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家在京都开有一间绣坊，虽算不上家大业大，但与柳家相配也还算门当户对。
云秋自幼就绣得一手好女红，她编织的绣帕精巧绝伦，纹样惟妙惟肖，若是加以缀饰，定是能卖个好价钱的极品。
可偏偏事情并不那么遂人愿。
云秋带柳修文来了云家的绣坊，今日休息，绣坊中没有外人。
二人常在此幽会，自然轻车熟路。
可惜你和朴智旻就没那么幸运了，一路跟着被妖魂附体的清落到了此处，不仅要防着被清落发现，还要避免撞上柳修文二人。
不然这跟踪的罪名怎么也解释不清。
二人到凉亭中坐下，云秋娇羞着拿出怀中的绣帕交给柳修文，帕子上的两条金鱼相依相伴，寓意金玉良缘。
于柳修文而言，这绣帕是云秋亲手为他绣的，他自然十分喜欢，是任何东西都无可比拟的喜欢。
但在云秋的心里，这份礼物还是差了一点。
“修文，这绢帕上的鱼目若是用珍珠装点，应是会更栩栩如生吧。”
云秋轻叹口气，她自知自己本可以做得更好，可她又是实在无奈。
柳修文不想她这样为难自己，云秋是他的心上人，他会放任她去做喜欢的事，也允许她不去做不情愿的事。
“珍珠虽好，可秋儿不必为了我去接纳不喜欢的东西，况且这金鱼在我心中已有活灵活现的模样，何须再徒增疲累。”
云秋的绣法精湛，可唯一的缺点是，她不喜欢珍珠。
并非是不喜珍珠的外观，只是她每每见到珍珠，都会莫名生出悲情添堵在心口。
哀伤至此，也就更加不喜欢珍珠了。
清落躲在树后凝神看着凉亭中的二人，他们的对话清楚地传到她耳中，看向二人的目光也随之变得柔和。
你和朴智旻爬上了屋顶，这里很轻易就能看清他们三人的行举。
柳修文和云秋的恩爱甜蜜，让你不免心生向往。
身旁的朴智旻凝神打量着庭院中的三人，脑海中在谋划着驱离妖魂的对策。
执念之人左右不过他们二人，只要将二人的发丝分别放入摄魂铃加以尝试，定能达成目的。
唯一的不妥之处，便是一计不成，也许对一人一妖的魂魄都会造成伤害，尤其是那残缺的妖魂，怕是会魂飞魄散。
他是要救自己的恩人，但也不想断了一只妖的轮回路。
你不觉朴智旻的想法，只求万无一失，虽然还未有定论，但你就是觉得，那人该是云秋姑娘。
“臭狐狸，我以前，会不会见过云秋姑娘？”
炙热的指腹贴上你的眼眶，陡然陷入昏暗让你心跳不自觉加快，是朴智旻遮住了你的双眼。
慌乱之下，你抬手去拉他附在你眼前的手掌，却不敌他的力气，只能悻悻抓着他的手指。
“你干什么？”
“非礼勿视。”
凉亭中的两道身影挨得很近，青涩的亲吻是爱意最轩然表达的方式。
你不知朴智旻所说的非礼勿视是什么，压在掌心下的睫毛局促地扫过，将你的心思轻而易举地传答给了朴智旻。
有些痒。
惹得他的心有些躁动。
“别乱动。”
克制的声线下，喉结滚动。
你似乎很少听到朴智旻如此低沉的嗓音，压迫感冒头的同时，是不容你拒绝的命令。
一个温热的吻落在了你唇间。
柔软发烫的唇瓣贴上你的，没有强硬的攻入，也并未掀起缠绵。
你看不到他，除此之外的五感变得更加敏感。温软的感受细细传入心头，有些颤抖的滚烫鼻息扑在你的脸颊，碰触的双唇下，藏着朴智旻小心翼翼的爱。
分明是个很轻的吻，却占据了你心中几乎全部的份量。
或许，时间静止在这一刻也不错。
