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小仙子。”
玄劫突然叫她,季容初飞快的抬起头,问道:“怎么啦?”
玄劫心不在焉的把玩着手中的拿把扇子,将它推开又合上,说道:“听萍说,你醒了以后,打算独自一人翻过雪山离开。”
“嗯。”季容初应道。
玄劫笑道:“季小仙子莫不是以为我为了躲避追杀跑路了,没想到我还会回来?”
季容初有些尴尬,她确实有过这种想法。
玄劫一看她的表情便可以猜出她的想法,也不介意,而是问道:“你有什么想要问我的吗?”
季容初觉得他好像是想要拐弯抹角的说些什么,她想了想问道:“有,咱们来无尽湖是为了抓住那只鲛人吗?”
玄劫闻言顿了一下,说道:“不错,你在湖里被它抓伤了,要解毒需要鲛人血来做药引,不仅如此......”
他没有再说下去,似乎不愿意再进行下去这个话题。
季容初纳闷的想道,玄劫这是什么反应,怎么好像她问的问题没问到他心坎上一样?
季容初顺着说了下去:“我还没见过鲛人,之前听我爹说南海之中有曾有鲛人栖息,不过都被修士捕杀灭绝了,没想到北境这样寒冷的水域也有鲛人。”
玄劫道:“无尽湖的这一只,是被人掠来的,不过也已经死去多年,在湖里抓住你的,应该是它死后不散的怨魂。”
季容初突然想起触碰到戒指时看到的幻觉——那也许根本不是幻觉,就是湖中鲛人死前真实的记忆!
被掠来的鲛人被困在无尽湖底,她绝望的看着湖畔边的黑袍男人,临死前流出一滴冰蓝色的泪。
季容初苦思冥想的回忆着幻觉有没有遗漏的部分,一时间没顾得上说话。那边的玄劫一直在用扇骨敲打着自己的虎口处,似乎有些不安的说道:
“季小仙子,你为什么不问我,你醒来后我为什么不在你身边,去做了什么?”
季容初心里正在思索着幻觉的内容,下意识的回答道:“萍说你去了皇城,有事要忙。”
玄劫难得的有点焦躁,他敲击的速度却来越快,最后一把将将扇子抓在手里,说道:“季小仙子,你是否是感觉我在不在你身边,都没有什么不同?”
季容初不解的看向他,不太明白玄劫为什么会问出这个问题。
当然不是。
平心而论,玄劫是个很好的帮手。他身手出众,见多识广,且对她几乎可以用‘忠诚’两个字形容。虽然出身和背景复杂了些,但是两人谁也不必嫌弃谁,现在都是大名鼎鼎的两名在逃人员。
如果没有玄劫,季容初离开太吾山不会这么顺利。她很感激他能够帮她,但是她总不能因为玄劫没有时时刻刻出现在她身边,而去诘问他到底去了哪里,去做了些什么吧?
玄劫去哪里本就是他的自由。季容初纳闷的想:自己不问他,他怎么还不高兴了?
季容初有点惊悚的想到,这怎么像是出门遛狗的时候,一不小心没抓住绳子狗跑了,结果自己还没有说什么,狗叼着绳子自己跑回来,还要埋怨主人为什么没有抓好他。
她连忙甩了甩头,将这个想法从脑海里扔出去。
季容初说道:“那倒没有。这事说到底是我给你添了麻烦,你回到北境要先去处理事情不是很正常的吗?我伤的又不重,就是不知道那鲛人为什么只抓我,真奇怪,哈哈,哈哈。”
季容初干笑了两声,却感觉身边的气压越来越低。
她苦哈哈的心想:男人心,海底针,怎么说都不高兴,我都要变鱼了,我还没说什么呢。
玄劫停下脚步,说道:“你没有给我添麻烦。”
玄劫说的认真,季容初已经习惯了他平时笑着胡诌八扯道态度,这样倒是让她有些无措,只是点了点头。
“是我忘了,你本来就是这样一个人。”
他的语气很淡,“什么也不需要,什么也不依赖,一个人也能很好......是我把自己在你心里的位置摆的太高了。”
“哈?”
