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飞一下子瞪大了眼睛，胡乱瞟着四周正闻声看向他的搜查员。这拥挤的正方体内早已静止不动了的尘埃也躁乱起来，他双手撑着黑亮的椅子，微俯着身子，下一秒就要站起来。

“按住他！”梁洛见况立即喊道，右手随着高调的字眼划过空中经直指着正欲逃跑的马飞。

霎时间，马飞的座椅上便横空弹出两个发亮且厚重的手铐，将正向前直使劲的马飞狠狠地又按回了椅子上。随之，马飞的头向后重重一倒，没来得及痛又开始费力挣扎。

梁洛步到马飞面前，对上那张愤怒又惊慌的脸，转头吩咐。“把芯片检测器拿来，另外，再派人到他宿舍去看一下。”虽说芯片检测器可以随时查看佩戴者的详细信息，但在办案时，出于隐私保护，一般不能轻易对没有确凿嫌疑的人使用。

不一会，检测器便拿了过来。梁洛接过，顺势往马飞身上一挥。片刻后，检测器依旧那么安静地待在梁洛手里，马飞无声地咽了咽口水，也便不再动作了。

冉求见此情景，不自觉看向戚寻。戚寻则站在一旁插着手看戏，对上冉求的目光，只是笑笑，不置可否。

二人面前，梁洛愉悦地微笑着，掂着手上的检测器耍着开心，弯下腰对马飞道：“看吧！我就说你跑不掉。”梁洛依旧笑着，“在检查的人回来前，你还是好好想想怎么跟我解释吧。要是你拿不出宙地交界处的转移证明，那你就等着因偷渡行为先罚个万把来块，然后拘留那么几个月再把你丢回大陆去。估计这么回去你也找不到工作了，毕竟……”

“我不要回去！”没等梁洛说完，马飞就激动地大声叫喊。几秒后才又恍恍惚惚地抬眼看向面前身着墨衣的搜查员。

“他多半是没有证明的，如今的交界处办事不至于这么差劲。”冉求一边仔细地观察着马飞逐渐崩坏的一举一动，一边分析道：“别白费力气，你最好解释清楚了，芯片怎么来的，到底和这场案件有什么关系。就算我们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你参与了案件，也是可以借你工作检查不到位，偷渡扰乱空间站秩序，立马把你辞了再送回大陆。你现在唯一可以减刑的方法就是配合。”冉求把双臂交叉抱在胸前，像在枫树下拾得一片红叶，不冷不热。

马飞缩着肩膀，下巴前后磨动，皱着眉头，时不时垂眼，像是望向自己不断滚动的喉结。

两位搜查员的速度很快，那被无法查知的太阳染成淡黄色的风将他们杂乱的脚步声寄回来。步入门框的白，他们很快排成一行，向梁洛回报工作。

“报告！在马飞员工宿舍中的床头发现伪造芯片，另外，在洗手间的壁柜中发现大量乙mi混合溶液。”跟在一旁的搜查员拿着两个透明的证物袋，其中一个装着一大瓶液体，另一个袋子中的芯片正淡淡泛着蓝色的荧光。

“芯片是刚刚逃跑时就没打算拿吧，至于药……乙mi制品都是用于麻醉的。”梁洛没想到这货家里还藏着药，接过那两包东西在马飞眼前晃两晃。“不撞南墙不回头，你倒是演绎得很好。这下可以交代了吧。”

马飞避开梁洛直勾勾的双唇，一言不发，像是在暗暗挣扎。

“你可想好了，要是我们找不到证据证明此案有背后主谋，你会被判什么罪，你自己心里清楚。”冉求依旧是那样垂着眼，不做任何表情。

物证袋已经被拿去化验，屋子里的人都出了门，Eric也因马飞不明白英文独自泄愤去了。戚寻不打算过多地参与审问，独自在墙角扣着墙上的铝片墙。冉求与梁洛二人错杂站在马飞的椅子边上，沉默，像是冰封了万年般使人尤为心悸。

“我要减刑。”马飞片刻说道

“你们要保证我的安全。还有，”他顿了顿，“我不回大陆”

冉求和梁洛相互一望。

“可以！”梁洛微笑，爽快地答应下来。继而命人寻了三把椅子在马飞面前摆下。

三人坐下来开始听马飞的陈述。

“小洛，开始录音。”梁洛认为芯片长在身上，就该跟他一个名。“你可以开始了。”