连月亮都有圆满，谁又会不期望一个圆满的结局呢。
不知过了多久，他退开了你的身前，结束了这令人脸红心跳的亲吻。
他撤下的手掌抓在你的手心，在将视线还给你的那一刻，入眼的只有他温柔情动的一双眼。
情不自禁地陷入无法自拔，只差一点，你就要对他松口，许下一生一世的诺言。
如果时间倒回到你还是个普通小仙子的时候，你一定会任性抛下责任，像偷溜下凡喝酒一样随他浪迹天涯。
但现在的你，已经不可以任性了。
你转头去看庭院，空荡荡的绣坊中只有你们两个还没离开。
“你……妖魂去哪了？”
“回许府了。”
朴智旻起身掸了掸衣衫上的尘土，那日要落下的日头挂在他的身后，背着光的人的一举一动却偏偏清晰地刻进了你的记忆。
“我们也回家吧。”
——三日后——
许久没来璃襄阁了，这里陈设依旧，却感觉物是人非。
“近来南边水涝不断，听说不止周将军被调了过去，就连常年驻守在京都的沈老将军也在收整兵力准备去南边。”
“可不是嘛，这治理的活本是工部的事，两个大将军掺和进去不是多管闲事嘛。”
“谁说不是呢，这明摆着的肥肉哪有不抢的道理，估计这户部拨给工部的银款要流入将军的腰包了。”
邻桌的几人喋喋不休，身为朝中官员却不懂谨言慎行，要是传到有心人耳中，只会是别人往上爬的垫脚石。
也许他们该庆幸，唯一相邻的你们并没有留意他们的对话。
那天之后，你和朴智旻又跟踪了三日，越发觉得妖魂要找的人就是云秋。
“白泽那边怎么说？”
“还没有消息，虽然还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是云秋，不过我想我们可以行动了。”
前日白泽回了趟神界，你便托他替你去姻缘殿走一趟。
姻缘簿中记载着每一个凡人的姻缘过往，若是前世的柳修文与妖无关，那与之有关联的只会是云秋。
你们正聊至此，一只青色的蝴蝶飞进璃襄阁，煽动着弱小的翅膀徘徊在你身边。
那是白泽传音的竹蝶。
你向朴智旻递去眼神，他也立刻明白，随着你走出了璃襄阁。
传音法术毕竟不宜在人界展露，你们追着竹蝶一直到没人的小巷，这才伸手抓住了蝴蝶。
“如你所料，柳修文与妖并无牵绊。”
“果然。既然如此，也该去会会那妖魂了。”
朴智旻指尖妖力闪过，一条只有你们能看见的妖息链浮现，而这条链的另一端，就连在许清落身上。
“那我们快去。”
“嗯。”
方才璃襄阁中邻桌的人还在侃侃而谈，也许你再晚一点离开就不会错过了。
不过，聚散无常才是人间常事。
“听说没有，璃襄阁的松月公子为自己赎了身，没想到章老板真能同意放他走。”
“唉，可惜了，璃襄阁再无松月，也说不清是章老板的损失还是我们的损失啊。”
“此言差矣，改日我多找几个乐姬到你府上弹奏几曲，还怕没乐子享吗？”
“哈哈，此话当真？那我可就等着了。”
当下正是租船赏荷的好时节，云秋独自带着丫鬟来此处泛舟游湖。
云秋刚搭着丫鬟的手迈上小船，身后一道温婉的声音叫住了她。
“姑娘，你的玉珏掉了。”
她摸向腰间，那枚柳修文赠予她定情的金鱼玉珏不见了，转头看向来人，手中的玉珏果真是她的那块。
“多谢这位姐姐，不知姐姐怎么称呼？”
“云若。”
云秋邀云若一同游湖，小船行至湖心，四周的嘈杂声也因为远了而静下来。
“我与姐姐同姓，真是缘分，姐姐是哪里的云氏，许是我们祖上同宗呢。”
