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天气渐暖,但五皇子府正殿依然烧着地龙。
淡淡的安眠香环绕在房中,阿桂小心地推开房门。
房间里热气扑来,让本就因为赶路一身热气的阿桂瞬间出了一层汗。
他看到他家殿下,穿戴整齐坐在榻上,正拿着一本书看。
阿桂自觉没办好差,低着头声音呐呐:“殿下……裴世子让殿下亲自去。”
云时放下手中书,从榻上站起向门口走去。
阿桂几步跟上:“殿下,是要去见裴世子?”
云时笑了一下:“进宫。”
阿桂这才发现,他家殿下身上穿着皇子服,似是早就决定要面圣。
门外冷风一吹,云时咳了起来,阿桂匆匆回房拿出大氅给云时披上。
淮安王府。
不到半个时辰,下属便把云时资助考生银子的由来,以及那张盖着他私印的书信一同递到了他的手上。
裴池看完书信,脸上没什么表情,但攥着书信的手却暴露了他的心情。
听完禀报,一旁的副官孔硕明瞪圆了眼睛:“格老……”
猛然想起对方是皇子,孔硕明及时改口,“……岂有此理!五皇子岂不是把世子当冤大头了?”
他伸着脑袋试图看清书信上的内容却无果。
之前世子在军营里请了夫子进行扫盲,但他根本就不是读书那块料,一听课就头疼,学了半年也没识的几个字。就学了夫子经常对他说的“岂有此理”四个字。
孔硕明愤愤道:“世子咱们不能这么算了,进宫狠狠告他一状!”
裴池目光犀利看向前方,手中弓拉满,手指微松,箭离弦骤然飞出,“狰”的一声正中靶心。
“只怕晚了。”
云时到达宫中时,被拦在殿外。门外的太监告知皇帝正在午睡。
“陛下浅眠,奴才们也不好打扰。”
殿门口侍卫与太监眼观鼻鼻观心纹丝不动,云时了然转身退回台阶下站定。
晴朗的天空转瞬被乌云遮盖,空气中透着阴冷。
年轻的皇子直直地站在那里,虽时不时咳一下,看似孱弱身姿却依旧挺拔。
直至半个时辰后,殿门终于开了。
喜公公从里面走出来。
“这些个奴才真是该死!五殿下来了也不通报一声!五殿下,快里面请。”
云时面色平静,抬步上前,紧接着身形微晃了下,被阿桂及时扶住。
他不动声色站稳向殿内走去。
紧闭的殿门,隔绝了外人的窥视。
但很快瓷器刺耳的破碎声和皇帝的怒斥声便传了出来。
“好大的胆子!”
“皇室的脸面都被你丢尽了!”
阿桂心中咯噔一声,腿都吓软了。
守在殿外的人个个大气都不敢出。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更别说是一个刚从冷宫出来,又办砸了差事,本就不受宠的皇子了。
所有人都认为,五皇子以后恐难翻身了。
之后殿内再无声音传来。
天边的乌云飘散,阳光重新洒下来,阿桂的身上冷汗出了一层又一层,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殿门终于开了。
云时从里面走出来,喜公公拿着圣旨喜气洋洋地跟在身后。
让所有人诧异的是喜公公对云时恭敬的态度以及接下来的话。
“五殿下这次差事办的好,得陛下喜爱,想必日后定能受到重用。”
喜公公跟随德仁帝多年,一言一行大都暗示了皇帝本人的态度。
云时垂眸回礼:“多谢公公。”
廊下,喜公公目送着云时离开的背影越看越心惊。
因为五皇子长相昳丽,所有人关注点永远在他的容貌上,很少有人关注他本身的气质。
明明刚出冷宫不久,从未习得皇子礼仪,然对方一举一动举手投足却尊贵无比,身形虽单薄,却仿佛蕴含了巨大的能量,恍惚间竟隐隐有先帝之风采。
喜公公笑着摇了摇头,觉得自己老眼昏花看错了。
但是心底却是暗暗把云时的分量往上提了提。
皇帝多疑,却是最喜有能力却又好掌控之人。