马飞低着头搓手，缓缓道:“我是五年前来到空间站的，之前一直在大陆做小本生意。那时我在香港A市的蓝港……”他顿了一下，“嗯……我欠了点钱，去找亲戚借钱。那天晚上我准备回去时，刚好碰到他们在转运人货，没逃掉，就被抓了起来。他们把我绑去了一个集装箱，那里领头的是一个男人，脸上有疤，大概在右边眼角的位置，后面扎了个辫子。平时也是他负责和我们交接人货的。”

“那人大概多高？”冉求问道。

马飞抬头望向天花板的白色吸顶灯，估计了一下。“很高。比我高了有一个头。大概……有一米九了。”

多半是个经验丰富的打手，冉求想。“那年龄呢？”

“看脸……应该有三十几了吧。”

冉求听罢点头，示意马飞继续。

“他们本来打算杀了我的，但是好像是因为他们那时很缺人手，就和我达成了交易。我给他们做事，他们负责保证我的安全和生活。”

马飞继续回忆:“然后他们又关了我几天，可能是还在运货的原因。之后我被放出来跟着他们一块到了空间站，一下飞船就被叫去签了保密协议和合同。我被分配到宙地交界处负责转接后，除了交界处的负责人和那个领头的男的，没有接触其他那边的人。”

“合同里大概是什么内容？”梁洛用手中带着简易雕花和镶钻笔帽的黑色self钢笔敲着本子，抬头问道。

“嗯……就是压了两千万在他们那里，说什么让我小心行事，要是透露了什么就要灭口。”马飞边吞口水边小心翼翼地回答，像是一个不注意就会被夜晚的河水吞没。

戚寻在一旁发笑。“你之前说欠了钱，那现在不是越欠越多还把命给搭上了？”

马飞闻言面露囧相道：“我在大陆欠了高利贷，每天都有人追债，可能不知道哪天就被打死在下水道里了。不过现在只要我不犯事，就能过安稳生活。”说完又朝梁洛投向急切的目光。“警官，你一定要给我保命啊。”

梁洛思考了一下，道:“放心，要是你愿意，我们就安排你暂时住在A-5城的分局，这样保险一点。”

“好好好。”马飞连声答应。

冉求打开芯片荧幕，瞄了一眼时间。15:43。要赶快把这次交易的流程摸清楚，不然赶不上安排抓捕计划。

“你们这次的计划是什么？”冉求问。

“啊，我们今天有两趟货。上午是我负责的，下午还有一趟，是老高负责。按计划估计是下午四点的飞船，飞船的编码是02L-6。”

每个飞船都有单独的编码，按照货运和客运分为01和02两个大类。再按飞船的容量划分为L和X。

“下午四点……”梁洛听完抬手摸了摸下巴，道“冉大，我去安排一下今天下午的计划，你先审着。”说罢边叫着Eric的名字边盖上他闪着光的笔出了门。

“好，我们继续。”

“再有就是明天下午和晚上。”马飞呆呆地点点头，继续说道。“下午一点的飞船是02L-2，一个韩国人负责。我听不懂他讲话，不过他好像是姓金。最后一趟一般会在晚上11:30这样道空间站。晚上人流量不大，我们会提前把前面的人货搬到交界处的后车库，等最后一批货到了就一起运走。运最后一批货时那个男的会一起跟来，然后压着我们一起去到送货地点卸货。他带着有枪，一路上我们都会被蒙上眼睛，所以我也说不出卸货点在哪里。”

室内的光非常亮，打在冉求的发丝上，百合色雪白的衬衣上，领口的徽章上，短靴上。

隔着数层冰凉的墙，外面的太阳不知道是什么颜色。戚寻坐在椅子上眯眼休息，想象着。

“明晚的飞船编号是什么？”冉求问。

“哦，我记得是02X-6,负责人是个欧洲女人。她不怎么说话，平时也不常见她。”

这时，冉求的荧幕亮了，上面显示着梁洛发来的信息。

【梁洛:冉大，你先带人去A-5城的分局，我抓完人就过去。】

【梁洛:让分局的局长把他压好了，或者你也可以先带他去审讯室继续审。】

【冉求：好。】

冉求思考了片刻，站起身来，关掉了录音。“先到这里，剩下的到分局再说。”

快到四点了。一直在案发现场审也不是办法，分局可以进行更全面的审讯记录。而且抓捕前最好先把马飞给带走，以免出现不必要的麻烦。

一旁的戚寻听见动静微微睁眼，迎上那不同于幻想中的刺眼的灯光，皱着眉呼出一口气站起来，疲惫得伸了个腰。

“现在走？”戚寻用稍显低沉的声音问道。

“嗯，这里不方便，详细的回到局里再问。”

