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周晓安坐进车里后还不停地复盘今天的精彩比赛，从教练BP聊到选手配合，使得车内连音乐都不用放也热闹非凡，几个男生各执一词地开始争论。

蒋茸开车不爱说话，对他们热衷的一切也不怎么真情实感，比起看比赛他更喜欢打游戏本身。此刻他像是游离在此情此景以外，双手握着方向盘，目光淡淡地往前。他脑海中不过是在反复地回味着之前跟李鸣远意外发生的接触，手腕上传来有种隐秘的满足感。他偶尔在等红灯的时候用余光去瞟坐在副驾驶的李鸣远，发现对方只在低头玩手机，没有注意到他，于是贪婪地多看了几秒。

晚上蒋茸安排大家吃了火锅，饭后又带着他们一起去附近泡吧。

蒋茸到了这种场合便表现出了一种天生的游刃有余，即使他并不是经常泡吧。他带来的几个人就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了。不是衣着打扮，而是那充满好奇心的眼神。尤其是宅男王海，他被酒吧里那种站在吧台上跳舞的女孩子吓着了，甚至不敢多看她们过于清凉的穿着，害怕那白花花的一片，只坐在沙发里一动不动。蒋茸坐在卡座边缘招手叫人给王海端来了一杯咸宁七喜。

酒吧里音乐震天，所有人说话都仿佛被按住了消音键，只能靠到耳边说话。也许这就是很多人喜欢来酒吧的原因，不但有酒精的迷醉，更重要的是还有这么多无师自通的暧昧靠近。蒋茸此刻就毫无心理压力地贴在李鸣远耳边问他：“去跳舞吗？”

原本以为李鸣远也不比王海开放多少，结果李鸣远意外地点头同意了。

蒋茸随即高兴起来，兴奋得耳廓有一丝发红。

李鸣远跟着蒋茸下了舞池，其实他远没有看起来的那么自如，还是害怕会露怯。只是他不是畏首畏尾的性格，因此仍旧步伐坚定地跟着蒋茸。

大约是俩帅哥一起下舞池引起的不少人吹口哨，蒋茸和李鸣远很快就被挤到了人群中间，好几个辣妹靠过来贴着他们跳舞，有点疯又有点迷人。其中一个穿着紧身背心和低腰迷彩阔腿裤的妹子挤到了蒋茸和李鸣远中间，面对着蒋茸，凑上去问：“帅哥！你们两个是一对儿吗？”

蒋茸心领神会，笑着低头在女孩子耳边说：“你猜，要不你去帮我试试他是不是？”

妹子被蒋茸的邪门儿劲儿电了一下，欲言又止地回头看看李鸣远。目光在他们之间来回，带着一点点遗憾又跟着摇摆了几下便从他们俩中间退出去了。

李鸣远没看懂这是什么操作，于是提高音量问蒋茸：“她跟你说什么？”

“什么？”音乐震天，蒋茸根本听不清他问什么。

李鸣远把头探过去，几乎贴着蒋茸的脸颊说：“她和你说什么？”

蒋茸稍微后退一点点，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李鸣远的眼睛，缓缓说：“微信都没加，能说什么？”

李鸣远也搞不明白自己到底想知道什么，只不过觉得得说点什么能缓解他跳舞的紧张。

跳了一会儿，蒋茸蹦累了，他扯着李鸣远挤出了舞池。

回卡座的路上又遇到了刚才那个迷彩裤的妹子。妹子看他扯着李鸣远的胳臂，于是给他比了一个大拇指。他笑笑，和人扬起下巴，跟打暗号似的，有一种和陌生人分享了秘密的奇妙快感。

蒋茸没玩一会儿便喝醉了，他本来就没有什么酒量，今天心情又特别好，于是被人起哄就多喝了几杯。

一行人玩到快两点才从酒吧里出来。还清醒着的人开始商量着给蒋茸叫个代驾，安排其他人打车回学校。

站着的蒋茸喝得晕晕乎乎整个人开始放飞自我。他伸手要去够李鸣远的肩膀，两个人气势站得不算近，隔着好几个人的距离，只是蒋茸此刻眼睛已经有些看不清了，模模糊糊地觉得人就在眼前，于是伸手一够，人差点直接失去平衡摔倒。

站在他身边的周晓安眼疾手快反手搂住他，把人稳住了。

“哎哎哎，你这样不行啊，我送你回去，反正我也准备去你们校区那边找我对象。”

蒋茸却不愿意周晓安送，他有别的人选，于是膀子一甩闹起来：“不行！远哥送…远哥，我要你送我！”

他声音很轻，嘟嘟囔囔的，但是李鸣远一字一句都听见了。他有点紧张地看了一眼其他几个人，发现大家的表情都带着直男的无知无觉，才放下心来。蒋茸两只眼睛直勾勾地望着他，七情六欲全浮了上来，他觉得任何人来看都能明白其中的意思。

