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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扬的言外之意是连楚括都听懂了，在一旁以审视的目光打量着罗威并连连点头，仿佛在说“帮了你，我们又有什么好处呢？”

谈判桌上总归要先有两三轮讨价还价的，谁先亮出底牌或是被对方猜到底牌，谁就会陷入被动。

罗威是个世俗化的科学家，他也很清楚谈判的伎俩，于是给了楚扬一个中规中矩的回答。

他说：“扬，如果我们的实验能够升级，技术成果可以令游戏的体验成级数的提高。我们的人工模拟大脑中，只有200百多亿个神经元和不到30万亿的突触，NPC反馈给AI的五感只是段状分级靠档的五感，精确度远远不足以让AI指示它们做出更生动、更丰富的反应。”

楚括和陆锦华，一个是我行我素、略为天真的少爷脾气，一个心比天高、用力过猛、分寸感欠佳，楚扬留下他们两个一是为了套话，二是为了在“谈判”时自己能够进退有据。

果然，楚括率先插了嘴。

“哇哦！”他低声惊呼，大惊小怪中又带了几分玩世不恭，感慨道：“200百多亿个神经元！30万亿的突触！这么多还嫌不够精准，博士，您要求不要太高哦。”

罗威见怪不怪地说：“大脑是由1000多亿个神经细胞构成的，连接神经细胞的突触数量更是超过了100万亿。我的要求并不高，只要能模拟出一半，我就不枉此生了。”

楚括张大了嘴，抱住头轻轻敲了几下，难以置信地嗫嚅道：“真是想不到啊，我这小小的脑袋里装了这么多东西！”在众人的笑声中，他忽然一拍脑壳，目光灼灼地看向罗威，“博士，你有没有关于人脑潜能开发的研究和实验？”

楚扬心中一动，把头扭向罗威。

罗威闻言先是一愣，方才点下头，迟疑道：“有是有过的，不过，并不适合你。”

楚扬敏感地注意到，他说的是“有过”。

“为什么？”楚括不解，“是因为实验手段有危险么？还是……我已经足够聪明了？”

楚执一时没忍住，笑了出来。

楚括耸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哥，我这可是咱老楚家祖传的聪明。”

楚扬瞥了楚括一眼，楚大聪明立刻在嘴唇前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

楚扬朝罗威颔首，罗威便解释道：“确实有危险，技术原理和手段三言两语解释不清，总之，比我目前做的实验危险太多了。我目前的实验可以帮助到神经退行疾病的患者，也算是人脑潜能开发了。”

“神经退行疾病”，这是楚扬第二次听到这个名词了，第一次是方行远给他解释的——“大脑或脊髓的神经元变性或丢失而导致的疾病”。这个词从罗威的嘴里说出来，更加坚定了他的怀疑——罗威团队成员孩子们的病症绝非偶然。

“什么是神经退行症？”楚括又问。

罗威干笑了一声，仍然耐心地解释道：“一种疾病，抽象说不清，举例来说，像帕金森、阿兹海默、渐冻人症都是这一类疾病。”

“哦”，楚括心有余悸地拍拍心口，释然道：“还好、还好，我们家族没人得过这些病。”

有楚括在的地方永远会跑题，陆锦华自然不能错过表现的机会，在楚括继续发问前，把话题拉回了正题。

“NPC为什么需要那么精准的反应？”他问罗威，又把目光转向楚扬，“楚总，作为一名玩家，我觉得目前的NPC已经够拟人化了，论坛里也都在说NPC设定太真实了。玩游戏图的是爽感，如果过于真实，反而失去了吸引力。”

楚扬点点头，下了结论：“确实，作为一名资深游戏玩家，我很认同你的观点。事实上……”他看向罗威，严肃地说：“在玩家联谊会之前，我就有些后悔把游NPC设置得过度拟人化了，导致玩家被周遭‘人际’环境影响得过深了。”

罗威想分辩，楚扬挥手止住他，正色道：“博士，您是一名优秀的科学家，而我则是对游戏市场比较敏感的商人。您研究人的大脑和行为，您的领域我不懂。但我能通过感受人的大脑，从人的行为中获利。我们术业有专攻。我感谢您的技术指导，也乐于给予资金支持，但归市场的终究还是要按市场规律来。”

言外之意就是，在你的专业领域我是外行，所以我尊重你、给你自由，你也别在我的专业上外行指导内行了。

罗威听懂了，于是改了游说策略，顺势说道：“扬，我和我的团队都非常感谢你的慷慨支持。你是个好人，你成立基金会去帮助更多与你类似的患者，我相信，你是很想看到他们都能够痊愈的。”

