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絮絮被人吵醒，“你是谁？你蹲在大理寺外干什么？”
絮絮睁开眼，首先看见被云雾遮住的初晓，而后就是一个人影。
到第二天吗？
“问你话呢，怎么还不回答？”人影接着说道，“莫不是要报案？”
絮絮抱着手臂，头脑昏沉。
就在前几日，絮絮亲眼目睹农妇一家遇害，而她附身的大黄狗也不幸受伤。
絮絮以为，她会跟着大黄狗一起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不料灵魂竟然安然无恙回归原本的身体。
这次附身，絮絮只耽搁几个时辰，便没有被身边伺｜候的侍女察觉到异常，但还没等絮絮放松，她就听见侍女在讨论大理寺新出的案件。
案件的主犯是位农妇，侍女们都说农妇蛇蝎心肠，为和情｜夫私奔，敢弑母杀子，简直枉愧为人，应该下十八层地狱，受五马八分尸之刑。
絮絮听完，心里很不是滋味。
变成大黄狗的日子，絮絮还记忆犹新，被刺伤、殴打的痛苦历历在目。
絮絮想，她是案件的目击者，也是唯一能证明农妇清白的人，她无法坐之不理。
可絮絮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秀，若私自出门被侍女发现，后果非常严重，不仅她的清誉不保，还会受到祖父的责罚。
絮絮纠结万分。
最后，絮絮下定决心，她顶着被发现的风险女扮男装，在昨夜暮色浓黑的时候，偷偷爬｜墙出府，跑到大理寺外的屋檐下，吹了一｜夜的寒风。
絮絮觉得，她既然知道案发过程，就定要说出来，因为她不愿无辜者含泪蒙冤，讨厌加害者逍遥法外。
絮絮抬起头，打量刚才说话的人。
此人脚踩乌靴，身穿蓝衣，腰挂佩剑，发盘头顶。
他没得到絮絮的回复，自言自语道：“莫不是个傻子？”
絮絮反驳道：“呸！说什么晦气话呢？我可不是傻子！”
“我来这里是为了等官大人，想汇报一件重要的事情！”
“重要的事情？”那人道，“我是大理寺的守卫，你不如汇报给我，我替你转达。”
絮絮思考片刻，头摇得像拨浪鼓：“这件事情我必须亲口告诉官大人。”
“好吧。”
守卫见絮絮拒绝他的建议，便不再言语，默默走回大理寺的正门。
被云雾遮蔽的旭日上升，霞光冲破朦胧天色，吐出万丈阳芒。
人声开始响动，不一会儿变得嘈杂喧闹。
絮絮托着腮。
街道两旁店家肆立，大多商铺开了门，对应的伙计擦桌放凳，做好迎接客人的准备。
早点小摊则呈一字型左右排开，热锅中烟气蒸腾，包子、馒头和馄饨的食物香味四处飘荡，明明是普通又寻常的东西，却让人闻之垂涎欲滴。
絮絮不自觉摸了摸空荡荡的肚子，她抖抖袖兜，没找到装碎银的荷包。
糟糕，肯定是她着急出门，忘记带了。
絮絮咽下口水，她望着早点小摊，可怜兮兮地蹲在原地。
就在絮絮饿得两眼昏花时，忽见有一穿着祥云银纹黑底锦服的男子迎面走来，她不由得想到家中厨娘做的黑芝麻糕。
黑芝麻糕质地松软，口感绵密，里面还有甜而不腻的夹心，出锅时味道最为浓郁，但凡咬一团在嘴里，立马会口齿生香，所以絮絮超级爱吃它。
想到这儿，絮絮两眼放光，口水差点流一地。
不行！
絮絮制止住肚子里的馋虫，她还有正事要办。
男子和絮絮的距离越来越近，看来是准备进大理寺。
絮絮有了打算，她小心翼翼地观察男子，发现男子的腰间垂着一块漆牌，漆牌通体呈朱红色，四角平整圆滑。
絮絮见过在朝为官的长辈们，他们的手里就有这种款式的漆牌。
她更加仔细地观察这块漆牌。
漆牌上面写着大理寺……
大理寺啥？
男子走路时，漆牌微晃，絮絮眯着眼，辨别不出后面的内容。
算了，男子是大理寺里的官大人即可。
絮絮收回视线，把目光放在男子的其他地方，他身材修长，宽肩窄腰，墨发半扎，露出的皮肤冷白如玉。
除此之外，男子鼻梁高挺，眉目孤傲，双眸瞳孔是罕见的烟灰色，却不显没焦距，反而还带着鹰一般的锐气。
他和絮絮的距离逐渐缩短，仿佛踏过尘世喧嚣，气质冷淡不似凡人。
莫名的，絮絮想到祖父书房里挂着的那把古剑，看似内敛沉淀，实际锋利危险。
絮絮突有些害怕。
守卫对男子抱拳行礼，男子无什表情，他提脚，准备跨过门槛。
絮絮不能错失和官大人说话的机会。
她鼓起勇气，拉住男子的衣袖，急道：“我有农妇灭门案的线索。”
男子行云流水收回脚，侧头看着絮絮。
是个唇红齿白、雌雄莫辨的少年。
男子扫过少年穿着的粗布麻衣，再看一眼少年白净无茧的手掌和两边耳垂上的小洞，心中便有猜测。
应该是哪个大户人家跑出来的“贵公子”。
男子审视絮絮。
这样的人，怎么瞧着都不太靠谱。
絮絮见男子停下脚步，如释重负道：“我未骗你，那农妇名唤林三娘，乃襄州五庄县贾家村氏人。”
“此次千里入陇阳是为寻夫，在她得知夫遭不测后，便携婆母、稚子打道回府，因囊中羞涩，于城外某处破庙暂作休息，哪知却让家人丢了命。”
