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冉求的客厅堆满了各种文件，四面的墙都围绕着空间站大大小小的平面地图。

冉求曲着一条腿窝在他的懒人躺椅上，手里拿着一沓厚厚的纸。那透明的躺椅被金属的环状底座固定着挂在空中，上面还铺着一床米色的被子和一个花色条纹的针织毛毯。躺椅从巨大的落地窗边被移到了客厅里那个大理石花纹的圆形迷你茶几旁，像极了冉求可移动的窝。

“找到了吗？”冉求穿着他白色的睡袍，晃着他露出来的一只脚，手里翻过一页ST222年1月份空间站周围宇宙磁场变化的数据。

戚寻已经被埋在堆满了数字的表格里，整个人摊冉求黑色的皮沙发上，身上盖满了纸。他随手拿起右边的一张一眼扫过，然后丢到左面的纸堆里。“没有……地震的那个月里空间站周围的磁场完全没有大幅度的变化，那天晚上突然就收到冲击了。”戚寻扭着脖子坐起来。“要真是这样那我这一下午不就白干了吗？本来就因为盗了地下储存室被通缉了，现在你又让我去盗了信号塔。”

“没事，反正怎么样都会被通缉。”冉求又翻一页。“再说，这次没被发现，而且这些资料都是备份，数据存在信号塔的系统里，他们一时查不出来。”

“妥妥的工具人，实锤了。”戚寻摆摆手继续去看桌上的数据。

冉求瞄一眼他，轻飘飘地说：“说要合作的是你，戚先生。在我掩护你的同时，你也要给我创造些有用的价值，不是吗？”

“那我的报酬呢？不会是白干没有工资吧？”

“报酬？有。”冉求一本正经地抬起头看向戚寻。“一日三餐，包吃包住。”

戚寻：“……”

说实话，他实在找不到比这性价比更高的工作了。几年前那人尽然还说他脸上站点优势，够骚，让他去当鸭子，来钱更快些。戚寻叹一口气，摇头晃脑几下，埋头创造价值去了。

冉求看着密密麻麻的数据表格，用手按着太阳穴，翻身换了个姿势。

看信号塔记录的数据，地震案前后空间站周围的磁场没有前兆性的变化。从整个空间站的监控和系统记录来看，地震当天全部的系统都出现了卡顿，断线的情况，所有无线电通讯都受到干扰，空间站的芯片定位也被屏蔽了。地球上也出现了磁暴现象，极地的极光也突然明亮甚至加宽。但这些现象持续的时间不是太久，看起来像是突发的磁场干扰。但是从这些数据无法分析出干扰的来源在哪里。

冉求记得那时候他差不多十一二岁的样子，跟着冉风驰住在大陆。那时候的冉风驰已经不再管空间站的琐事了，带着冉求在大陆干起老本行来，天天不是作词就是写文。但就是那天，冉风驰突然说要回空间站一趟。地球的稳定性高，不比空间站那么容易受影响，但还是出现了无线电通讯屏蔽的问题。冉求跟着冉风驰回到空间站便看到一片狼藉，再之后的几个月里，冉风驰就在他的小屋里埋头研究起地震案来了。

那时候的冉风驰花了差不多一年时间一点点推断出了地震案的真相，接着就失踪了。所以冉求认定，想要查出当年冉风驰失踪的原因，这个案子非常关键。

“地震前后的磁场无异常，我们可以暂时排除地球周边环境的影响的情况。通讯系统出问题一般都是宇宙的高能粒子流冲击导致的，而这些现在基本上都出现在太阳活动丰年，但是我查过了，ST222年距离下一次太阳活动丰年还相差5年，不太可能是这个原因。”冉求放下了手中的那沓资料，对着一张一张清点表格的戚寻道：“把地震当天的表格拿出来，剩下的就先保存起来，之后可能用的上。”

“但是太阳系里没有其他可以自主发出这种高能离子流的天体了，除非是受别的什么东西的影响，不过这种可能性更低。”戚寻坐到了地板上，后背靠着柔软的沙发，双手搭在上面，身上的灰黑色T恤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那天我们看档案的时候不是有提到一个什么UEC系统来着？”

“鲸鱼座UV鲁坦双星系统。”冉求挥手在数据库里调出双星系统的3D概念图，两颗差不多大小的恒星相互缠绕在星空里。“这个系统和我们距离八点几光年，要从那里发出粒子流，不用到太阳系就消耗殆尽了。”

