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穆辞雪并没有当一个说客,她和宋满喝了一杯又一杯,仰躺到沙发靠背上,向她宣布,“我谈恋爱了。”
宋满想起云城的背包客,留胡子的主持人,说话幽默风趣,正讨论他,包厢门被推开,他就进来了。
大胡子叫李昂,是个做户外运动的生意人,经常出去旅游,皮肤晒得有些黑,笑起来非常阳光。
他让服务员去做两碗醒酒汤,拿着外套给穆辞雪披在身上,看起来不像上次在云城见的那样能言善辩。
包厢的音乐没开太大声,之前宋满一直在和穆辞雪喝酒她也有一点晕了,看人都重影。
李昂问:“你老公呢?”
宋满反应了一下,说:“分了。”
像他这种长期在户外活动的人,应该是不太注意娱乐新闻。穆辞雪听到后忽然想诈尸一样坐起来:“人家没结婚,他们就是男女朋友啦。”
诧异的表情在李昂脸上停留不过一刹那,他看了一眼宋满,发现她眼神有些黯淡。宋满很快调整好情绪,让服务生点了一首歌,拿着话筒独自唱起歌来。
她清澈的声音环绕在包厢上空,穆辞雪半醉半醒的抬手晃动起来,给她打着拍子,还不小心碰到李昂的下巴。
一曲结束,穆辞雪似乎醉倒了。她靠在李昂怀里,开始说胡话,一会儿要唱歌,一会儿要去蹦迪,这样任性的穆辞雪,宋满还是第一次见。
李昂静静坐着,陪她们玩了一会儿。临分别的时候,他对宋满说:“你和我想的不太一样。”
宋满眨了眨眼睛,侧头问:“为什么这么说?”
李昂说那天在云城遇到聂南峥,见到么么茶和他搭话。他好像在找地图上的商店,么么茶说加个微信可以直接带他过去。
他摇头说我不用微信,么么茶碰一鼻子灰就走了,没过十分钟,两人在一家奶茶店相遇,他买一杯奶茶,告诉老板少糖少冰,最后用微信付了款。
么么茶当时脸色很难看。
后来他帮李昂搭帐篷,李昂问他么么茶长得不错,这是艳遇之都你不把握机会?
聂南峥说我老婆会吃醋。
宋满听完沉默了一下,想起往日种种,原来他一直都知道她的心里状态,默默看在眼里,并且不声不响地把她的小情绪包容了。
不过她并没有因此感觉后悔,穆辞雪没有来当说客,反而是李昂充当了调解员角色,她觉得有点好笑,还是客气的哦了一声便不再多说。
“我先送你回去吧?”李昂说。
宋满看着醉醺醺的穆辞雪,拒绝了他,“楼下打车十分钟就到家了。”
李昂不太放心,“还是我送你比较好。”
“我对这比你熟,”宋满说,“你照顾好雪姐就行了。”
说完她站起来,拿起包,准备离开。
李昂让她回到家给穆辞雪发信息报平安,宋满背着他摆摆手。
要是知道那个点出来会看到聂南峥,宋满宁愿时光倒回李昂要送她回家的时刻,直接点头答应他。
*
其实那个时间点不算太晚,才十点半,夜店刚开始上人的时候,但她来的比较早,到点已经困了。
宋满刚开始在电梯口的包间遇到他,离开怕再次偶遇,临走时还特意问过服务员,哪里还有后门,因为他们在二楼,走楼梯也不会太麻烦。
服务员干脆直接带她走后门那条路。
没想到转到另外一个走道上,看到聂南峥站在墙边打电话,场所的灯光非常暗,甚至可以说没有灯光,光源都是墙壁上蓝色的灯条映照出来的。
他修长的身量在暗夜里显得异常萧肃,场所太暗,看不清表情。宋满本想转身去乘电梯转念一想觉得太刻意,服务生还在右前方引路,当做没看见吧,她安慰自己。
聂南峥抬眸的那一刻就已经发现他了。
他没再回应电话那头说什么,还保持着接电话的姿势,默默看着她走近。
靠近彼此的十米左右距离,从他身侧的包间忽然出来一个人,那个人背对着宋满,一把挽上聂南峥的手臂,“你怎么还不过来?”
