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完成比赛的人都集中在明镜斋。玉无瑕裹着毯子，披着长发走到那里，赵无双正静静地坐在一把交椅上，目光出神，面无表情。

“无双哥哥！”玉无瑕叫了他一声，他才收回目光，转向她：“是你啊，玉儿。”

太心不在焉了，就像是实在不得已才看她这一眼，应她这一声。玉无瑕满心想要向他道喜并且向他报喜的热切顿时冷却了。她抿了一下嘴唇，学着他的语气回了一句：“是我。”就不再说话，径直走到靠窗的一张椅子坐下，使劲儿擦自己的头发。侍女们已经给她端来了姜汤和点心，还贴心地跪在地上铺开她的长发，一一用毛巾轻轻擦干。

感觉就像是宫女们在伺候尊贵无比的皇后一样。玉无瑕忍不住咧着嘴笑了。

赵无双却一点都不在意，只顾继续出神。玉无瑕看着他，好不习惯这么沉默的他。但是既然她叫了一声他都没有打算跟她说话，她就绝不会再叫第二声。

她好奇地看着他。为什么昨天晚上没有回玉龙堂？为什么现在也还是不理她？她忽然发现他并不是在看着地上出神，而是看着对面的墙。

一堵墙有什么好看的？她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见那堵墙上挂着几幅画。画上画的是肖像，两男两女。一个男子是赵无双，一个女子是封无盈。另一个男子不认识，赵无双正看着的是另一个女子。

女子？玉无瑕瞪大了眼睛。画上的人年纪与赵无双相仿，眉目生动，面白唇红，一双杏眼像是会笑一样，如寒星，如春水。画纸旁边写着她的名字：何思雨。落款的日期写着辛卯年二月二十。

辛卯年，玉无瑕的脑子开始飞速运转，那不就是去年吗？这个女孩子是去年在这里留下画像的吗？为什么她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何思雨？为什么无双哥哥会这么看着她的画出神？玉无瑕第一次觉得自己果然是年纪太小了，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

侍女们早已注意到了赵无双的出神和玉无瑕的疑惑，但她们遵守自己的职业要求，垂下了眼帘，不见，不听，不知。

玉无瑕的迷惑没有困扰她太久。没过多久，第四场比赛就结束了，谢春红也过来了。她身上也挂了彩，所以只是来匆匆和赵无双打了个招呼就被簇拥着到后面去包扎了，那里已经有方平、天胤子、天鸿子和季应春在接受治疗了。玉无瑕跟着她们一起到后面去了，霎时明镜斋中只剩下了赵无双一个人在那里，看着那幅画像继续出神。

突然，一个小脑袋在门边冒了出来：“无双哥哥，你不来吗？”

赵无双终于看向了玉无瑕，无奈地一笑：“我马上就来。”

“嗯，”小脑袋满意地缩了回去，随即又伸了出来，“快来哦，我不等你的哦！”

在玉无瑕直勾勾的视线紧盯之下，赵无双只好站了起来，向门口走去。“快来！”性急的玉无瑕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拉着他就跑，连让他再回头看一眼那幅画像的时间都没有。

在得知谢春红的伤势没有大碍之后，玉无瑕这才放心地跟着侍女们去换衣服。她一直穿着紧身的水靠，湿透了的水靠紧绷在身上的感觉真不好受。等她换回一身红衣，梳好了被擦干的长发走出来的时候，忽然发现赵无双不见了。

没有在医庐，也不在花厅，玉无瑕穿过一片假山流瀑的时候，才在花荫之下找到了半躺在草地上，背靠着一棵大树的赵无双。他看似惬意地伸展着一双长腿，双手枕在脑后，浓眉微微蹙着，深邃的眼睛半眯着，似乎在看着花丛里的某朵鲜花，又似乎没有。

玉无瑕不解地看着他，想了想，挽起裙角坐在了他的身旁。“无双哥哥。”

赵无双嗯了一声。她身上淡淡的香气氤氲着水汽，扑到了脸上，似乎能从每一个毛孔钻到肌肤深处去一样。不远处的小瀑布水声潺潺，她稚嫩的童声被衬托得像歌声一样。

“你在想什么？”

“没想什么。”他确实没有在想什么。只是，总是觉得脑子突然空白了一样。

“今天是有夜行人袭击你了吗？”玉无瑕问。

“也不能算是袭击。他们君子得很。”赵无双随意地回答道。哦，他的脑子似乎又动起来了。他想起了天鸿子，想起了那两把刀。他亲手拿着那两把刀走到医庐那里，亲手把它们交还给险些因为失血和毒气攻心而丧命的天鸿子。

