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乌。”

伯爵有些艰难地撑起上半身，显得有些虚弱。子爵见状赶忙上前，将隔壁床的被子叠起来垫在菲利普伯爵的后背上。只是做完了这些，仍旧耷拉着脑袋，不发一言的站在一旁。

菲利普伯爵看到他这样，哪里还不明白，自己这个年龄最小的弟弟还在因为自己生病的事情而愧疚担心被责骂又不敢主动开口。

“我没有在怪你。”菲利普伯爵摇了摇头，嘴角一抹无奈的笑。

老伯爵夫人早在诞下劳乌后就难产去世，那一年，菲利普才刚满二十岁。父亲在劳乌十二岁去世后，菲利普不仅完全接过了家族的重担，还像父亲一样细致照料着年幼的弟弟。兄弟二人的感情自然无需多说，他又怎么会不清楚弟弟的性子呢？不过是因为先前的争吵感到羞愧罢了。他知道劳乌的性格率真又单纯，只是有时候一些话还没有过脑子便吐出了口，属实也会让人觉得有些涉世未深的愚蠢在里面。

菲利普伯爵的话音刚落，就看劳乌猛地抬起头，漂亮的蓝眼睛里隐隐噙着泪花，眼圈通红着，活像个受了惊的小鹿。虽说是好看的紧，只是现在的兄弟二人谁也没有欣赏（自赏）的想法。

“哥哥，对不起！我不应该对您说出那样的话来！”

还不等伯爵开口，劳乌猛地扎到菲利普伯爵的床边，半蹲下来握着哥哥的手，激动的说道：

“您一直是知道我对您有多么的崇拜与尊敬。只是在爱情这方面我们观点不同，您不认可我的想法，我也不认同您的做法，但您始终是如同父亲一样养育我的兄长！先前是我太鲁莽了才会说出那种冒犯您的话，还害的您气得晕过去！”说着，眼泪就顺着他白皙的脸庞缓缓滑落。

菲利普伯爵看到自己这不成器的弟弟竟然哭了，按照他往常的性子，定是要好好训斥一番的。但是今天发生的种种事端，此时又听着劳乌言辞恳切的话，却也让伯爵心头一暖，哪里还骂的出口。

菲利普伯爵伸出手，轻轻抚摸着正俯在床边把脸埋在胳膊里，只露出一片毛茸茸头发的弟弟，一如当年安慰失去父亲泣不成声的孩子一样温和。

“我知道，你长大了，有着自己的想法，这很好，劳尼。但你也要明白，你现在所获得的一切，都是夏尼家族先辈的荣耀。你说你尊敬崇拜我，可我做的，也不过是在维护着家族的荣誉而已。”菲利普看着劳乌，笑容看上去是那样的疲惫。眼中的一抹无可奈何飘向了一旁的水杯。

“我从不觉得你去捧场一位歌女有什么问题。姑娘们年轻漂亮，能歌善舞人人都喜欢，只是我们的身份能更轻松的接济她们罢了。可你不应该动了你的真心。

你身边所有的贵族子弟，都明白逢场作戏的含义，他们可以在还未成家时留恋花丛中，尽管婚后可能会有无数情人在怀，但能与他们并肩出行，被人尊称夫人的，一定是与他们的身份地位相当或者不差太多的人。这是他们的职责。

他们接受了身份带给他们的好处，也自然要承受身份所带来的责任。维护贵族的利益，遵循自己阶级的规律，是每个贵族必须要做的事情。平民，终究是平民。”

说了一堆话，菲利普伯爵端起旁边先前索雷利倒好的水，慢慢喝了两口。

他的声音虽然虚弱，可话中透出的来自贵族的骄傲与冰冷就像是凛冽的寒风，带着透入骨髓的冷意深深刺出了子爵的心中。

贵族，难道只能如此吗？已经回到伯爵府的夏尼子爵，正撑着栏杆，茫然的看着月亮。

就像莎翁的戏剧《罗密欧与朱丽叶》那样…不，连那都不是。子爵摇了摇头，又否定了自己的看法。

罗密欧与朱丽叶尚且是两个贵族身份的孩子，而他的朱丽叶，只是一个永远不会被上流社会认可的歌者。夸赞她时，便是歌唱家，而厌恶时，不过是个歌女罢了……

只是这时的夏尼子爵早已经陷入自己的思绪不能自拔，哪里还能记得起来，他不是罗密欧。而克莉丝汀，也从不是他的朱丽叶呢……

……

困顿着的不止有劳乌·德·夏尼子爵。

夜渐渐深了，索雷利小姐早就在剧院门口准备好了马车。一再叮嘱伯爵府的车夫要平稳些后，子爵与伯爵回了伯爵府。

晚风轻轻吹过，带着一丝凉意。索雷利看着远去的马车，似乎也被秋风的凉意冷了心一般，抱着自己的膝盖坐在剧院的台阶上，一点也不像她一如既往的淑女模样。

她从屋里出来，提醒伯爵府的车夫套好马车后，因为担心伯爵的安危，她回到房间门口等待着菲利普伯爵与子爵出来。

人都是有好奇心的，无人例外。于是索雷利就听到了从伯爵口中清晰吐出的冰冷字句。

曾经有一位颇有名气的专栏作家这样评论索雷利：“这位女舞蹈家是一个身材高挑、美丽的女子。她有一张轮廓清晰、迷人的脸，而且风韵万种。她那柔软的腰枝仿佛是春风吹拂的杨柳。人们将她称为‘人间尤物’。一头光泽如金的长发宛如戴在白皙额头上的皇冠，与一双翡翠颜色的眼睛相辉映。她的头在轻轻摆动时，其姿态是那么优雅、骄傲；当她翩翩起舞时，她的胯骨能够带动全身慵懒的细胞，那种美感真是难以言喻；而当她的双臂展开，曲身做单足脚尖旋转时，整个上半身以及跨部的曲线清晰展露出来，无比优雅。如果想将这种美画到纸上，那还真要大伤脑筋呢！”

可即使美丽如她，第一次看见那个成熟富有魅力的男人时，她的心就已经不属于自己了。

她不是没有听说过夏尼家族的风流韵事，也不是不知道早在他们相遇之前，菲利普伯爵身边的美人就从未间断在他左右。

但爱情总是让人盲目的。

不止一次，在菲利普伯爵为她的演出献上鲜花时，她都幻想成了一场无比浪漫的求婚。只是这一切的幻想，都在那句"平民，终究是平民"中，化为乌有。

索雷利从不流泪。即使练习芭蕾再累再痛，即使长时间的跳舞让她的脚指甲劈了无数次，即使因为基本功感受着肌肉被撕开的疼痛，她从不因为疼痛哭泣。这份性子里的坚韧，让她从一个默默无名的舞蹈家之女一跃成为歌剧院的首席女舞者。

在索雷利的印象里，她只哭过一次，是在母亲的葬礼上。

可是现在，胸口好痛啊。明明都没有脚趾上的指甲从血肉中剥离那样疼，却让索雷利红了眼眶，泪珠像脱了线的珍珠一样不住的顺着她瘦削的脸颊滑落。

纤长的身影在月下弯成了一个颤抖着的团子，直到天都有些蒙蒙亮起时，才颤颤巍巍的在普罗旺斯街道上拉出一个瘦削的影子，脆弱得似乎不堪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