刚吃了一颗。”方冷月和方圆都站在一边，显然是方才劝架没有效果，两边反倒越吵越激烈，生怕说出什么话再刺激到谁，只能站在旁边心惊胆战地看着，随时准备扑上来拦。

方秉鹤拿了杯温开水，送到方秋山跟前：“爷爷，慢点喝。”

“哟，”方叔叔阴阳怪气地笑了声，“不愧是最贴心的大孙子，就是孝顺啊。”

方秉鹤转过头，看向方叔叔的目光前所未有的锐利，竟然让方叔叔停顿了一下，他头一次对这个小自己二十多岁的侄子生出畏惧的感觉。

程应寒站在方圆旁边，他目光扫过地上一部屏幕碎裂的手机，想来是吵架时掷碎的。四分五裂的屏幕还坚/挺地亮着，上头详细叙述了两位华戏学生的同性恋疑云，还用了好些淫.邪.用词，细节描写像是地摊上的色.情文学，编得活灵活现。

他方才也想冲到爷爷身前，看他有没有事，但一看到那部手机，大半个身体就如浸在冰水里，迈不动一步。

这些爷爷都看到了，他会怎么想？

程应寒甚至不敢抬起头，看一眼方秋山的神色。

“好了，”方秋山喝了两口温水，终于把气喘匀，扶着方秉鹤的手继续说，“回来得挺及时。”

“是啊，”方叔叔一笑，“刚好还能当面给老爷子解释，你们俩到底是不是一对儿？方家的脸都叫你们丢完了！”

“你闭嘴，”方秋山的声音很轻，但不容置疑，“你再怎么说，这笔钱我都不会借给你的。你公司运营出问题，是你自己的事，四十好几的人了，还要亲爹出钱兜底，没有这个道理！”

“爸，”方叔叔索性不装了，对他一笑，“我现在也看明白了，这笔钱我也不指望了，你不是偏心吗？将来你每次想偏心大孙子，都能想起来他是个同性恋；你喜欢得跟家里人似的程应寒，是个睡了你大孙子的男同！您的家产就留着给他们继承吧！”

“来，”方叔叔一指程应寒，“你不是过来了吗，我看你怎么亲口给老爷子解释！”

方秉鹤霍然站起，还没来得及动作，就被方秋山抓住了手肘。

“来，”方秋山拍拍他手肘，又对程应寒招招手，“好孩子，过来，别怕。”

程应寒双腿还僵得像从三九天里的冰窟窿打捞上来的，依言走到方秋山身边，和方秉鹤一左一右扶住他手臂。

方秋山在沙发上坐正了，对方叔叔说：“两个孩子怎么对我解释，是家事，但从此之后，你就不必参与我方家的家事了。”

“这是怎么？”不光是方叔叔，其他人也全被搞懵了。

“这么些年，你没事从来不上门，一有事就惦记着提前分我那点遗产，为了钱，还能和亲妹妹亲侄子反目，前些年你又是挤兑冷月走，又是趁机在我和小鹤之间乱传话，以为我不知道吗？我当初就不应该想着看在就剩两个孩子的份上容忍你，从今以后，你也不要想着从我这获取什么助力了。”

方秋山说完这句，脸上没什么表情，开始打电话。

“喂，保安吗，麻烦过来一趟……对，家里闯进了人闹事儿，对，麻烦您……”

“您不能这样！”方叔叔立刻要扑过来，被方秉鹤和程应寒一左一右按住了，方冷月和方圆也飞速冲过来拦：“离爷爷远点儿！”

打完第一个电话，方秋山又坐在原地接着打，公司、合作方、律师……

他不急不缓地告诉各利益关联方，他近日准备和不孝子断绝父子关系，拟收回在他公司的一切借款、投资，以及修改遗嘱。

保安来得很快，方秋山最后一通电话还没打完，方叔叔就被架了出去，很快，院门外也听不到他的喊叫声，只余一地狼藉。

方秋山从始至终语速都没有太大变化，慢条斯理打完了电话，室内一片安静。

“嗐，这大过年的……爸你别往心里去，地上我来收拾。”方冷月率先开口，刻意转移了话题，冲方圆隐蔽地打了个手势，让她把方秉鹤和程应寒带去楼上。

“先等等，”方秋山说，“方才我说，小寒和小鹤的事儿，是家事，你们俩先坐过来，解决家事吧。”