宋满如遭雷击,一眼认出那个背影是谁。
聂渊发来照片时,她一直以为白星璃是出于某种道义才去医院看望聂远平,心里为聂南峥找了好几个理由,但是当看到他们两个站在一起时,冲击力对于她来说,真是不小。
白星璃发现聂南峥的僵硬,顺着他的目光,转头一眼便看见了宋满。
白星璃微微诧异道:“满满?”
宋满回过神来,难以消化这个荒谬的画面。
她冲着白星璃机械般笑一下,说:“我还有事。”语气客气且生疏。
刚好包间里忽然又露出一个黄毛脑袋,冲着外面喊:“你俩墨迹什么呢?”
宋满趁着这个机会,赶紧加快脚步,低头从两人面前走过去。白星璃一着急,在身后喊了几声她的名字,后面被聂南峥喊住,没时间追过去。
白星璃跟着聂南峥回到包间,不停抱怨道:“满满要是生气了,我就废了你。”
“但愿有机会。”
她若是肯生气,怎么会走到今日这步?
聂南峥坐到包间的人群中央,始终未曾露过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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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的每一段路程,我们都会遇到各色各样的人,这些人只会陪你走过一小段路程。像做火车一样,每到一个站点就会有人下车,能陪你到达目的地的寥寥无几。
当然,有人陪会你一起下车,然后拿着行李各奔东西。
相聚是缘分,离别才是常态。
宋满在那个炎热的夏天,学会了和过去和解。
或者在那么一两个瞬间,她为曾经那个男人心动过,在空无一人的观众席,在灯火阑珊的街道旁,在凌晨的走廊里,那些记忆很快被夏末的风吹散了。
后来聂渊换号给她发过信息,问她被背叛的滋味怎么样,宋满被他的执着打败。
她从来不忍心那是背叛,如果她和聂南峥没有相遇的话,那白星璃和他本就该在一起。
可笑的是聂渊说想报复他吗?你做我女朋友吧。
白星璃没再回复他。
聂渊恼羞成怒,狂轰滥炸地信息发到宋满手机上,说聂南峥根本不会娶她,他已经和白星璃订婚了。本来第一次退婚后,白星璃应该和他订婚,后来聂远平生病,聂南峥主动提出和白星璃订婚。
白星璃毫不犹豫的同意了。
皆大欢喜。
你嫉妒吧?被自己好朋友被刺,感觉怎么样?
宋满看完聂渊一连串发疯,再次把他的新号码拉黑黑名单,漠然转过身,继续收拾行李。
那套蓝色的珠宝躺在柜子里,悄无声息地被与他送的首饰堆积在一起。
她把北城的行李全部打包,寄回南城爷爷奶奶的老房子里了,那间房子许久没人住了,两室一厅,空空荡荡,宋满这几年的行李朝里一堆,显得房间充实不少。
南城的房子终于卖出去了,买家按照市场价付了全款,打款到账的那天,宋满刚好把所有行李都收拾完,手续办好后,她回到老房子做了一顿饭,自己给自己践行。
聂南峥的名字已经成为了她认识中的历史,是遗憾,也是伤疤,她不再去提及,甚至刻意远离北城与他一切相关的人。
除了白星璃。
那晚回去后,白星璃发来一段莫名其妙的信息--
[满满,我不知道该如何与你解释今晚的一切,但请你相信我,我不想失去你这个朋友。我没办法违背家族意愿,你肯定懂得我的难处,希望以后我们还可以是朋友。南峥说你不可能再与我有交集,可我相信,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一定抵得过挫折。]
这段话宋满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看到连自己的名字都模糊,差点不认识满满二字。
过了许久,她给白星璃回复一个字:[好。]
八月夏末,南城的梅雨季节快要结束。
那时宋满已经离开北城两个月了,七夕那时她收到白星璃的订婚邀请函,上面明晃晃印着白星璃和聂南峥的名字。
不是不想去,是不能去。宋满害怕见到那一幕,她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去面对现实,更不知道怎么对着白星璃和聂南峥说出祝福的话。
她说最近太忙,没时间过去。
白星璃说毕竟这次订婚是第二次,两家并没有打算像上次一样大操大办,不来没关系。
宋满如释重负。
白星璃说,但是结婚你一定要来啊。
宋满的呼吸停了一瞬,最后还是答应白星璃一定会去。
她没有力气再像当年一样,轻松地问出,你的结婚日期订了吗?