“那档案上为什么记录了这个恒星系统？”戚寻把所有资料都叠作一沓，堆了有十几厘米高。

“也许是和案件有关联。太阳系以外的恒星系统很难对地球有什么直接影响，但它也许能间接地影响到这里。你看这里，”冉求离开他的躺椅走到戚寻身边坐下，把一张地震时信号塔接收到的高能粒子频率图放在圆桌上，接着又在荧幕上打开另一张频率图。“这张是当年地震时记录的空间站收到冲击的粒子流频率，那张是太阳丰年时的频率，这两张频率图的波长，波峰和波谷都非常相似，甚至当年受到的冲击还要比太阳丰年时的大一些。这很奇怪，按常理来讲太阳系里不会有比太阳释放能量还大的天体存在了。但是如果暂时排除太阳系外天体的直接影响的话，当年收到的高能粒子流冲击就只能与太阳有关。”

戚寻看着两张相差无几的频率图，揉了一下他刚干了的黑发。戚寻在冉求的家里没有戴伪面，碎发零零碎碎地落在他上挑的眉毛上。低头时，漆黑的睫毛随眼睛往下扫过，好像要在面颊上投下阴影。冉求看着戚寻随目光一抖一抖的睫毛，搞不明白一个人的睫毛怎么能长这么长。

“你的意思是说，档案上记录的星系可能影响了太阳活动，从而让太阳发出了强度还大于太阳活动丰年的高能粒子流？”戚寻没有抬起头，只是微微侧过一张脸问冉求。

“嗯，只有这种解释最合理。不然这么高能量的粒子流从哪里来？太阳系里能够支持粒子高速活动的就只有太阳。”冉求又打开一张太阳系的3D概念图，一颗炽热燃烧的火球周围绕着八颗大大小小的行星。仅限于太阳系以内，总部系统保存的概念图都是实时变化的。通过这个，研究人员可以准确地看出此时的太阳系处于什么状态。

“虽然说这种假设目前是最合理的，但就像你说的一样，八点多光年外的恒星影响太阳的可能性不大。而且就算是外界的宇宙运动影响了太阳的活动，相比之下，地球与太阳的距离几乎微乎其微，这种影响却没有在地球上体现。”戚寻修长的食指点着桌上的频率图分析道。

“的确。”冉求食指与拇指交叠轻触着深色的唇，拇指轻轻摩挲。

戚寻偏眼看了看冉求，站起来，将太阳系概念图边缘淡化的部分拉进，两只手指划开将影像放大。“其实，要真是受外界恒星干扰，离太阳系最近的不是比邻星吗？如果那边发生了什么剧烈的天体运动，地球收到干扰的可能性有多少？”

冉求抬头看着角落里发光的小点，道：“不超过百分之一。第一，就距离来说，比邻星到地球的距离也有一点多光年，虽然确实比鲁坦系统要近得多，但对于影响地球还是太远了。第二，比邻星它自身的质量小，旁边也几乎没有可以影响它异常活动的因素。宇宙里够大范围影响其他星系的只有超新星爆炸或黑洞合并之类的情况，比邻星很难发出足以影响到地球的粒子流。”

“嗯……照这么看，这些假设都很难说通咯？”

冉求表情未动，平静地将飘浮在空中的数据都聚集在一起。“也不是绝对的，毕竟我们对宇宙的了解少之又少，很多事情都是我们无法解释的。我想……现在大概有两种解释。一种是档案错了，影响地球周围磁场的另有其他因素。可能是别的星系可能是太阳系中一些还不清楚的因素。另一种就是档案没问题，地震案的来源的确是鲁坦双星系统，只不过它的影响方式我们还没找到。”

“那我们先要查出当年高能粒子流的真正来源才能知道到底是哪种情况。”戚寻用手指戳着悬在空中的几颗行星，数码光线组成的恒星因系统收到的信号改变而变得像橡胶球一样，一下一下地向内凹出一个小坑又弹回来。

“嗯，所以你可能还要去盗一下总部的宇宙数据记录中心。”冉求一副派发任务的样子看着沉迷于戳球的戚寻，挥手打开又一个系统小窗按下右下角的按键把全部荧幕窗口都关闭了。

戚寻定住一秒，保持着原来的姿势转过头来。“又来？”

“嗯。”冉求认为这是非常理所应当的事，闭上眼点了一下头。“总部的宇宙数据记录中心在总部里面，难度可能大一点，到时我会接应你。”

戚寻看着冉求认真的表情，一时语塞。戚寻渐渐从一位无业游民变成了一名职业盗贼。奈何职业盗贼寄人篱下，只好点头答应。

“哦，对了。”冉求把整理好的档案都叠在桌上，本打算走会房间，突然又想起什么，调回头来。“明天去中心医院看看，梁洛那边说医生给出的报告没有特别的地方，我总觉得不该是这样。”

