淅淅沥沥的雨下了起来，滴答落于黛瓦之上，聚成一股顺着檐顶缓缓坠落。

江清许脑海翻涌过无数纷杂的思绪，他僵硬地转动视线直视青燃，待看到那双淡漠无比的双眸亦尽是无比复杂的情绪后，一瞬间，他脑海悉数归于平静。

他解下掠影置于石桌上，为自己倒出一杯酒饮下，“青燃，救与不救皆是你自己的选择，无需向我道歉，也无需向任何人道歉。”

这段时日来青燃曾无数次设想着他得知此事的反应，或是愤怒，或是怨憎，却独独想不到他竟如此平静。

他眸中染上几分涣散，茫茫然不知所措，“可是阿许，你很难过。”

闻言，江清许心脏猛地跳了一下，此话令他意识到二人症结所在。他攥紧手中酒杯，轻呼出一口气，“父亲曾谆谆教诲我，万不可强求他人……你与林夫人非亲非故，救与不救都应随你所想，容不得旁人过多置喙。”

他掌心几松几紧，自嘲一笑，“我难过是因自己能力不足，未能驾驭尘世息净化心魔，以致林夫人自尽而亡。”

他很是认真道：“青燃，我并未怪你，你无需为此事自责。”

乍一听闻青燃说出那句话时，他心中难免升起几分怨意，只不过短短一息后他便理清各中思绪。往事不可谏，饶是他如何怨艾，死去之人也不可复生，又何苦自寻其扰，徒伤和气？

雨势渐大，小小的翠环亭已不能全然遮挡住，斜风裹雨迅疾而来，有些许打在青燃如玉眉目上，融入本就朦朦胧胧的双眸中，水气弥漫，看起来好似哭了一样。

初秋夜间已寒，遑论遇上雨天，周遭空气又随之骤降不少。

青燃身体微微颤了一下，好似难以忍受如此潮湿寒冷的天气，他薄唇掀起一点弧度，低沉的声音欲与滂沱大雨融为一体，“阿许，你可还记得我曾与你说过，我在炼制一样东西。”

“记得。”江清许细细端详于他，知晓他定不会在此刻说些无关紧要之事，“你说那东西可能是丹药，也可能是药丸或药液，你需一一尝试。”

夜风将青燃的衣袍吹得猎猎作响，他双眸睁睁闭闭，有多余的水汽从眼角沿脸庞徐徐而落，“我族囿于诅咒，族内后代需吞噬母亲之力方可诞生，每一位族人诞生之时便是其母亲陨落之日。”

他拨弄着红色额带，眸光落入无尽长夜之中，“上天之光不再眷顾我们，世人生死又与我们何干？”

世人渺小如蝼蚁，他们族人是如此认为，他也是如此认为。他不会为区区一蝼蚁费心费力，为何不救林夫人便是因此。

“我从未见过母亲，不知世人口中母爱为何物，直至此行遇到林夫人，我好像稍稍明白了一点。”

可他明白得太迟了，但凡是在林夫人清醒之时他稍稍上心丝毫，一切苦果都不会发生。可偏偏他是在林夫人自尽而亡后，在他透过那张遗书之时方窥知一二。

“燃儿，你的母亲一直期待着你的降临。”

幼时父亲曾抚着他的发顶向他轻声道来，一字一句，温柔而平静，而此刻他终于知晓那平静下的漫长寂寂相思。

这便是爱吗？

青燃微微抬首，遥望雨幕中的浓墨天际，如何也寻不到一丝光明之处，他说：“阿许，我后悔了。”

江清许面色一凝，险些捏碎手中酒杯，他微微倾身欲辨别青燃面上神色，却惊觉周遭一切扭曲得如虚似幻，犹如雾里看花，什么也看不真切。

他不再作何动作，只静静捋着与青燃相识后的种种，他的一言一行反复在脑中重现。将所有不解之惑串成一线，他心中萌生出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骇人听闻而又合理异常。

他微微吞咽了一下，开口询问：“青燃，莫非你是……”

话音未落，一阵剧痛从肺腑中漫上全身，江清许蓦地喷出一大口血，浪纹白袍上溅开鲜血点点，白中带红，艳丽夺目。

源源不断的鲜血自口中溢出，他尚不知这剧痛因何而来，只觉眼前一黑，便昏迷了过去。

他的身体因惯性使然滑落将要磕上石桌，青燃面色大变，正欲去扶他，岂料有一人的动作竟比他还快。

那人自雨幕中疾掠而来，头上系着的发带被风雨吹落，墨发散成络络，干净整洁的衣袍也被大雨浇个湿透，服帖粘在身上，狼狈而沉重。

陆逾扶着江清许双肩的手微微发抖，因这寂寂寒夜，也因眼前陷入昏迷之人。

他隐在樟树后看阿许与旁人相谈甚欢，任由冷风冷雨无情拍打，透过雨幕贪恋静静看着他，解不开的寸寸思念，道不明的声声爱意，消弭于心，融入雨夜。

本以为如此便好，纵然阿许不想见到他，他尚能隐匿无形得见阿许安好。却不想一切竟如此突兀，他再度看见阿许在他眼前倒下，可他却不知如何去救阿许。

他颓然垂眸苦笑，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心刹那间千疮百孔，昔日傲骨也在此刻碾碎成灰。

