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的夜很浓。

合上日记本，向往赤着脚下床。偷偷扒开一条门缝，客厅灯是熄灭的，看来父母都睡了。蹑手蹑脚地穿上鞋，她就这样出门了。

“真的好喜欢自由自在的感觉。”一个人走在空旷无人的街头，向往敞开双臂，肆无忌惮地拥抱着夜的宁静。灯光昏昏黄黄洒在初秋的灌木上，洒在她初秋的薄衣上。拐角处几只流浪的狸花猫追逐着奔跑，又停在不远处好奇般望着不速之客。

“还没注意过呢，这小城原来也这么美。”

凌晨两点的街区，失了往日的人声嘈杂，街边的店铺不再亮起牌头灯，少几分繁华，却又有意无意添许法式的情调。树影斑驳，路面橙黄，风轻轻吹起对面的柳。

抬头仰视，高楼万丈，林林立立间是夜幕下淅淅沥沥的点。

“呀，在这样的大城市里，居然还能望见星星几许。”

喃喃着，也就来到了柳下。柳栽在十字街口，向往望见柏油沥青来自四面八方。

轻轻伸出手，触碰那粗糙的树干。黑褐色的表皮散发出木质的清香。

偶尔一辆车驶过，她赶紧躲到树后。

“幸亏是没有看见。这深夜不睡觉在街上四处游荡的，估计也只有我了。”想着便蹲坐下来，却碰到柳下湿润的壤。俯首一看，正望见一只蜗牛沿着树根努力着爬。向往饶有兴趣地看着，看罢拾起石粒般小的蜗牛，不料它却受惊缩入脆弱的壳中。

向往撇撇嘴，“你又何曾不像这只蜗牛呢。总是畏畏缩缩，最后还不是废物一个。”

“向往啊向往，你该怎么办呢。”

她把头埋进了臂膀。忽又发觉自己的名字是如此的好听。

是母亲取的。

记忆中的母亲总是那么温柔。向往继承了她杏一般炯炯有神的眼睛。她的声音很好听，每每说话宛若是在笑着。

向往记得五岁那年，也记得母亲快满二十四岁那天。母亲抱着她。

“往往啊，妈妈这一生，算是被那个男人毁啦……”

“往往啊，妈妈的小太阳。你要像妈妈给你取的名一样，去到自己向往的世界。”

“妈妈，那个男人是谁啊？”

向往不解，坐在向意玖腿上啃着手指。

向意玖摇摇头，答非所问般，

“妈妈要去找向往的世界啦。”

她空洞地坐在窗边，和向往，望着这个令她厌恶的世界。

“往往，妈妈给你拉琴听，好不好。”

向往乐得手舞足蹈。

向意玖熄了房间的灯。小提琴优美的声音从弓的上下移动中缓缓传出。巴赫的第三号小步舞曲，还是那么熟悉。向往拉开了窗帘，她特别喜欢看母亲在月光下拉琴的样子。冷蓝色的月光把母亲衬得很白很白，身着一条白色长裙、长发及腰的她显得格外唯美。影子很长很长，时间定格在那一瞬间。

那天晚上，陈国章又喝了个烂醉，回到家不由分说地又打了向意玖一顿。

“你个只吃不干的死婆娘，妈的老子今天又被领导骂了一顿。早知现在，老子三十二岁那年就不该把你骗回来，要不是你弱不禁风怀了那个小畜生。你怎么不去死！”

向往透过门缝看见那个可怕的人揪着母亲的头发。原本柔顺的头发瞬间乱糟糟又不堪。白裙染上灰尘与鲜血，男人抓起餐桌上的花瓶就往她身上砸。向意玖屈辱地跪在地上，反抗无效般仍由他摧残。

那天晚上，男人的鼾声和向意玖刻意压抑的啜泣声混为一体。

向往从背后环抱住母亲。

一个月后的一天傍晚，向往准备好礼物，坐在窗边等待母亲。她还是啃着湿漉漉的小手，等来的却是窗外从天而降的黑影。

向意玖的包里，是一张b超孕检单。

向往永远忘不了当时的感受。也永远忘不了她探出头去看到的场景。

那天正好是向意玖的生日。

礼物上还歪歪扭扭画了一大一小两个人。

“大晚上一个人在街上，小姐，你就不怕有坏人吗。”向往正沉浸在年幼的阴影里，一个陌生的声音把她的思绪拉回现实。

向往抬起头。柳的阴影笼罩在他的身上，使人看不清他的脸。

那人似是察觉到什么，走出阴影。灯光昏昏黄黄打在他脸上。

高鼻梁，健康的麦色皮肤，柳叶眼，微分碎盖……嗯，是向往印象中一米八男模的样子。

“也不是熟人啊，他为什么可以和生人这么熟络……”向往疑惑着想。

“那你呢，你不也一样，这么晚不回去，小心你妈找你。”

少年似笑非笑的看着她，“我没有妈妈。”

向往怔住了。没想到一下就戳到了别人的痛处，一瞬间不知该如何是好。但又想到自己也没有母亲，她又感觉找到了同类，很有归属感。“啊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少年摆摆手以示谅解。“你怎么说，这么晚不回家，心情不好吗。”

见她不吭声，“看来是猜对咯。”

他在向往身旁蹲坐下来。

“有些时候不开心可以找陌生人说说的。”

“有些时候陌生人其实是最靠谱的，比如说我。”

“看看我帅气的脸，不要怕，我很帅的。”

“你我大半夜都不睡觉，说明什么，说明我们大半夜都不喜欢睡觉。”

“说明我们是一类人，有没有可能，我和你的遭遇很像。”

向往被他这句话吓住了，一脸惊恐地望着他。“你知道我的经历？”

少年挑了挑眉，“Of course not.”

向往长叹一口气。

少年看她这样子，心里猜到了七八分。

“不过我觉得我可以知道。”

向往白了他一眼，气氛也没有刚开始那么生硬了。“有些时候太自恋也不是什么好事。”

“自恋也是需要资本的好不好。”

“但这件事…令我难以启齿。”

向往随意捡起一根小枝拨弄着石子。

少年也学着向往捡起一根小枝拨弄着石子。

“好吧。”

气氛冷了下来。有些尴尬。

一会儿，少年变法般从兜里掏出一只风铃。

“你看，时候也不早了。你在外面也待了很长时间了。你父母一定很爱你，要被他们发现可就伤人心咯。”

“我可不介意伤他们心。”向往低着头，蚊子般喃喃。

少年站了起来，将风铃系在一根柳枝上。

“我猜你一定不会忘记我这张帅气迷人的脸，而现在你该回家了。知道你心情不好，但你一定要和人说说。总是憋在心里会憋出病来的。”

他顿了顿。随即用很轻快的声音嚅嗫，“我可不希望你和我姐姐一样。”

向往似是没听见。早已转过身的她哪会想这么多。

见向往要走远，少年大喊：“想我了就摇摇风铃！”

向往停住了，缓缓转过身，又立刻冲到他身边：“你以为你是小说男主啊，别来搞尬的，你不社死我还社死呢！”

压抑着声音，她警告那个少年。

他却不当回事。

“说不定我就是小说男主呢。”

傻傻地笑着。向往又白了他一眼。

“和你说过的，太自恋不是什么好事。”

“也和你说过的，自恋也是要有资本的。”

向往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时天边刚刚泛起鱼肚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