男子听完，神色并无波动，他再次抬起脚，准备继续刚才的行程。
絮絮傻眼。
这个男子性格真冷漠！
絮絮有点不喜欢他，因为男子竟然对她的话熟视无睹，连个表情也没有，就想着把她甩掉，怪不得男子长着副无情的模样，简直是个被冻在冰坨子里的闷葫芦！
絮絮头脑一热，突地站起来，不料双｜腿麻软，眼睛发黑，接着重心不稳，她来不及做出反应，就直直倒下。
完蛋！
肯定是她蹲太久，又没吃饭导致。
絮絮欲哭无泪。
在絮絮以为她的后脑勺会和大地亲密接触时，布帛撕裂的声音响起，絮絮被突如而来的力量拽住。
絮絮寻声找去，才发现手里还扯着男子的衣袖。
她借力站稳脚跟，看着男子要断不断的袖子，连忙松开手，尬笑道：“我……我会赔你的！”
男子不语。
絮絮对上黑衣人宛若深潭的双眸，浑身发毛。
半响，男子吐出两个字：“官服。”
“啊？”絮絮没听懂，有些摸不着头脑。
门口的守卫对絮絮小声提醒：“就是朝廷派发的衣服，只有官员才能穿，称之官服。”
“官服数量有限，根据官岗不同，型制也有所变化，少一套得跟宫里的司造处禀报登记，麻烦得很。”
“另外，面前这位，可是咱们大殷最年轻的大理寺少卿。”
絮絮抓住关键字——最年轻的大理寺少卿。
等等，那……那他不就是她的未婚夫宋衔青吗？
絮絮更加尴尬。
她对着宋衔青点头哈腰，向他道歉三连：“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以后再也不犯！”
宋衔青斜斜看了眼絮絮。
“诶！”絮絮追着他，“纵使所有人都说是林三娘自导自演，但我觉得她肯定不是凶手！”
絮絮跑得急，猛地撞到宋衔青的后背，她捂住鼻子，疼得泪眼婆娑。
好硬！
真是的，突然停下来，也不说一声！
太讨厌了！
她做好被宋衔青训斥的准备，不曾想，宋衔青改变主意，居然道：“跟上。”
站在旁边的守卫看着两人的背影，啧啧称奇。
宋大人的脾气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
絮絮第一次进大理寺，里面青石铺地，四周为廊，廊墙洁白干净，清丽典雅，廊顶檐牙高啄，错落有致，中央的庭院秀松罗列，狴犴石雕高大威猛，一副景兽叠生，庄严肃穆的模样。
“为何有这样的想法？你亲眼所见？”宋衔青放缓脚步，声线颇冷。
絮絮总不能说，她亲眼所见是因为她变成林三娘养的狗。
如实交代，她肯定会被当作妖魔鬼怪。
絮絮思考片刻，组织好语言，回道：“大家都说林三娘弑母杀子，是因她身为寡｜妇，却常常和外男来往，着实不守妇道。”
“遂大家怀疑林三娘之子并非她和亡夫所生，而是姘头血脉，恰前段时间林三娘与她的婆母发生争执，吵闹声惊动邻户，大家便觉得肯定是林三娘的奸｜情暴露，才引得婆母生气。”
“大家还说，林三娘害怕这事公开于众，她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婆母和儿子杀害，妄图和她的姘头双宿双｜飞，从此再无阻挡。”絮絮话锋一转，“但我觉得，此乃捕风捉影，无稽之谈。”
“林三娘怎么可能杀害她的婆母和儿子？若是不满，她身为寡｜妇，早就另嫁他人，而不是守着家，辛苦供养婆母、照管儿子多年。”
“不错。”宋衔青抬起眼皮，“你可有证据证明林三娘的清白？”
絮絮哼道：“有，不然我找你干嘛？”
她眼睛滴溜溜转，样子灵动极了：“你年少成名，查过各类案件，却迟迟不能在林三娘一事上给出结果。”
“我能想到这些，以你聪慧头脑，应该也能想到吧？我猜，你肯定受到外界干扰，线索中断，又没有人和你统一战线，所以你无法定案，整天焦头烂额。”
絮絮狡黠一笑：“你想要证据？可以，但你得让我见到林三娘。”
“好。”宋衔青开始正视絮絮。
絮絮跟在宋衔青的身后，转过几个回廊后，视线变得开阔。
不料女性地惨叫声划破天际，棍棒敲击血肉的动静响彻云霄，难道……
絮絮不敢再想，直接朝声音发出地跑去。
她远远就看见一团人站成两排，像是在围着什么，而后就是女子地骂喊：“我何罪之有？你们这帮是非不分的瞎子！”
絮絮冲破人群，定睛一看，林三娘趴在地上，她头发散乱，浑身冷汗涔涔，腰臀血肉模糊，有两个衙役正用棍棒对她实施杖刑，场面简直不忍直视。
“住手！”絮絮一声怒吼，看向坐在上位的中年男人。
男人和宋衔青的衣裳一模一样，他长着双冒凶光的三白眼。
絮絮斥道：“你身为官大人，应当为民着想，怎强行逼供？”
男人看着不知从哪里跑出来的少年来指责他，厉声道：“你是谁？本官做事，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
他指着絮絮：“来人，给我拿下他！敢以下犯上，活得不耐烦了！给他绑起来，打二十打板，再丢入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