锈黄的阳光落在最新出炉的邸报上，轩窗前的少女秀眉紧颦。

自从萧恪大军开拔后，叶卿便在府衙订了一份时实邸报。当萧恪遭围困的当天，前线的消息便送到她手上。

忽然外头薛灵芸唤她，说有人找。

叶卿出门去看，讶异又惊喜的拱手：“萧伯父，我正打算登门拜访呢。”

萧琨道：“我们认识同一个人，看来找对方也为了同一件事。少东家，恕我冒昧了，上回得你一承诺，这就遇上了麻烦，不得已来找你兑现。”

“伯父哪里话，快请坐。我还托萧都督顺便救一位卖提花机的商旅，他出事我岂能袖手旁观。”叶卿请他入座详谈。

自从萧恪帮忙解决员工聚众闹事的事情，两方就藕断丝连，时常有往来。薛灵芸并不奇怪萧家人的到来，静静给客人看茶。

落座后，叶卿亟不可待的开口：“邸报写的情况很紧迫，我还从白轩那得到内部消息，都督拒绝纳谏，执意不顾后路慕家，要发兵出战。这实在是把后背抵在刀尖上，伯父可否去信劝诫一二。”

萧琨微愣，继而捻抹胡须，喟叹一声：“说来惭愧，老夫虽是恪儿的叔父，也在朝为官，但我是主修内政的文官，不敢对军事横加指摘。天地君亲师，我和恪儿的主臣身份，超越亲属身份，叶姑娘能理解我吗。”

一者想来萧琨对军事七窍通六窍，不敢妄言。二来，萧恪独大惯了，这位叔父也奈何不他得。

叶卿了然点头：“那伯父这回来找我，所谓何事？”

萧琨正色道：“老夫劝不了他，只得做好分内事情。眼下都督除了不听劝诫的危险以外，粮草断绝也是一大问题。慕家监控仓廪，截了粮道，为今之计，老夫想到一个办法，那就是请织造行出手，动用你们的货船，请你们先把粮草垫上，走别径给大军输送粮饷。”

叶卿是没问题的，她立刻转头看向薛灵芸：“娘，您说呢。”

薛灵芸没有犹豫的点头：“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何况侯爷三番四次的帮我们。”

叶卿站起来，思忖踱步，想做的不啻于此。

叶卿去抱住薛灵芸的胳膊，征求同意道：“娘，这次运粮我打算亲自督送。”

薛灵芸眼皮一跳，立即驳回：“胡闹。他们要多少粮食我都可以给，你怎么能亲身犯险。什么人办什么事，你别瞎凑热闹，粮草让军爷们押送就是了。”

“娘，我不是信口胡说的。首先，您别担心我的安危，既然是另辟途径，货船又不是去打仗，行踪会很隐秘，不会有大危险的。再者，我是为提花机考虑。提花机商人一说要来，多少织坊商行眼红盯着，沈家更是志在必得。若光靠钱竞争，沈家所掌控大头的织造行，资产比咱们雄厚多了。倘若我能出一分力，亲自把提花机商人救出来，他迫于道义舆论也不能不买咱们的账。还有就是……要是能见着侯爷，没准我能劝他两句。”叶卿心虚的把最重要的目的放在最后一个说，显得顺便似的。

薛灵芸经营织造行多年，焉不知道新式提花机的重要性，焉能不心动？

薛灵芸支吾沉吟，承认女儿说得有道理，但仍不同意她冒险：“既然这样，我派一个管事去押送，只要是咱们的人，提花机商人就能明白我们的恩义了。”

叶卿觉得不妥，轻声提醒：“您忘了上回聚众罢工的事儿，我们的织造行铁定安插有沈家的眼线。您再看，萧伯父鞋喙上都是黄泥，一路轿子也不坐，自己一个人悄悄来的。可见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不能轻易交给其他人。”

“这样，那，由为娘亲自押送吧。”薛灵芸道。

叶卿摇头如拨浪鼓：“这怎么行呢。”

母女俩争执不下时，一直坐在院里被遗忘的男人出声：“你们娘俩别争了。不就送一次军饷吗，由我护送女儿去，芸儿你总该放心了。”

发声的是郭启淮，自打他搬到了对面，就三五不时的过来串门子。

本来以郭启淮的自负，他护送母女俩中的哪一个都不在意。但薛灵芸爱惜名声，定然不愿同他独处一船，所以他便支持送叶卿去了。

叶卿得到支持，趁热打铁道：“娘，郭将军身经百战，运送一次粮饷简直大材小用嘛。”

“这，好吧。”薛灵芸总算点头应允。

一来郭启淮的名声确实响亮，二来，郭启淮一直嚷着要补偿母女俩，这次未尝不是个机会。三于郭启淮的军人天职而言，薛灵芸从他眼中看到了使命燃烧的火苗，即使不为他们母女俩，他也不会坐视不理的。