妖魂操纵着清落的身体指向了遥远的东方，就连眼神也变得怀念。
“海。”
云秋从未见过海，也未曾听闻祖上有人居于海边。
看来不是同宗呢。
“虽非亲，不过我对姐姐一见如故，很想亲近。”
云若眼中闪过泪花，她说与她非亲，心中不免酸涩。
她又何尝不想与面前的人多亲近些，可她没那么多时间了。
“妹妹……”
“姐姐，你怎么哭了，花了胭脂就不好了。”
云秋伸出绣帕为这个初相识的姐姐拭去泪珠，绣帕被塞在云若手中，那是云秋亲手所绣，云若好久没有过这般触动了。
“无妨，只是沙子吹进了眼睛。”
云秋这才放心，不知为何，她看到眼前人的安心感甚至与和柳郎一起时那般强烈。
“那姐姐本月廿五可有闲暇，我想姐姐能来参加我的大喜婚事。”
她正要回答，余光中瞥见了岸边的你们。
果然还是来了。
云若毫不避讳地起身看向你们，这几日已是奢求，她不可能带着这具凡人身体逃走，她也不能害这位清落姑娘变成和她一样的孤魂野鬼。
只是，如果上苍有情，她还奢望能够撑到大喜那日。
“我的朋友来了，我该走了。”
云秋闻言侧头看向你们，抬手打了招呼。
船靠了岸，云若独自下船，已然不见了那个狐妖的影子，只有你在等她。
“织月。”
“我是月宸，不是你口中说的那位大人。”
街上人来人往，不便动手。你把她带到小巷，只等朴智旻取来云秋的发丝。
“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月神大人可否容我再多留几日？”
她露出恳求的模样，眼中悲情也让你觉得熟悉。
究竟在何时见过这样的神情呢。
织月高高在上的几千年间，是不是很熟悉这样的情愫。
可你就是你，绝不是旁人。
“生死轮回皆由天定，我做不了主，你也不能留在清落的身体里。”
你对着妖魂冷漠开口，依照妖魂的亡期，她早该进入轮回，本就不该由钟馗接手，更不该枉顾生者，霸占着清落的身体。
既然与你说不通，云若也不打算再费口舌。
她抬手向你袭来，却因为本就残缺的魂魄和这副凡人的身体施展不了任何法力。
你微微侧身躲开，但又顾及清落的身体，你也不好使用神力。
朴智旻取回了一缕云秋的发丝放入摄魂铃，在找到你时，正好看到这一幕。
他将摄魂铃抛向你，此物毕竟是冥界之物，也该由你来使用。
神力凝聚在摄魂铃上，不等妖魂逃跑就已然定住了她的身体。
投入发丝的摄魂铃声似乎只对作用之人奏效，云若的残魂挣扎离体，清落也应声倒地，好在朴智旻用妖力接住了，并没有受伤。
只是云若就没这么安好了。
你看着就快要被吸入摄魂铃的残缺妖魂，你确实没想到，她的魂魄会损伤成这样。
近乎透明的魂体已经渐渐看不清那条硕大的鱼尾，这样的状态若是入了摄魂铃中，恐怕不出一日，就会被摄魂铃彻底吸干魂体力量。
你总是说天道不可违，可你却又次次违背。
你收回了摄魂铃，而云若也趁机逃掉了。
“她没有害人，不该是灰飞烟灭的结局吧。”
你为自己的私心找了个冠冕堂皇的借口，只是行止由心于天而言也是错吗？
朴智旻不是什么伟岸的人，天界把你视为恪守成规的月神，可有想过苍生皆有七情，守护的力量不依托于天道，而是源于情。
“你只管做你想做的事，至于后果……”
朴智旻轻笑，“这一千年的修炼，难不成还守护不了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