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章很快便袥好了,云时立刻提笔伪造了一封书信,并盖上属于裴池的大印。
云时上辈子经常模仿裴池的字,相似程度能有七八分,只要不是裴池身边的人,断然分辨不出来。
他带着阿桂去了户部。
户部是皇帝的钱袋子,而掌管户部的尚书连清,是出了名的铁公鸡,一毛不拔,就算皇帝要钱,也颇费周折。
连清正在长廊里晒太阳,侍卫上前禀报说五皇子求见。
他迅速在脑中过了一遍,五皇子负责科考,似乎也没什么用钱的地方,找他做什么?
“就说本官不在。”谨慎起见,连清还是起身朝着后院走去。
连大人晃悠到了后院,并没有去开后门,而是从侧墙掀开一堆枯草。
枯草下有一个半人高的小门,门外面是一条死胡同,平时极少有人来。
连大人弯下身子,费力地从小门往外钻。
这几年发福,小门眼瞅着就要容不下他了,连清想着过几天让工匠扩一扩门。
“连大人果真不走寻常路。”
连清半蹲着,维持这卡在小门的姿势,僵硬抬头,就看到胡同里的一主一仆。
空气瞬间安静下来,两人对视许久都未有言语。
直到云时再次开口:“连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连清尴尬极了:“五殿下,可否劳烦这位公公拉臣一把?”
云时:“……”
正厅里,下人端来茶水,而云时和连清很有默契地忘记了刚才的事情。
连清已经换了一身衣服,熟练地跟云时打着太极。
“五殿下您有所不知,户部是真没银子。”
“头几年,陛下修建陵园,去年大旱之后又闹蝗灾,户部拨了一大笔银子,如今真的一点也拿不出来了。”
苦到发涩的劣质茶入口,似乎真的昭示着户部捉襟见肘。云时喝了口茶并不急:“若是借呢?”
连大人心想,你借拿什么换?
他继续哭穷,拉起袖子擦了擦并不存在的眼泪:“实不相瞒,这个月官员们的俸禄都得凑。”
那袖子上的几个补丁,明晃晃地闯进云时的眼中。
云时沉默了一下,不再拐外抹角:“五分利,最迟下个月还。”
连大人:“五殿下,您就别为难老臣了,您不知道……”
云时掏出一封书信及时打断了连大人的诉苦:“裴世子做担保。”
连大人一愣,甚至连脸上的表情都未收回,便急忙展开书信。
字和印记的确是裴池的,连大人当即换了个脸色,从软硬不吃的滚刀肉变成了笑脸相迎的向日葵。
变脸之快让人瞠目结舌。
连清笑的连眼睛都眯了起来,他殷切道:“五殿下借多少?”
云时慢悠悠地呷了口苦茶:“连大人不是说没银子吗?”
“事有轻重缓急,五殿下的事才是要紧事。”连清陪着笑,见云时没什么动作,有些急了。
到手的生意可别吹了。
那可是五分利啊!
“来人,给五殿下重新泡壶好茶!”
新沏的茶,茶香四溢,连清亲自给云时倒上。
云时:“茶不错。”
连清脸上闪过一抹肉痛:“殿下若是喜欢,一会臣给殿下包一些?”
云时心满意足放下茶杯:“那便多谢连大人了。”
连清:“……”
心好痛。
云时说了个数,连大人迅速把书信收起来兴冲冲站起来:“老臣这就去给殿下支银子!”
云时点头:“有劳。”
连大人小眼睛转了转,悄声道:“殿下,此事就不要大动干戈惊动旁人了,一个月后,殿下把银子还回来便可。”
户部直属陛下,连清本不用顾忌谁,但也不想因为借银子引来太子猜忌。
这正中云时下怀,他微微颔首同意了。
离开户部时,云时满载而归,带着银票与连大人自掏腰包送的半斤大红袍。
连大人心中滴着血,面上顶着一副笑脸:“日后殿下若是缺银子,尽管知会一声。”
连大人不知道云时这笔钱有何用途,他也不认为云时能还得起。
但没关系,淮安王府还的起就好!
就是这五皇子不好得罪。
他的大红袍啊,拢共也就一斤!
何缭最近老觉得有人跟着他,这天回到住处时发现,房子被官府查封了。
房子是他在一家杂货铺老板那里租来的。
他刚交了半年的租子,哪里还有银钱去别的地方租房子。
他急忙上去:“大人这是为何?”
官差翻了翻手里的资料:“参与科考的举子?”
“正是在下。”
“这家主人犯了事,你不能住在这里了。官府念在你是考生,特给你准备了新的房间,望你好好备考。”
何缭一喜,不愧是京城,竟然还能有这等好事。
当天,何缭便在官兵的帮助下,换了住处。
谁知官差走时却把院子里的门给他锁上了。
“最近不太平,吃食需要皆有管差来送,你安心备考。”
何缭虽有些不解,但对方是官差,他以为京城都是这样的规矩,且当天下午他就收到了丰盛的饭食,便放松了警惕,安心备好起来。
本来大考在即,他也不经常出门。
时间飞逝,转眼便到了会试这天,何缭才被放了出来。
天刚蒙蒙亮,考场外便有许多考生排队入内。
入考场之前,需要检查学子衣服被褥,吃食,以防夹带。
但是何缭明显感觉这次检查特别松散。
以往外袍要脱下,鞋子也要检查,甚至带的馒头吃食都要掰开了查看,而这次只是象征性地过了一遍。
田成赋在何缭身后,他昂首阔步进入考场,与同批的一位官员之子互换了个眼神。
他与何缭擦身而过时,故意撞了他一下。
何缭回头,刚要跟田成赋打招呼,却见对方阴阳怪气对着他哼了一声走进自己的号舍。
何缭叹了口气,端着发放给他的油灯,跟着衙役坐到自己的位置。
田成赋看着何缭走进考舍,眼中闪过忌惮和不安,原计划考场都是他父亲的人,他不用怕什么,若是何缭乱说,打发出去便好。
但如今主考官变成了五皇子,他父亲的人几次暗暗想要解决掉何缭,却压根找不到人,何缭就仿佛人间蒸发了。
幸好他们没留下什么把柄。
也希望今日别出什么差错。
随着一声鸣锣声:“开考!”