楚扬听出了道德绑架的味道，不置可否地笑笑。

罗威继续说道：“我们的治疗手段还相当不完善，病人痊愈的概率并不高，你是万里挑一的幸运儿，多数人没有这样的运气。为了让更多的患者拥有你这样的幸运，我们需要提高技术水平，才能提高胜率，用科技代替运气。”

楚扬说：“诚然，我是幸运的。但我只是一名商人，商人都晓得做慈善的好处，更何况我身处的还是受到强监管、强舆论控诉的游戏行业。您把我想得太高尚了，做基金会实在已经达到我的道德上线了，我无意进入医疗行业。”

楚执接口道：“医疗行业很高尚、很神圣，但实在太高危，万一出了一两例事故，将拖累整个集团的声誉和其他业务。沛泽通过各类慈善基金，已经投了许多真金白银在医疗领域，该尽的社会责任我们都已经尽到了，我们得为自己的几万名员工、几十万名上下游企业的员工考虑。”

楚括在一旁猛点头。富贵人家长大的小孩，有几个不懂得家族利益至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呢？他纵使再少年脾气，也是食人间烟火的。

于是，食人间烟火的楚少爷便好奇地问罗威：“博士，您这么需要游戏玩家做志愿者的话，为什么不试试去论坛直接发帖子招募呢？”

陆锦华替罗威回答了：“这样的帖子根本发不出，会直接被网安当成广告封禁的。”

楚括不服气地与他争辩道：“他做的实验是在帮助那个……那个，哦，神经退行症患者的，帕金森啊什么的。这是非盈利性的，为什么要封禁？”

陆锦华摊手，“这得去问网安。”

楚括想了想，打了个响指，得意地说：“游戏的论坛不能发，其他地方发喽，比如招聘网站、生活服务网站之类的。反正咱家游戏那么火，一提都知道。既然是善事，大大方方地来，没必要遮遮掩掩的呀。”

罗威无奈苦笑，“我需要的是合适的志愿者。”

楚括反问：“你不是说合不合适，你一看就知道了么？我想，这大概就跟HR面试似的吧？应该不难吧？”

罗威一时语塞。

楚扬心说，‘留下这两个活宝果然是正确的，既控制了节奏，又套到了不少信息。虽然不知道这些信息是不是罗威故意漏出来的。’

楚执笑着打了个圆场，“HR面试可没那么简单。”说完，又问罗威：“是不是还有些其他的筛选条件？”

罗威半遮半掩地接了这个台阶，道：“条件是有一些，但是我要先看到人，聊一聊，看看性格特征，再沟通一下参与意愿，最后还要做些测试。这些都是以前走多了弯路总结出来的流程。”

这个回答过于笼统，诚意相当不足，并不能令人满意。

楚扬皱起了眉，偏一偏头，以手支着侧颊，沉默不语。

他眼角的余光正好扫到了陆锦华，陆锦华心领神会地竖起大拇指，话中带刺：“博士，真是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啊！”

罗威礼貌地笑笑，置若罔闻。

楚括听出了陆锦华的讥诮，接腔道：“博士，既然要合作，诚意还是要有的。”

罗威沉吟不语。

楚扬觉得是时候将一军了，于是似笑非笑地看向他，一开口便一针见血。

“您的筛选人群应该是高端玩家吧？目标人群太少，所以发广告的效果不好。而且，您虽然不明说，但我想，您大概因为某些原因，无法大张旗鼓地招募志愿者。您以前的志愿者应该也是私下里通过一些方法找到的吧？”

罗威只怔了怔，便坦然承认了：“扬，你说的对了一半。我看得到玩家数据，虽然他们的信息经过了处理，但数据没有。我也一样熟悉游戏的算分规则，从数据里推导出积分并不困难。数据符合我需要的玩家里，大概七成是高积分的。”

“那我大概能理解你为什么会找我帮忙了”，楚扬放下小臂，靠向椅背，“通过这次联谊会，我发现我们这个游戏的高端玩家有些通性，就是在某些点上的防备心都比较重、又很在意个人隐私和个人感受，恐怕不太容易说服。”

罗威苦笑，继续坦白：“确实。时间短，我虽然只跟几个人聊了聊，但也有同感。我直接向其中两个人问询了意向，都被无情地拒绝了。”

楚扬无奈地摊手，道：“那就很尴尬了。”

罗威笑了笑，没接话茬，而是直接问了楚扬一个问题：“你想找回失去的记忆么？”

楚执的神情瞬间严肃。

楚括连借口都不找，直接站起身，戳戳陆锦华，“走了走了，这不是我们能听的。”

楚执颔首，只叮嘱道：“去找管家要茶叶。”

二人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室内三人沉默以对。

楚扬知道自己此刻脸色一定不太好看，毕竟谁也不喜欢看到主动权瞬间跑去了对方那里。罗威这不是底牌，这是杀手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