“阿许，阿许……”

陆逾一声接一声呢喃着，声音茫然晦涩，合着这持续不断的雨夜，沉痛至极。

青燃拂袖挥开陆逾，制止他抱江清许回卧房的动作，而后反手搭上江清许掌心，欲往他体内输送灵力治愈他。

甫一探知，青燃惊觉他体内有两股灵力斥而冲撞，碾压着他的五脏六腑，一股是他体内修炼而成，而另一股竟是源于青燃自己。

青燃动作瞬间滞住，上次江清许催动尘世息时曾向他借过力量，怎料他的力量过于强横而江清许未能将之炼化，竟是他的灵力郁结体内才致江清许陷入昏迷。

他很快反应过来此事，当下也顾不得其他，随即双指点上额间，霎那间周遭空间阵阵扭曲撕裂。下一瞬，一行四人已置身炼丹房内。

除开已现身的三人外，尚有一个无人知晓的韫玉。

韫玉眸中掠过一缕茫然，很快便悉数归于平静，他缓步靠近，“青燃，好久不见。”

青燃冷冷瞥了他一眼，心中陡然升起几分戒备，生平第一次，他竟未察觉周遭有外人存在的痕迹。这人有古怪，但此刻已不容他多想，他凝出一股轻柔灵力把江清许推至陆逾怀中，叮嘱道：“陆逾，照顾好阿许，我需炼丹救他。”

陆逾忙不迭抱住，满心满眼皆是眼前之人，顾之不及周遭暗流涌动，也分不出心神多想种种诡异之事。

青燃目光落回韫玉身上之时，双眸犹如淬冰寒冷彻骨，声音平静未带一丝波澜，“我虽不知你是何人，但你若敢有何异样，我会杀了你。”

字字珠玑，句句伤人。

韫玉面色瞬息之间便失了血色，分明是他先察觉青燃的难过，也分明是他替青燃寻来的酒。可青燃不愿留他，兀自饮醉指使抱抱去寻江清许来翠环亭，并未分出一缕心神在他身上。

他张了张嘴，想告知他自己并无伤他之心，只是想靠近他一些罢了。可青燃不给他开口的机会，只这么冷冷一句话后，便已开始燃炉炼丹。

韫玉呼吸微微一滞，透过明火烈焰细细描摹他的眉目，一点一点，如刀削斧凿般深入骨髓。

所有人都可轻易看出青燃对江清许独一无二的好，好似青燃的每一次波动皆是为江清许。

倘若日后阿许有何意外，那青燃会如何？

韫玉不敢往下深思，他紧攥着手心，张嘴开开合合终是未发一言。

……

四人的衣裳皆在雨夜中湿了个透，幸而青燃扭曲空间将他们带回炼丹房时，顺手施法将他们身上衣物消除干。也是因此，陆逾方敢环住江清许腰身。

初秋雨夜甚凉，他身上亦是如此。他的指尖轻轻划过江清许的眉眼，若即若离，欲要靠近却又不敢靠得太近，唯恐将自身寒意传了过去。

“阿许……”

陆逾埋首于江清许身侧，感受着他身上的气息，一如他在他安睡之时的悄然接近。虽然他知此事不妥，会遭来无数指责谩骂，可这有用不是？

倘若不这样，他不知当如何靠近阿许。

无处安放的心终于归于平静，陆逾静静抱着江清许，静静等着青燃丹药炼制成形。

并非不着急，饶是他对青燃存着挑剔之心，也不得不承认青燃在丹术的造诣上的确无出其右，这是他多日来暗中观察所知结果。

青燃能救阿许，他心中清楚知晓此事，可……他呢？

这样想着，他几乎要喘不过气来，再度拢了拢怀中之人。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也不知过了多久，静寂的小小空间内终于传来青燃略带惊喜的声音，“丹药炼好了。”

他像是有几分疲倦，时不时动手揉着眉心。炼丹并非一促即成，为了加速炼制，他少不得多费心思。

陆逾正欲开口向他要丹，岂料却见他双指捻起一粒，作出吞服之样，不由急道：“青燃，你为何要服此丹？”

青燃止了动作，眸光自然落至二人身上，“试丹。”

江清许身上之症世间罕见，他虽有应对之策，但此丹尚是第一次炼制，为保不出意外，自然需有人来试丹。

韫玉眸光追随着他，缓缓开口：“青燃，我来可好？”

青燃抬眸虚虚向他看了过来，暗中揣测着此事利弊，倘若只是试丹一事，料他也耍不出什么花样。

“我来。”

他正欲开口应下，岂料这时陆逾却沙哑着道：“我来试。”

作者有话要说：阿许已经察觉燃宝的身份啦……虽然我觉得已经写得挺明显的了，不过真正公开要到这一卷末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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