时过境迁,她们都不再是当年任性的小姑娘了。
离开南城前夕,宋满收到一个快递。
早上还在睡觉,被一通电话吵醒,快递员说有一单快递需要签收,她迷迷糊糊想了一下,最近并没有买快递。
快递员说你是宋女士吗?
宋满当时还以为是诈骗电话,确认手机尾号后,她从床上爬起来,披了件衣服出去,签收了快递。
刚开始她还没敢打开,因为前段时间她被大规模网爆,网友朝公司寄快递,大概都是死老鼠一类的东西,从此对来历不明的快递有阴影了。
本来打算直接扔出去,但还没来得及拆开,顾周鸣就发信息问她在哪,他来南城出差,约她出去吃饭。
那个快递就被宋满搁置在桌子上了。
后来吃饭的时候,宋满忽然想起家里的快递,就和顾周鸣提了一嘴。
顾周鸣想了一下,问:“什么样的快递?”
宋满说:“包装很精致。”
顾周鸣说:“我去看看。”
吃完饭,宋满就带着顾周鸣到了老房子。
他看到老房子的环境颇为惊讶,“你不住在家里吗?”
“爸妈的房子我买了。”宋满淡淡道。
顾周鸣想说点什么,最后还是没能说出口。他看到宋满拿过桌子上的快递盒,放在茶几上,“别又是恶作剧吧?”
可是老房子的地址除了温家人之外,没有人知道这里,更何况她住在这边也没有告知任何人,还有谁会给她寄东西呢?
宋满打开快递盒,里面用白色的泡沫还包裹了一层。
顾周鸣替她扶着盒子,她把白色泡沫拿出来,看到一个上好的木质檀香盒放置在泡沫中央。
顾周鸣莫名:“这是什么?”
宋满目光一紧,默默把木质盒拿出来,用拇指摸了摸顶部精致的暗纹,她轻轻打开一看,露出一个经历百年沧桑的碧玉扳指。
那一刻,难以名状的感觉瞬间涌上来。慌措和动容交织着狠狠撞到她心底最脆弱的部分。
这是聂南峥爷爷送给她的碧玉扳指。
那次她没有收,悄悄给放了回去。
因为聂南峥曾经说过,收了就要嫁给他。
顾周鸣看着她渐红的眼圈,不明所以地问,怎么了?她回答不上来,只能把盒子盖上,快速摇摇头说不知道,暂时帮一个朋友保存一下。
顾周鸣看她的脸色就知道这个扳指来历不简单,他默默看着她转过头,悄然把盒子收到柜子上。
“不会是聂南峥寄的吧?”
宋满垂了垂眼眸,忽而笑了声:“是啊,有点可笑吧?”