季容初疑惑道,玄劫说到最后几乎失了声音,她只听了一半,剩下的什么也没听清,一时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更摸不准他的意思。
“你说我是什么样的......”
“嘿,季小仙子。”
他突然俯下身,银发在他的黑色披风上滑落,即使隔着一层布,她却仍然能感受他正目光灼灼的望着她。
玄劫道:“你会这么想,也算是人之常情。只是有一点我希望你相信,无论是何种状况,我都不可能主动放手离开,若他日再发现我不在你身边,你不必疑心忧虑,我定是在寻你的路上。”
季容初:“......”
这算是表白吗?怎么听起来怪瘆得慌的。
季容初干巴巴的说道:“......这样啊。”
这话她自己都觉得说的敷衍,玄劫倒是对她的态度没什么不满,反而笑起来,他一笑起来虽然让季容初觉得有些邪气,不像是什么好人,但是也总比一本正经的发癫来的好得多。
季容初松了口气,这时,林外不远处却飘荡来一阵歌声。
那歌声唱唱颂的并非人类的语言,人类的舌头很难能够发出那种拗口的音节,但是却十分悦耳,似乎带着一种摄人心魄的魔力。那歌声中流露出淡淡的哀愁,让人想到对月而泣的鲛人。
是鲛人在唱歌吗?
季容初快步走出树林,却意外的看到在湖边唱歌的是一位身着黑袍的青年,发尾处扎着一根小辫子,半脸覆面具——正是萍。
太像了。
在看到萍的背影那一刹那,季容初几乎要将他和她幻觉中看到的黑袍男子重叠在一起。
此时的无尽湖湖面十分平静,湖水中漂浮着无数洁白的碎冰,就连风吹过也不能带起一丝涟漪,看起来像是一潭毫无生气的死水。
萍对着湖面静静的歌唱着,他的歌声十分动听且有感染力,就像是个正在求偶的深情款款的英俊青年。
然而他的歌声却和表情产生了十足的割裂,萍的脸上毫无表情,眼睛微微垂着看着湖面,目光锐利,像是在等待一个狡猾的猎物。
“萍是猎鲛人的后代。”玄劫在她耳边低声解释道:“他唱的歌是以前人类为了诱捕鲛人时编出的歌曲,只要一唱就会有大片的鲛人出现,百试百灵。”
猎鲛人正如它的字面意思,就是专门捕猎鲛人的人。鲛人天性温顺纯真,极容易轻信他人且不知悔改,猎鲛人正是利用它们的天真和固执,将它们诱骗上岸后宰杀,又或是高价卖出作为玩物供人享乐。
许多被捕获的鲛人直到最后一刻都不肯相信,正是自己看作伴侣或朋友的‘猎鲛人’出卖了自己,在不可置信中被人虐杀。
直到后来鲛人绝迹,猎鲛人也渐渐的消失在人们的视野之中。
不过这都是季容初出生之前的事情了,鲛人和猎鲛人都活跃于南海,她也只是有过耳闻,没想到今日会在北境看见这一幕。
随着萍口中的最后一个音节停止,无尽湖面依然是风平浪静。
季容初也学着玄劫的样子,生怕惊扰了湖边的人,微微踮脚在他耳边轻声说道:“可是这只鲛人之前就是被骗过来的,而且现在她已经死去化为怨魂了,这招还有用吗?”
玄劫微微俯身,说道:“鲛人的不知悔改不是说说而已,你看吧......”
话音未落,无尽湖的湖水突然激烈的震荡起来,湖心处出现一个漩涡,几个水柱冲天而起,伴随着一声凄厉的长啸,一个身边缭绕着黑色雾气的雌性鲛人出现在湖心处。
她似乎极为痛苦,双手抱着脑袋,断断续续的说道:“不要......再唱了......”