蒋茸伸长手还要去拉李鸣远的肩膀，弯着腰乱抓，李鸣远差点儿就要说“我送他回去吧”的时候被周晓安的大嗓门打断了。

“别喊了，别喊了！我送你一样的！咱俩顺道儿！他送了你还要打车回来，多远啊！这都几点了。”

周晓安扶着蒋茸，从蒋茸兜里摸出手机，接了代驾的电话。说着就和其他几个朋友挥手，一意孤行地揽着蒋茸上车。

蒋茸委屈又生气地望着还站在原地没有动的李鸣远，活像是被人盗走了全皮肤的账号一样愤怒。

李鸣远终是抵不过这样戏剧化的眼神，看着蒋茸忽然淡淡地笑了一下。最后李鸣远不放心地说了一声：“你送他到楼上，他这个样子怕是自己进门都困难。”

周晓安反手比了一个OK的手势，就把人粗鲁地塞进了车后座，自己去了副驾驶。

李鸣远以为大家并没有发现蒋茸的醉翁之意。其实不然，至少王海还是看出来了一点名堂。他们一路回了寝室，李鸣远总觉得一身烟酒味不能上床便先去简单洗了个澡。等他从洗手间出来还以为王海睡了，结果对方坐在笔记本电脑前面噼里啪啦地修改代码。银蓝色的界面反衬着室友佝偻的身躯，李鸣远走过去拍了拍王海的肩膀。

“还不睡？”

“喝上头了，反而精神。”王海一边说着，手也没停。

李鸣远扯过架子上的毛巾擦头发，又低头去看王海写的代码。王海的书桌下面有个小太阳，这会儿他身体周围都暖烘烘的，把醉酒的奇妙滋味又重新勾了出来。

看了一分钟之后李鸣远才问：“刘教授的那个活又返工了？”

王海点点头也没细说。

“那我先去睡了。”

“嗯。”王海点了点头，手指又忽然停下来，扭头望着李鸣远，眼皮都快粘在一起了，像是闭着眼睛，但是嘴皮子却没停，“蒋茸今天喝多了，是因为你吗？”

李鸣远眼皮一跳，心想还好是王海问的，他和王海关系最好，讨论这个不至于担心王海四处乱说。

他朝后扔了毛巾到床上，解释道：“他可能对我有点意思。”

王海面也不吃惊，无表情地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我也觉得像，他比追你的那些女生还殷勤。就挺明显的，他总这么叫我们出去玩，也是为了约你吧。”

李鸣远叹口气，没接话，其实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毕竟蒋茸没有表白，他直愣愣地去拒绝人家也太可笑了，徒增尴尬。

“那你呢？”

“什么？”李鸣远一时间接不上王海的思路。

王海干脆扭过身，下巴撑在椅子背上，对着坐在床沿边李鸣远说：“兄弟，你大学四年马上都要毕业了，也没交过女朋友啊。”

“嗯。”

“嗯什么，你是不是那个？”

“哪个？同吗？”

见李鸣远的表情相当严肃，王海本来想调侃一句，临时刹住了车，认真地等他回应。

过了几秒，听见李鸣远说：“我不是。”

“哦，那还挺尴尬。蒋茸多帅啊，人也大方好玩。可惜了……”

“你还挺喜欢他？”

“他比我们系的人有意思多了，特别耿直。其实他如果不是想追你，也和我们一点交集都没有，都是缘分吧。”王海的口气相当真挚，一点不像是场面话。

李鸣远用手抹了一把脸，像是自言自语：“等个合适的时候，我和他说清楚吧。”

“一开始我还以为你对他也有意思呢，就没敢多问。”

李鸣远摇摇头，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被王海问得有点脑子乱。

他开始回忆起一些关于蒋茸的片段。比如蒋茸喜欢乱甩头发的小习惯，比如他会眼睛发亮地盯着自己，比如他给自己点烟的时候总喜欢歪着脖子把侧脸贴近，像是要接吻一样，比如他每次来寝室都会往自己床上坐，还有吃饭的时候会主动帮自己烫碗和杯子。

蒋茸确实比别的女生追自己表现得还要明显一百倍，不怪室友都能看出来。

可是要怎么跟他说清楚呢？叶青这种追了自己几年的女生，拒绝起来不都是很简单的吗？李鸣远也不明白怎么到了拒绝蒋茸这里便这么难。

他知道自己隐约在害怕什么，可又不敢去窥探这份恐惧的缘由。

他也才二十二岁，即使刻意压抑自己也无法抵御脑海中的旖旎幻想，很多东西就像拉开的幕布，能自动出现意想不到的画面。他甚至觉得自己对蒋茸的好奇已经到达了一种奇怪的地步。

当然，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都不重要，可能是一时混乱。李鸣远很清楚自己，他可以尊重蒋茸的性取向，但是却不敢自己去做。在乌鸦的世界里，天鹅都是有罪的。蒋茸对他来说，无疑就是一只天真又充满魅力的天鹅，在引诱他走上歧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