他取下方才翻动电话本时戴上的老花镜，看向两人。

方秉鹤和程应寒手足无措，小心翼翼地坐到沙发两端。

“爸——”方冷月心里一急，想打岔。

方秋山缓缓摆了摆手：“看样子，你是已经知道了吧？”

一句话，把剩下四个人震得都没能说出话来。

“我其实也猜到一点，想着年后找个时间和你们详细聊聊，”方秋山笑了笑，用毛衣擦了擦眼镜，“没想到被闹成这样。我还是先问一句：你们俩，是在一起了吧？”

“……是。”沉默了一会，方秉鹤回答。

他握住了程应寒的手，程应寒手指一颤，但方秉鹤握得很紧，没让他抽回来。

这不啻于公开表态。

方秋山看见他们交握的手，没有说话，只是笑了笑。

“爷爷……”方秉鹤说。

方秋山缓缓地说：“方承信胡诌的那些乱七八糟，我是不信的，我只问你们两个，是认真的吗？”

“是。”两个人同时说。

“我看也是，”方秋山道，“什么时候的事？”

“今年下半年，”程应寒抢先说，“爷爷，是我主动的，要怪的话，怨我。”

两个人并肩坐着，方秉鹤把他的手臂一拉：“说什么呢？怪我。”

程应寒不理他，小心翼翼看方秋山：“爷爷您……别生气。”

“我年纪是大了，但也不是那种老顽固，什么怪谁不怪谁的，没这个道理，”方秋山瞧着的确精神不太好，但情绪还算平稳，看着他们俩，说，“你们俩跟我到书房来一趟，有些话找你们谈谈。”

两个人扶着方秋山往书房去，方圆突然冒出一句：“哥，虽然我是才知道这件事，但我支持你们！love is love，你们没做错什么。”

她从小长在外国，对这些事的接受度高，边说边期盼地看着方秋山的背影。

方秋山笑笑，回过头说：“爷爷知道了。”

他们在书房谈了很久，直到夜幕降临。

程应寒本以为这会是一场艰难的谈话，但两个人并肩坐在书桌对面，方秋山坐在扶手椅上，絮絮问着，手边台灯亮起温暖的光。那一刻他突然觉得冻僵的双腿渐渐暖和起来，像是饥寒交迫的旅人终于到了终点，安宁舒适地坐在火堆前。

方秋山的问题的确酝酿过一段时间，一个接着一个，却并不咄咄逼人，带着长辈的关心，见方秉鹤和程应寒争相把错往自己身上揽，还宽容地笑了笑。

末了，方秋山缓慢道：“我的问题就这么多，走吧，吃年夜饭去吧。”

程应寒和方秉鹤对视一眼，都有些难以置信。

方秉鹤：“爷爷，您是……”

同意了？

剩下三个字很轻，轻到似乎不曾出口。

但方秋山自然明白他在问什么，只是道：“你们年纪也大了，我这么些年下来也明白了一个道理，孩子，有些事情不能强求。”

他目光悠远，似乎是想到了之前的事：“我固执了一辈子，孩子们或多或少都受了影响，现在想想，有时候反倒叫你们走了弯路，算了，儿孙自有儿孙福。你们俩既然都愿意，我又何必当那个拆散鸳鸯的恶人？”

“爷爷……”程应寒浓黑的睫毛扇动一下，眼圈红了。

方秋山冲他摆了摆手，格外慈和地说：“孩子，别有那么重的心理负担，爷爷不怪你。本来就是一个巴掌拍不响，我家这个的性格我也知道，怎么也不可能全怪你头上。你放心，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你都是我亲孙子。”

方秉鹤握了握他的手，冲他一笑。

似乎有一股暖流流过四肢百骸，程应寒张了张口，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方秋山勉力笑了笑，率先起身：“走吧，吃年夜饭去。”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读者“时予”,灌溉营养液+162023-09-05 21:41:46

给小天使一个巨大的抱抱！宝子不要羞涩，投营养液可以在评论投的，不然感谢的时候可能会疏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