科举关乎着每个学子的未来,是寒门子弟唯一的出路,因此有许多穷苦人家,为了改变命运一家人砸锅卖铁供养一个读书人。
每一个坐在这里的学子都心怀憧憬,希望。
他们期盼从这里走出去,走向自己的康庄大道。
何缭定了定神,打开了自己的试卷。
只是待看清上面的题目时脸色随之一变,仿佛从头到脚被浇了一盆凉水。
这分明是之前田成赋让他写的文章!
这次的科考泄题了!
何缭猛地站起来,开始捶打号舍的门板。
“我要见主考官!”
很快何缭便被衙役带了出来,被扭送到主考官面前。
何缭跪在原地头被衙役压的低低的,无法抬头,就听到耳边响起了一道尖细的声音。
“何人大声喧哗?”
何缭知晓,这次科举主考官是当今五皇子,唯恐贵人失去耐心,便一股脑地把事情经过说了出来:“五殿下,草民举报有人泄题!科考的文章草民几日前便见过!”
何缭的声音极大,四周的考生都听到了何缭的话。
他们愕然抬头,满脸都是不可置信。
科考泄题,那他们在这里还有何用?
云时身后的两位官员对视一眼,眼中闪过急切。
若没有五皇子横插一脚,何缭早就被撵出去了。
还有就是本来应该在大殿中审问何缭,但是五殿下非得在廊下,廊下离考舍那么近,对方说什么岂不是都被考生们听去了?
云时支着下巴,慢悠悠地问:“在何处所见?可有证据?”
何缭顿了一下莫名觉得这道声音有些耳熟,只是他来不及深纠,便突然想到一个问题,田成赋的爹是礼部尚书,他无凭无据会有人相信他吗?
如今也只能祈求五皇子能做到公正廉明。
最起码能暂停考试,还万千学子一个公平!
他扬声道,“小生同窗田成赋几日前托小生写这次科考的文章,小生拒绝了。”
紧接着他便听到了一道清冷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道,“带田成赋。”
田成赋被带进来时,心中忐忑极了,不过当他看到五殿下身后的官员时,又稳住了心神,怒斥道:“五殿下,此人家境贫寒,平时便嫉恨学生,定是因为胸无点墨,做不出文章,趁机扰乱考场。”
何缭猛地抬头:“田成赋,你弄虚作假,对得起你读的圣贤书吗?”
此刻天光大亮,视线变好,余下考生都伸长了脖子往这边看。
事情不能再拖下去了。
其中一名官员上前一步提醒云时,“殿下莫要误了时辰。”
手指轻点着膝盖,云时懒洋洋地询问左右两官员:“不如先停了科考?”
一名官员为难道:“科考并非儿戏,无凭无据,若是皇上怪罪下来……”
他以为云时不会这么快妥协,刚想给同伴使了个眼神就听云时说道:“也对。”
用下巴轻点何缭的方向,云时漫不经心道:“此子扰乱考场,拉出去。”
何缭满目错愕,抬头瞬间便被衙役拉了出去。
“五殿下!求您还考生们一个公道!”
“殿下……”
田成赋亲眼看着何缭被拉出去,心中松了口气。
昂首挺胸地回到了自己的考舍。
何缭被丢在了考场门外。
他狼狈地爬起来,然那扇朱红的大门却在他面前关闭了。
他用尽全力拍着大门:“开门!我要见五殿下!”
“开门!”
但却无人应他。
何缭蹒跚跌倒在台阶上,满心被绝望所吞噬。
即便是开了门,见到了五皇子又有何用?没人相信他。
十年寒窗苦读,止步于此。
他没有输给任何人,却输给了权势!
他突然觉得自己过往的十年就是一个笑话。
他的父亲压弯了脊背,他的母亲熬瞎了眼睛,给他换来的笔墨束脩去学堂的资格,他日日挑灯夜读,可是如今的朝廷便是这般对他们的?
他跪在门前,看着来来去去的人群,绝望呐喊:“苍天不公!朝廷不公!”
考场恢复平静,但许多认识何缭的考生,心情沉重起来。
何缭的学识在他们之上,对方断不会因为不会做文章而大闹考场。
而田成赋最近围着何缭转,又是有目共睹的。
他们悲哀的想,若何缭所说都是真的,那他们考与不考又何用?
九天的考试落下帷幕,几家欢喜几家愁。
今年科考比往年都松散,往年九天九夜只能呆在号舍里,考完的学子像被拔了层,身体弱的直接便去了半条命。
而今年他们每日可以休息一个时辰,饭菜有朝廷负责,也都发了暖和的被褥。
松散的状态甚至让学子们以为他们在学府求学,而不是科考。
学子们出来时身体状态都不错,只不过精神却一个比一个颓靡。
他们知道科考不公,而当今负责科考的五皇子纵容这份不公。
寒门子弟无出头之日。
这天云时从后门进了邀月楼。
琴娘上前:“公子,何缭等了公子好几日了。”
云时抬眸。
“他被撵出考场后,每日喝的烂醉守在门口非要见公子。”
京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科考当日被撵出来何缭也算独一份了,因此整个京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云时:“带他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裴池:债从天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