她的声音似乎有种特别的魅力,引得人神魂飘荡。
季容初问道:“鲛人血是取到她的一滴血就可以了,是吗?”
玄劫冷漠的说道:“是的,不过是她的心脏里的那一滴血。”
季容初愣了一下,“什么意思?”
“鲛人当年遭人猎杀就是因为它们从头到尾皆为至宝。”
玄劫悠悠的解释道:“尤其是临死前的眼泪和心头的血,据说眼泪可以蛊惑人心,而心头之血可解百毒,延长寿命。”
季容初回想起那枚冰蓝色的宝石戒指,她将手放在心口,似乎联想到了什么,喃喃自语道:“怪不得......”
那颗冰蓝色的宝石,就是眼前这只鲛人生前的最后一滴眼泪所化。
湖边,萍仰起头,心平气和地与鲛人说着什么,缓缓的试图接近鲛人,鲛人却不停的发出痛苦的叫声,身旁升起一排水刺,萍的步伐因为它射过来的水刺硬生生止住了。
鲛人似乎陷入了一种极度的挣扎之中,她的左手伸向萍,似乎想要触碰他,另一只手却不停的施展法术,招招攻向萍的要害。
她的身体外侧本来笼罩着一股浓稠的黑气,随着攻击那些黑气越来愈多,她的本体也就显得愈发暗淡。
季容初看向玄劫,不解的问道:“可是,怨灵也会流血吗?”
玄劫不知道什么时候将披风解了下来,随手扔在了地上,他整个人蓄势待发,像是等待猎物放松警惕的猎人。听见了季容初的话,玄劫却罕见的没有偏过头与她对视,他望着湖中苦苦挣扎的鲛人,露出一个可以称之为冰冷的笑容,用嘲弄似的语气说道:
“怨灵当然不会流血,所以这也是当年萍的祖先,将她骗到北境的原因。”
他说这句时不像是在嘲讽湖中的鲛人,反而像在说给自己听,自嘲一般。
这时,那只鲛人已经在极度的挣扎之中做出了抉择,她用来攻击的右手被自己的左手死死按住,散发着腐朽黑气的蓝黑色鱼尾游动,到了岸边,萍半跪着,低头与她讲话。
鲛人充满希望又小心翼翼的问道:“你真的改变想法了,想要将我送回去吗?”
萍温柔的望着她,说道:“当然,我正是为此来接你。”
鲛人的鱼尾开心的拍打着水花,她像是个羞涩的小女孩一样,说道:“那你能够吻我一下吗?”
季容初听说过,吻对于鲛人来说是缔结誓言的意思。但是又怀疑自己记错了,刚想咨询一下身边的玄劫,却发现他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离开了这里。
萍英俊的脸上流露出为难的神色,他的目光看向鲛人不断抽搐的右手,说道:“我当然想那么做,但是我如果接近你,你的本能会将我杀死。”
下一秒,人鱼的右臂被自己尖利的爪子齐根斩断。
她满怀期许的说道:“现在可以了吗?”
萍却瞬间站了起来,他向后退了一步,一只手恭敬的放在心脏上,像着鲛人身后的方向鞠躬行了一礼。
鲛人歪了歪头,显然没能明白这么做的意思。
季容初却看到了,玄劫凌空立于湖心的漩涡处,他手下似有一股无形的吸力,一只苍白的人鱼尸身浮现出水面。那只人鱼神色安详,面容美丽的不可方物,她蓝色的长发韧性而有光泽,如同海藻般垂下,冰蓝色的鱼尾闪烁着钻石一般的光芒,像是一位沉睡中的美人。
与此同时,岸边被黑气笼罩的鲛人伸出左手,想要抓住萍的手,却被他避开了。
她已经被黑气浸染的分辨不出五官的脸庞好像是在疑惑,她问道:“你怎么啦,不是说带我回家吗?”
萍彬彬有礼的回答道:“抱歉,我说了谎话,因为您已经死去,无法再回到南海了。”
作者有话要说:萍:我在大润发杀了十年的鱼,心已经跟手里的刀一样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