她不想揣测聂南峥的用意是什么,更不想再去二次破坏白星璃的婚事。如果说当初主动走下舞台去接触聂南峥是一场意外,那今日彻底杜绝和他的一切联系,便是对他们最好的祝福。
终究要散落天涯,回到各自的世界,两厢为安。
顾周鸣说他都要结婚了,还给你送礼物,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真是个彻头彻尾地花花公子。
在外人看来,他确实是这么一个人。宋满后来改变了这个想法,聂南峥虽然身处一个高圈层,他有属于自己真实的一部分,这部分真实填充了宋满所缺失的那一部分,剩下的全是她的虚假。
那天她送走顾周鸣,又把木盒拿出来,反反复复想过很多次,要不要给他寄回去。人们非要赋予某样东西特殊的含义,这让她觉得这份礼物又沉重了几分。
她根本不会想到,聂南峥是如何看着快递员把东西给她送到楼上,眼睁睁等待一天时间,始终未曾看到她从房子里出来。
等到最后,看到顾周鸣的汽车停在楼下,接她一起出去约会。她走得毫不留念,像离开南城那日,她拖着行李箱上了早班飞机,连头都没有回过一次。
没有值得留恋的人和事了,她戴着眼罩靠在飞机的座椅上,缓解一夜未眠带来的困倦。
脑海里不断重复那个人的背影,很困却睡不着。
*
同年十月中旬,著名的珠宝商给一个一线明星推封,拍摄现场人员混杂,品牌方的负责人在与摄影团队沟通拍摄细节,白星璃端着咖啡走进摄影棚,第一眼就看到了顾伦。
他还是清清瘦瘦,穿浅蓝色休闲西装,清爽开朗,笑得时候眼睛里仿佛藏着星星。
再退回去已经来不及,她很少到公司来,听出今天是某个流量小生来拍封面,后续还要写采访稿件,过来先熟悉一下。
没想到遇到顾伦。
白星璃这才后知后觉想起来,他是那个珠宝品牌的负责人。
她采访明星的时候,他就坐在一旁,安安静静地歪着头,看似听得入迷,实际上他早就该离开了,可他没有。
顾伦始终没能消化娱乐新闻的角落里那则新闻,他的女朋友和北城权贵订婚的已经成为事实,是他不愿意相信,更不愿意接受。
网上说白星璃和聂南峥本就是一对,是跳舞的网红插足其中,导致分手了一段时间。浪子回头金不换,看到有情人终成眷属,为他们感到幸福。
顾伦觉得无比荒谬,世界观再次被网友震碎,同样感到荒谬还有那晚的白星璃--
采访结束之后,顾伦等在一旁,“和我一起去吃个饭吧?当做是散伙饭。”
白星璃深吸一口气,微笑着说:“我和未婚夫约了晚上一起吃饭。”
顾伦唇角一定,淡淡笑道:“反正都认识,一起啊。”
他不断回忆他们和好如初的那天,她拉着行李箱出现在家门口,湿淋淋地像个兔子,那样的回头找他庇护的机会今生不会再有了。
下午六点,北城泰式餐厅的靠窗位置,出现了诡异的一幕,两男一女围在一张桌子,不像是谈工作,更不像是普通同事聚餐,因为三个人出奇的安静着。
服务生小心翼翼地问哪位点餐,顾伦拉过菜单,点了白星璃最爱吃的几道菜。聂南峥没发表意见,只是故意避开顾伦,和白星璃在洗手间的走廊上,悄悄说着什么。
在白星璃眼里,他永远是一个天真的男孩,他能忍受她做任何决定都不和他商量,也能忍受她优柔寡断的性格,但看不得她和别的男人在一起。
顾伦忍到极限,在他们回来时,拽过白星璃吻了她。
白星璃啪地甩了他一巴掌,不小的响声引起餐厅其他食客的注意。
“你闹够了没有?”
也是在那一晚,顾伦抓起她的手,嗓音低沉略带颤抖道:“闹不够。”
这一句闹不够整整持续了四年之久,本以为故事早就该画上句点,可顾伦实打实追了白星璃四年。
即使她订婚了。
这场餐厅闹剧被网友偷拍传到网上,再次掀起一阵讨论的风潮。
在带有聂南峥的镜头被全网删除之前,宋满看到了新闻。
聂南峥站在一旁,单手插兜,表情淡淡的。
最后关于他的影像也在脑海里停留了四年,宋满时常想起他,尤其是在异国他乡孤身一人时。
四年,换她黄粱一梦,浮意难平。
四年,换她倾厦而醒,余生迟迟。
作者有话要说:黄粱一梦,倾厦而醒。出自《枕中计》
偷偷说一下,下章就见面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