天鸿子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说不出是嫉妒是怨恨是感激是后悔还是痛苦。

玉无瑕又问：“花厅里的那幅画，画的是谁？”

赵无双又眯起了眼睛，他转头看着玉无瑕。这个天真无邪、纯真无比的小女孩双手支着下巴，清澈的一双眼睛一眼就能看到底，里面全是坦坦荡荡的好奇和关注。任何人，对着这么一双眼睛也无法忍心逃避或是欺骗。

“本来她要和我一起去参加天龙大会的。但是，她被赶走了。昨天她来找我，再次被我母亲赶走了。”他缓缓地说，尽量心平气和，转开了脸。

“为什么？”玉无瑕觉得不可理喻。

“因为，她妨碍到我了。”赵无双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心里空荡荡的。声音像是从胸腔里面传出来的回音一样，响了一遍又一遍。

玉无瑕没有再问下去。她觉得无双哥哥的表情虽然平静，但是眼睛里却已经满是痛苦。虽然年纪还小，但她早熟而且敏感的心灵敏锐地捕捉到了不同寻常之处。清阳夫人不喜欢的人，一定是妨碍到了赵无双的人，她会不惜一切不择手段也要剪除掉。至于是怎么妨碍到了，那不是玉无瑕能关心，也不是她懂得关心的问题。

她忽然想起自己来了这么几天，跑去独龙台玩、半夜跟无双哥哥跑出来之类的不知道在清阳眼中算不算是妨碍到赵无双了呢？要是清阳夫人知道了，会不会直接让摘月把她带回去啊？这样岂不是太丢脸了吗？她一边想着这样那样的可能，一边皱起了一张小脸。

赵无双半天没听到她说话，忍不住又回过头来看她，只见她皱着脸，一副苦恼的样子，便问：“怎么了？”

“无双哥哥，”玉无瑕哭丧着脸，“我有妨碍到你吗？”

“噗！”赵无双顿时笑了，这小丫头，根本不懂他说的是什么！“没有，当然没有！”他强忍着笑意，支着草地坐了起来。

玉无瑕还是不放心，双手撑着草地又向他凑近了一点，“师伯会讨厌我吗？”

赵无双实在受不了这张小猫咪一样可爱的小脸了，忍不住放声大笑：“哈哈哈哈！怎么会！母亲不会不喜欢你的！任何人都不会不喜欢你的！”

玉无瑕瞬间绽开了笑容：“真的吗？太好了！”她猛然凑到赵无双跟前，“无双哥哥你也喜欢我吗？”她期待地望着赵无双，眼睛闪闪发亮，双颊因为兴奋而绯红。

赵无双怔了一怔。他知道她这话只是无心，但她兴奋期待的样子又是那么的可爱动人，令人无法忽视。他不由自主地抬起手，轻轻地挽起她鬓边散落的一缕碎发，修长的手指似乎不可避免地碰到了她的脸颊和耳朵。有点痒痒的感觉使她微微偏了偏头，更是倾向了他的接触。

赵无双在心里劝服自己，这只是个小妹妹。但他不受控制地红了的脸泄露了他的心情。“我，”他艰难地说，“当然喜欢小玉儿。”

“那太好了！”玉无瑕高兴地叫着，随意倚在树干上，紧挨着他半躺下来。“也就是说师伯不会赶我走了！”她说。

赵无双扬了一下下颚。暮色渐浓，花儿也不再鲜活。他记忆中那个女孩，尽管依然清晰，却已经不再是一个鲜活的人，而是一幅已经定格了的画像。

就算是我对不起你，不要恨我的母亲。我实在是没有心情，去想别的人，别的事。

当时，他只能通过别人的口，传给那个女孩这么一句话。

她怨他，恨他，他心里知道，却无法在意。

那不是爱情。那不是他的目标，不是他的追求。在他登上至尊天王之位之前，他没有那样的精力和心思去在乎，去追求任何别的事情。

“无双哥哥？”玉无瑕感到了他的沉默，无意识地抱住他的手臂，轻轻地问。

“什么？小玉儿。”他自然而然地回应她。

“太阳要下山了，我们要回去了吗？”

“再等一下，过一会儿。”他说着，轻轻把下颚抵在她的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