月亮在空间站显得很大，在冉求这间最高的楼层里更是。城市已经入睡，因为入夜而看不真切的黑鸟牵着薄纱似的云成排飞过银白色的月痕。

冉求的屋里熄了灯，戚寻还没回房。巨大的落地窗同时印着两人的侧脸。

房间里，冉求在黑暗里打开今早导入的监控记录。总部内部的录像像窗户的碎片飞地到处都是，杂乱又有序地环绕着房间，荧蓝色的颜料又开始荡漾起来。

客厅，戚寻缓缓坐到黑皮沙发上，慢慢从那沓资料里拿出几张发黄的纸。上面印着信号塔建成的时间，投资人，和空间站近年来的RS俯瞰图。端正的宋体和英文被月光拉得很长很长。

——

“他联系你了吗？”克拉今天穿了一身黑色的燕尾裙，贴着宝石指甲片的手玩弄着脖子上乳白的珍珠。

“没有”伍邑敲着电脑，哔哩啪啦的声音充斥着整个房间。

“啧，那他可太没用了。这么久都没有发现。”克拉无所事事地叹着气，凑近伍邑想看看他在做什么。

伍邑瞄到克拉的动作，停下手中的事转过身来，十分无语地道：“没用？到底是谁没用？有脑子的都不会带一盆花去。”

“这是一种仪式感。”克拉不以为然。“它会让明白的人着急，不明白的人干着急。那樱花都研制出来多久了，你得感谢我终于让它派上了用场。而且我还特意给了他们一些小tips”

伍邑看她毫不在意地继续欣赏她的美甲，转头接着敲起了键盘。“那看来你的tips没起什么作用。”伍邑道：“高达之没有联系你，那就是说明他还没回去，被那边压下来了。你去的时候他不在吧？”

“不在。”克拉转身坐到了伍邑身边，翘起二郎腿，把她冷白色的小腿露在冰凉的空气里。

室内充斥着很重的酒精味，实验室是全封闭的，察觉不出外面早已深夜。

“他多半是出不来了，原来的计划行不通。看来得换种方式。”伍邑的电脑上显示的是一张数据实时变化的表格，表格最左端是有序的编号。“这次的货一个也没留下来，不利用它做点别的那就白费了我几个月的工作了。”

“哼，你们本来也没想留，不是吗？”克拉勾起血红色的唇，调侃着说。“我说你们干嘛特意一次性绑这么多人来引起他们的关注，还费尽心思把他们引过来？嫌现在的交接方式还不够麻烦吗？加大难度你们是能提升level还是怎样？”克拉看着伍邑像是看智障一样。

“他给的任务……”伍邑毫不理会克拉，毕竟克拉从来都只为钱工作。“他的计划我没有权利管，我只做好我该做的。你也是。至于高达之……他找不到我，那就我亲自找他。”

——

第二日仍就万里无云。

由于梁洛打算给全部孩子做一个全身检查，所以本来安置在A-5城医院的孩子都被送到了A-1城的中心医院。

七月到了下旬，天气更加炎热了。

冉求早早开着他白色的跑车带着戚寻来到中心医院，在前台出示了工作证后被带到了住院部。

“因为入住的人太多了，所以我们单独把他们安排在了后面那栋楼。”指路的护士边走边说。

冉求和戚寻并排走着，四处观察着住院部的结构。“一共住了多少个孩子？”冉求问。

“79个，都醒了。但是他们的精神状态都不太好，你们可能得注意点，他们有时可能会很难沟通。”护士盘着的头发压在白色的护士帽下，只落下一些零散的碎发。她手中端着一个查房板，右手不断在上面点着，几个荧幕窗口弹出悬在她手边。“我是他们的主理护士，以后你们有什么问题都可以找我。”说着一个电子名片便发送到了冉求和戚寻的芯片系统中。

“好。”冉求栗色的长发被炽热的风吹地有点凌乱，他抬手把右边的头发别在耳后，挥手关掉荧幕，问：“昨天梁队和你们联系过，他们的体检报告都没有问题？”

“嗯。”护士又熟练地在查房板上操作，片刻后上面便弹出一张条形图。图片上，79个孩子全身检查后的各项指标交叠在一起，重叠部分堆积出很深的阴影。

冉求大致看了一眼那张统计图，他们每项指标都稳定在健康标准的区间内，一定要说有什么相同之处的话，那就是他们都非常健康。

“所有检查都做了吗？”冉求垂下眼看着地上凹凸不平错落有致的瓷砖片刻，转头问正提前登记着查房基本信息的护士。

“基本的都做了啊。”护士回答：“其他检查都是些核磁共振或者照X光之类的，像这种情况一般用不上。”