郭启淮点头：“那就这么定了，卿儿跟我回驿馆集结我带来的三百亲兵。多个人多份力量。”

“侯府里有暗卫，你们可以一并调配，”萧琨走过来，朝郭启淮作揖行礼：“这位想必就是赫赫有名的宁波府宿将郭将军了，有郭将军助阵，老夫就安心多了。”

他们分明没提过郭启淮的身份，萧琨却脱口而出，可见他跟薛灵芸的事情不是秘密。

薛灵芸臊得要死，道：“事不宜迟，我们分头行动。你们去调兵，我去备粮。”

郭启淮拉住她，目光深深道：“芸儿，住在对面这一段日子，我打听到很多触目惊心的事情，等我回来，还有许多话跟你说……你最近少出门，我会留下二十个亲兵看护你。”

说罢，四人各自分头行事。在领兵出城集合的途中，父女俩碰上两个不速之客。

柳南烟母女闻讯赶来，吃惊望着浩荡队伍：“郭大哥，你带上所有的亲兵要去哪里。”

郭启淮皱眉：“去办点事，你不用管。”

“这是一点事吗，你出动了所有亲兵，一定是很危险的事。这不是在宁波府，你势力低微，环境陌生，不要惹是生非了。”柳南烟苦劝道。

旁边的孟丽娇张牙舞爪的朝叶卿扑过去：“是你怂恿郭伯伯的对不对，他在这无牵无挂的，肯定是为了你和你娘才冒险。”

郭启淮横身相护，将孟丽娇阻隔：“你们不要胡搅蛮缠了，再不走，休怪我叫人绑你们走。”

孟丽娇不可置信，金豆扑簌簌的落：“郭伯伯，我是一心为你着想。您或许自己都不知道，您在宁波府是万人之上的大将军，指点江山惯了，几时这么潦草的带三百士兵赤膊上阵过，您一把年纪了，万一有个好歹的谁负责。叶卿不顾你的安危，只晓得利用你，你还帮她指责我，呜呜呜。”

郭启淮听她挑拨，满不在意道：“我欠她们母女的太多，百身莫赎。别说赤膊上阵，就是丢掉这条性命，我眼睛不会眨一下。”

“那我呢，我也是你女儿。”

孟丽娇脱口而出埋在心底的念想，赧然舌挢后，索性抱着郭启淮不放，亲昵的道：“在我心里，早就把你当爹爹了，相信我们十几年的情分，跟父女无异。要不您把亲兵借给她们，别亲自去了。”

她一岁失怙，从小就没见过亲生父亲，只听说是个勇武俊美的男子。

她四岁见到了骁勇英俊的郭启淮，他跟自己想象中的爹爹一模一样，她立刻依赖迷醉于这个男人。

郭启淮在舅父麾下当值，见面机会很多，他豪气干云，对她们母女也不错，孟丽娇渐渐发誓要认他作爹，想方设法的撮合他跟亲娘。

郭启淮扒拉开孟丽娇的手指：“我女儿只有叶卿一个。林渊，”他唤自己的副将：“把她们带下去，送回驿馆。”

孟丽娇被绝情的戳破梦想，一路上呜呜咽咽哭得不停。

“哭，哭有什么用，哭能把人抢回来给你当爹吗，”柳南烟恨铁不成钢的叱道，回到驿馆后，吩咐侍女：“去把袁天甫叫来。”

袁天甫是个熊腰虎背的男人，是孟家军的指挥使。

孟丽娇的父亲虽说把孟家军留给了妻子，柳南烟一介女流，哪懂军事，特命了个叫袁天甫的勇士操练管理这支蛮夷悍兵。

袁天甫很快到来，粗声粗气抱拳：“夫人有何吩咐。”

“你马上带人追踪郭将军，去帮他的忙，”柳南烟眯了迷眼，补充道：“顺便找机会，教训一顿叶卿那个小贱人。但要留着她性命。记着不能让郭将军发觉，我是说教训叶卿这件事，但帮忙的事要不着痕迹的透露，他才会感激我……”

听着柳南烟小肚鸡肠的算计，袁天甫十分不耐打断：“夫人，我们此趟来有郭大帅交待的任务要执行，刺探应天府将领的虚实，为争取浙直总督位置做准备。您却让我们一帮爷们为您的争风吃醋忙活。”

“放肆！你敢置喙我的话。”

柳南烟气得发抖，却无计可施。她一个孀妇，无品无能，这帮骄兵悍将若不是念在郭大帅的面上，恐怕早就背叛她。

且她只是不闻不问了点，没有大的失德，这帮蛮夷士兵要是轻易背叛，那新的主人恐怕不会再轻易信任他们。

柳南烟压下气焰，缓声道：“你们先办我的事，我还会在应天府逗留一段时日，以后有的是时间办郭大帅吩咐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