冉求走出门，让人将那些零零碎碎散落在飞船各个角落的搜查员们都安排好工作，跟着一起去分局。

光被吞没。太阳和云暧昧，染了天空的尘埃。

昏黄。

马飞已经被安排到休息室了，门外跨步站着两位搜查员。屋内没有动静，渐暗的黄昏下，马飞一人坐在冰凉的不锈钢椅上，独自望着天。

冰冷的金属抵着马飞的头，头顶传来带着锈一般的油味，一个些许沙哑的声音随之传来。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别！别别，别杀我！”马飞被绑在简陋的木椅上，手指粗细的麻绳紧紧缠绕。拼接在一起的木头随着马飞的动作开始躁动，发出吱吱的声响。“我，我做什么都行！”他继续喊着。

“哦？那你说，我凭什么留你？”男人从马飞身后绕出来，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出现在面前，右眼的眼角带着明显的沟壑。他裂开嘴角，像是不屑于每一秒。

“我做什么都行，做什么都行……”马飞还在重复着刚才的话。

集装箱里是冰冷的，冷空气夹着海水被挡在外面。空气凝固，湿热，很闷。只有角落里吱吱作响的风扇在缓慢地转动。

“想活命？”声音轻蔑地传来。

马飞瞪大眼睛，急切地点头。

“好。”他笑着。“告诉我，你来这里是做什么？”

“我欠了高利贷，六百万，来找亲戚借钱，躲债。”马飞绷着一口气，低着头不敢向上看一眼。

男人将头一偏，在马飞身旁踱步。身边同样身着黑衣的人向后退两步，转头向外走去。被阻挡许久的海风终于吹了进来，咸味的水汽扑面而来。

过了一刻钟有余，出去的人终于回来，凑近男人的耳畔言语几句就退开。

“告诉我你的名字。”男人站在马飞面前，垂眼望着下面被恐惧包围的人。

“马飞。”他珊珊地回答。

“好。今天之后，你便不再属于你了。”

昏暗的天空晕染了墙，一缕烟纱飘然向上。正是回忆肆意妄为得时刻，冉求告别分局的局长 ，独自站在二楼的阳台上抽烟。

冉求没有抽烟的习惯，比起那些烟草的气息，他更喜欢夏天泥泞的草地。

近段时间只能接触到搜查部的人，而且这件案子的跨度涉及的人员都很广，形式紧急，爆炸案的调查想必要暂时搁置了。

冉求轻轻吹起飘逸在空中的烟，向远处夹在高耸的建筑之间的一印橙红色望去。

辽阔的海，无边的夕阳。带着水汽的海风让路边的蓝白色房子显得更为明艳。晚上，路旁别飞蛾围绕的扑烁的复古式路灯下驶过一辆青绿色的小电瓶，搅拌过的霓虹灯在远处随着清冷的风微微晃动。一位老人坐在路旁自家门前的躺椅上，均匀地呼吸，眯眼吹风。一个孩子坐在台阶上，风让他淡棕色柔软的头发乱作一团。他盯着身旁像是已经安睡了的老人，就这么盯着。

直到太阳已耐不住等待，溺水般坠落。

他才回头，去看太阳慢慢拉长的影子，和被夜晚晕开的天。

“去吧。”老人说。

“现在，夕阳就是世界。”

海风彷徨在耳畔，随着老人的话语去寻找最后一抹橙红色的影子。

孩子站起来，看着远方黑夜与霞光交织的海平面，奔向了太阳。

“抽烟？”模糊的回忆被打断。

戚寻慢悠悠走到冉求身边，身上还披着从分局顺来的黑色西装外套，两肩和领尖的银色在昏暗的光下显得耀眼。空间站的夜晚不随四季的规律，二十多度的天气总让人觉得清爽。

戚寻伸出手向身旁的人讨烟，嘴角还带着笑，眼睛很漂亮，在云霞下显得温暖。

冉求伸手从口袋摸出一根烟和打火机，随意递给戚寻。戚寻接过，撑着阳台的围墙，把烟点了。

两缕烟丝缠绕。

打火机的火光盖过了太阳。

“现在是什么情况？”冉求目不斜视地看着远处高耸的写字楼。

“马飞状态不太好，安排他去休息室了，可能要等到明天才能继续审。”戚寻随即吹出一个烟圈，抬手看了看左手腕上镀了镍的黑表。

那表盘稍大，中间是老式的机械钟，整点刻度是金属质地的，向外突出。四周围着电子表的四个个按钮和调整时针的转钮。手表有些年份了，但被保存得很好。硬质的表带随戚寻动作发出声响，像是被光穿透的玻璃渣散落一地。