而五皇子竟亲手把自身把柄奉上,又不居功,实乃上上策。
甭管皇子们斗得多狠,如何取得圣心,那才是紧要的,毕竟这天下仍是陛下的。
五皇子做的这一切不管是因为孺慕陛下还是为了权势刻意讨好。
这一次找对路子了。
宫中的消息,加上皇帝有意为之,很快便传了出去。
几乎朝中所有人都知道,五皇子差事办的好,得了赏。
重新科考,皇帝特请前任太傅,焦老爷子亲自出题。科考之前卷面完全封存。
经手考卷之人全部严加看管,统一居住地,不得会见外人,直至科考结束。
考生们得到消息精神振奋,三三两两聚在茶楼谈论最近发生的事。
“据说考生游行时,今上体恤私下特派五皇子送去银两资助,考生们这才得以坚持下去,科考舞弊案终水落石出。”
“陛下圣明!我等必定报效祖朝廷,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一时间茶馆里都在赞扬皇帝仁德,明察秋毫,体恤百姓。
而另一边同样听到消息的阿桂却心里不平,抱怨道:“如此岂不是所有的功劳都被……抢去了。”
“匹夫无罪怀璧其中,若是父皇从裴池口中知道这些结果便不一样了。”到那时,皇帝只怕会忌惮与他,早早把他踢出局。
左右他此次收拢的人心只有一个。
再说……也不是所有人都盲听盲信。
云时提笔写下最后一个字,甚觉满意,吩咐阿桂,“去库房挑些礼品,连同这幅字给……”
他的手一顿,突觉没甚意思。
“算了,收起来吧。”
茶楼里,有人思来想去觉得不太对,欲言又止道:“可若是陛下有心查,为何拖那么久?”
“当时官府镇压考生……”不就是奉了皇帝的命吗?
茶馆里静了一静,有巡逻的官兵经过,反驳声音这才响起。
“陛下自然有陛下的决断!”
“圣人心岂是我等可堪破的?”
那个被反驳的人不在说话,茶楼里议论声仍在,但许多人开始深思起来。
离科考开始还有几日,一年一度的春猎日到了,皇帝不愿往后延期便带着王公贵族们组织了一场小规模春猎。
春猎当日,皇帝携朝中重臣以及诸位皇子一同到达皇家园林小西山。
裴池负责这次春猎的安全,他带着人巡视一圈迎面便见五皇子骑着一匹白马从远处奔来。
只见他一身干练骑装,身姿飒爽,平时苍白的面色因为奔跑带着薄红,他的眼眸中不在是平时的暮气沉沉,而是发着灼人的亮,带着独属于他这个年龄的意气风华。
“吁!”云时勒紧缰绳,看到裴池的那一刻,脸上的表情仿佛昙花一现,全部收敛,“裴世子。”
裴池微微有些拧眉:“五皇子。”
两人互相打完招呼便分道扬镳,主打一个不熟。
春猎开始,皇帝心情不错,亲自下令:“拔得头筹者,重赏!”
太子回头视线从三皇子划过落在云时身上:“五弟第一次参加春猎,不如跟着孤?”
云时不动声色地拒绝:“只怕会惊扰了皇兄的猎物。”
“也是,毕竟猎物要自己猎才过瘾。”太子意有所指道,“五弟莫要拒了孤转头又跑到别人的阵营。”
言毕,没等云时回答,他一夹起马腹,带着一对人马率先进入林中。
等几位皇子离开,其他人这才陆陆续续出发。
裴池带着人溜溜达达围着小西山外围转,象征性地打了些猎物,突地听到前方有声响传来,他撘弓瞄准。
一只褐色斑斓的豹子出现在视野里。
这是小西山为数不多的猛兽,虽是豢养但野性未除。
想到父亲的嘱咐,裴池“啧”了一声,箭羽擦着豹子钉进石头里。
裴池有意放水,谁知那豹子不但没吓退,反而弓着身子跃起进攻!
裴池不再犹豫,一箭正中豹子眉心。
一百多斤的猛兽抽搐了两下不动了,裴池却犯了难。
这时孔硕明打马过来,幸灾乐祸道:“世子,刚得到消息有几个人鬼鬼祟祟往五皇子那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