绑架案牵扯的事情搜查局里还没有公布，梁洛单方面对中心医院进行了保密工作。不过没有对案件做过多的说明，所以现在医院仍认为这是一场规模极其庞大，单纯的绑架案。

“……把没做的检查也都做一遍”冉求面不改色地对护士说。

“什么？”那名护士听罢便皱起了眉头，用一副很惊愕的表情看着冉求。

“让他们把所有需要的，不需要的检查都做一遍。做好了通知我或者梁队过来看结果。”冉求忽略了护士风云变幻的表情，继续冷着脸道。

“……但是，那什么，”护士一下噎了好久，感觉自己像是遇见了精神病。想起前几天和同事开玩笑说这天气热得感冒发烧没几个，挂神经科的到是多了不少。“做这种专业检查不但耗时间，而且费用也很高，你确定吗？”她试探着问。

“嗯，尽量快一点。费用的事情你一会给我算一下，走的时候我去前台结。”冉求波澜不惊地回答她的问题，突然不放心又补充一句。“一定所以检查都要做。”

我靠！金大腿啊！

一旁的护士震惊于这世界上还真有钱多没脑的人，差点走不动路，一个劲蒙蒙地应着。

走在一旁有一搭没一搭听着他们说话的戚寻突然笑出声。“噗，不是，你真有那么多钱？”

冉求用狐疑的眼神看着戚寻。“不然？”

戚寻突然想起他面前的冉先生好像是住在A-1城中心高档小区的214层顶楼来着……

戚·调侃不成反被鄙视·寻：“……”

中心医院的住院部建地很大，孩子们住的那栋楼是最靠里的一栋。住院楼大概二十多层高，每个阳台下边种满了紫藤花，成片成片垂挂在空中倒印下紫色的影子。

“这些花……挺有特色的，怎么其他楼没有？”戚寻转移了话题，四处张望，目光停在面前的住院楼上。

“哦，这些啊。我工作的时间不长，不太清楚，只记得我刚来时它就有了。听我们护士长说那些是十几年前一个病人种的，一种就种了一楼。医院见它好看，又只是种在窗外不影响室内病人的健康，就留了下来。”护士抬眼，用手挡着太阳。

“哦……种了一楼的花啊。”戚寻点点头，不在看那些宝石般的紫色，继续四处打量着中心医院。

目测这间医院大概有十三万平方米，和昨晚的平面图比对的话平面图大约是50000：1的比例，那些组织所在的实验室估计有医院的四分之一大。这样算下来实验室在平面图上的查找范围就可以缩小了。

戚寻轻轻在手上笔画。

那天在高达之的地下室，他发现了一个让他很不解的事情。所以最后出门时顺走了一张资料，打算一定要查出这件案子背后的事。但案子终归还是归梁洛办理，想要弄清楚后办事不受牵制，只能秘密进行调查，现在提出来也只会加快搜查队的报案进度。

因此，戚寻在受冉求剥削去信号塔盗电磁波数据的同时，顺手给自己顺了个报酬，打算在搜查队找到实验室之前调查清楚组织的底细，好计划下一步棋到底该怎么走。果然不出他所料，信号塔的搭建最大的投资人也是近十年空间站最大的三巨头——slfe集团董事长Rubens、白桦集团董事长法尔Farr和Universe空间站董事长宋逸。这三个集团像是包揽了整个空间站的核心设施，阴魂不散，让戚寻非常反感。

但这点好像没什么特别的价值，零散的线索让这个案子有太多解释不清的地方，以至于本不太想掺和这个案子的戚寻突然不得不跟着搜查队一块搅和。

片刻，三人便走近了住院部，坐着磁悬浮式的电梯来到16楼。

本来住满孩子地方应该是闹腾欢笑的，但这一层楼显得异常安静。

“我要先去查房，你们可以和我一块进去，我和他们面熟，也许可以让他们不那么紧张。”护士走在前面。“不过，你们说话要温和，不要刺激到他们了。要是他们不愿意回答就算了，之前有心理医生开看过，他们都很拘谨，拒绝交流。”

冉求跟在后面冷冷地点头，戚寻则回过神来冲护士露出职业假笑，让本还嘱咐他们注意事项的护士突然怀疑要不要放他们进去。

护士终究还是礼貌地带了路。

护士悄悄地走着，在每个门口都轻声敲门，非常温柔的走近病房里询问孩子们的状况。那些小孩原本是乖巧地看着门口的护士走近，紧接着便突然像收了惊吓般缩成一团，只露出一双眼睛看着门口走进来的人。

护士见状非常无语地回过头去看身后的两个人。

“警官，要温柔。你多少……笑一下？”

冉求蹙起了眉。

护士温柔地露出核善的笑容。

查了好几间房后，冉求大概了解了孩子们的情况。他们在见到冉求和戚寻两个陌生男人时都露出了惊恐的表情，这是被绑架儿童的普遍表现。

“你打算查什么？”戚寻跟在冉求后面凑近他的耳朵问。

“找一个恢复地比较好的把他遇害的全过程复述一遍。”冉求回答。

走廊很静，两人模糊的说话声被放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