——5:52

梁洛应该快来了。

忙碌了一天，疲倦袭来。戚寻扭着脖子问道:“那小个子还没抓到人吗？”

小个子？指梁洛吧。

冉求熄灭手中的烟。“估计已经在路上了，准备一下，一会还要趁热打铁把姓高的给审了。”

难受，感觉鼻骨堵得慌。

“这件案子要跟多久？”

“不清楚，要看这次抓捕行动的情况。少则一两周，多则一个月。不过，要把幕后全盘挖出来，还早着。”冉求瞟了一眼戚寻手中飘着白烟的烟蒂，伸手夺过。“地震案的事等处理完这件案子再说。运气好的话，调查案件时也可以顺带把地震案的信息排查了。”

冉求不做思考，把烟蒂按在阳台的围墙上。烟头的火光瞬间熄灭，留下一处泛着白的黑点。

戚寻见其动作，锁了眉头，撑着墙问:“哎？你把我烟熄了干什么？”

“臭。”冉求面无表情答道。

臭你自己不还是抽了？

戚寻刚想说什么，冉求的芯片荧幕便弹出来，挡在两人中间。

“人到了。”冉求随手关掉荧幕，盯着戚寻看了两秒，自顾自转身进门。

戚寻转头看了眼摇摇欲坠的太阳，才缓缓跟上。

“嗯，尽量让他调整一下情绪……对，现在就要审，离明天的送货时间不远了，要赶紧核对两个供词，最大限度地把这次计划的来龙去脉弄清楚了。”

分局里，梁洛已经把人带到审讯室安排好了。戚寻跟在冉求后面来到审讯室旁的隔间，隔着玻璃漫不经心地打量着对面面露惶恐，微胖的男人。

梁洛见人进来，停下和Eric的交谈对两人说：“还没开始。”

冉求点点头道：“马飞呢？”

“在隔壁候审室了，冉大，一会你去马飞那边，我们随时保持联系。”梁洛说罢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耳朵。

冉求会意，拿手肘顶了一下戚寻的手臂示意他往外走。戚寻还看着玻璃对面微微发抖的人，突然说：“我觉得他是个突破口。”

冉求闻言转头也看向玻璃。审讯室里，一个中年男人双手被发着荧光的蓝色扣住双手，曲着身子，低头，眼睛不断向玻璃对方向看去，时不时又独自思考着什么。

“怎么说？”

“你看他，虽然很怕，但他很想你们进去。”戚寻说：“他的眼神一直在催促你”

“快点吧，别让他等急了。”

一切安排妥当，冉求空手走进审讯室，一路上没看马飞一眼。他轻轻拉开正对马飞的那张椅子，坐下。

早些，冉求已经站在观察室里大致把梁洛那边的情况听了一遍了。

“高达之”冉求缓缓张口。“我们已经抓到了。”

马飞闻言抬头，继而对上冉求那双无感的眼，又点着头瞥开眼睛。

耳机那边的声音渐渐传来。

“你也是大陆偷渡上来的，之前跟马飞认识吗？”

“不认识，我们是在工作的时候认识的。”

冉求随即便问：“在大陆见过高达之吗？”

马飞摇摇头……

审讯进行地很顺利，两人的供词大致一致。另外，还问到了另一个人——“我没见过他，只是交货的时候听到他在和大哥交谈，听声音应该是一个三四十岁的男人。他可能是大哥的上级。”高达这样描述。

审完人，梁洛便派Eric跟大陆联系调查马飞和高达之的信息了。高达之虽然很配合，但像是总在顾虑什么，有所隐瞒。

梁洛和冉求在审讯室外碰面，天已经黑了。

“走吧，先吃饭。”梁洛向冉求抬抬脑袋。

分局的员工饭堂挤满了人，低头扒饭的警察都相继看向踱步而来的四人，嘴里还嚼着菜，手中的筷子和刀叉又开始动作。

四人随意挑了一个偏僻的座位坐下，准备讨论一下明天的安排。这时，一位身材魁梧的人嘞着嘴走过来，一路叫着梁洛的名字。他走得很快，后面小个子的秘书连走带跑得追着。

“Liang！尼们申完啦？”高个子的人用蹩脚的中文喊道。

梁洛闻声回过头，恍然站起来和他握手。“嗯，刚结束。一起吃饭？”

“Great!”那人爽快得答应，拉着身后的秘书坐到了梁洛旁边。

“跟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Ridpass，分局的局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