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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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烫着羊毛卷的女人叫小红。

她身上有种风尘气质,和吉苑交换姓名后,将自己的职业说了出来。

吉苑仍是那副表情,颔首表示知道了。

做皮肉生意的,很少能得到他人的正常对待。小红细细地打量吉苑,对她的感觉,又回到密不透风的第一印象。

吉苑帮助旅馆更新了电脑的连警系统,并下载一个更简洁明了的管理房间的操作后台。

原本卡得很慢的系统突然流畅,房号住宿率一目了然,阿姨别提多高兴,扬言要给吉苑减免一周的住宿费。

如此,吉苑道谢。

下午六点。

吉苑照常去物流园。

天还阴着,路面积水,落脚都是树叶,碎垃圾。

昨晚那场暴风雨,殃及范围广,驿马街道不是市中心,清洁人力有限,随处能见雨后凌乱。

再见到弋者文,那张脸平淡多了,走在前面。

吉苑望着他走远,她慢慢地跟了几分钟,然后站在原地。

一个转弯,弋者文就不见了。

路上全是水坑,吉苑穿着棉麻拖鞋,会湿,会黏脚,会脏,她不在意,翘脚去踩。

阴天的倒影,碎了又聚。

夜幕逐渐拢进水洼,灰黑混杂,倏而掺进一个坠物,哧拉冒出白烟。

是一截香烟。

吉苑顺着抛物线看去,弋者文出现在不远处。

“弋者文。”

他转过脸,头发被风吹得张扬,T恤贴身过,现出劲窄的腰身。

整副身架,形像生物书上的人形肌肉图。

吉苑迎上他的视线,说:“我要买内衣。”

弋者文的眉宇,肉眼可见地压低。

下过雨,天气凉快,人多出来散步。不乏听到内容的人,其中有一对小情侣,捂住脸快速跑过,像是怕打扰到他们。

“自己去超市买。”语速快而逃避。

“我不习惯穿那些。”

路灯开了,弋者文就站在那里,影子一团静黑。几分钟后他才动脚,经过吉苑面前,向反方向去。

不言语,却有妥协。

弋者文上了8路公交,在北部湾中路下。

吉苑心里隐隐有猜测,他带路,进了和安商场。

商场顶上牵着彩气球,可能近期在搞活动,人潮一波波拥上手扶梯,是热闹。

两家商铺间的隔断墙,弋者文背靠在那,看似不打算深入。

内衣店在二楼,吉苑跟着上扶梯的队伍,又退出。来到弋者文面前,她好奇地问:“你怎么知道我的内衣在这买?”

弋者文双手插兜,脸一撇,留给她一个冷漠的下颌。根本不想答。

吉苑回身,上二楼。

过了会,弋者文转回脸,瞟了手扶梯一眼。身立直,摸出烟壳,走进一楼男卫。

商场男卫标识抽烟的角落,已经有三个男人在抽烟了。弋者文叩出一根烟,点燃深吸一口。

墙角有个地面吹干机,呜呜的噪音,烟雾烟味散得快。边上一个圆柱垃圾桶,顶部盛了水的圆盘里,散着几粒烟头。

一根烟未完,有两个男人被手机催走,听着像是去陪女人。

慢慢地,就剩了弋者文。

商场的墙壁高,灯烈,地板锃亮,他从没进过这么高级的地方。莫名其妙地,就想起油烟黑渍的餐饮街,和昏暗狭窄的小旅馆。

负责卫生的阿姨巡逻吸烟区,顺便清理烟灰烟头。

弋者文就走了。

在一楼转了转,格格不入,弋者文上二楼扶梯。视线上升,先注意到的是一面海报墙,海报上有一名穿着蕾丝内衣的外国女性。

和弋者文在卫生间里,看到的内衣款式相同。

踏出扶梯,他在海报旁边的店里,看到吉苑的身影。比起其他的女性顾客,她穿得过于随便,身边跟着位笑脸盈盈的导购。

弋者文在二楼徘徊。很多商铺名字是英文的,商铺外都有男性在等,他才显得不那么突兀。

一件小衣服为什么能买这么久?弋者文失去耐性,走到内衣店外,朝里瞧。才发觉尽头一排的试衣间,常有人进出。

穿在里面的小小布料,等在外面的男人都会疑惑,又不露出来,为什么还要大费周章地试?

弋者文觉得这些陪衬的男人蠢,包括他。他决定走了,一群男男女女路过,高声喊了个名字。

“吉苑!”

弋者文扭头看,有人进店拉吉苑出来,刚刚那群男女将她围住,在说话。

他们向外围这边走,弋者文往后避。

四名女生都是高中同学,其余三名男生是各自的男朋友,北海地方小,多少都简单认识。这群人里就彭慧单身。

“吉苑,上次和廖蓬欢聚会后,我们就没再见面了。你最近还好吗?今天怎么来和安了?”彭慧握住吉苑的手,开心地说。

吉苑还没回话,彭慧左边的陶桃插嘴,开口就是酸味。

“吉苑,你怎么穿着这身就来逛商场了?睡衣啊?”

陶桃眼珠子在她身上转着,试图寻找优越感。

吉苑淡淡地回视她,“这不是睡衣。”

陶桃笑了,“高中时你的衣服不都在这个商场买吗?那你这料子,是在哪家店买的啊?”

“在上海路和新世纪大道交汇的一条夜市街。”

好实诚的回答呀,除了彭慧,男男女女都笑了。那边确实偏了点,夜市的东西就是便宜货,这在他们的面子消费里,有点上不得台面。

彭慧一个个地瞪他们,“好了你们,这么久不见,一件衣服能代表什么,有必要么?”

陶桃今天穿的法式U领连衣裙,性感又带点可爱女人的风格,对比吉苑的随意,她明摆着赢了。她高兴,回怼彭慧,“我们这不是正常老同学叙旧吗?说说笑笑而已,就你想多了,人家吉苑也没觉得有什么。对吧?吉苑。”

吉苑说:“对,你们爱笑是你们的事。”

这话一听,对又不太对,陶桃疑惑地看向自己男朋友,发现他眼睛偷瞄吉苑光溜的腿。她的手拐过去,眼神警告。

男朋友哂笑,背过身,捞住同伴肩膀,说:“走!旁边透个气去。”

男的都走开了,这聊天怎么还不结束?导购怀抱个手提袋,心里着急地想。因为吉苑是老客,包装好内衣,先录的电子账单,就在要刷码时吉苑被拉走。这单要跑掉的话,跟店长那里不好说。

不远处的男人一直在盯着吉苑,导购灵机一动,上前询问:“请问你是吉苑女士的男朋友吗?”

弋者文神色一怔,因为这个称呼。

导购以为他默认了,笑着说:“因为账单已经出了,我看那边聊天没那么快结束,方便的话您先去付个款,可以吗?”

弋者文没回话,但脚步动了。

导购忙引路到柜台。

扳回一城,彭慧笑成眯眯眼,问吉苑最近在忙什么,和廖蓬欢有没有联系。

就是一些日常琐碎话。

陶桃还想说什么,别的女生碰碰她胳膊,示意别太过,毕竟好久没见了。高中时那句“别拿他人的痛苦来炫耀你的幸福”的过节,早八百年的事,何必再讨没趣。

陶桃生着闷气,等彭慧赶快聊完去吃饭。

内衣店里的导购喊了吉苑,指弋者文离开的背影,“你男朋友付过款了哦,欢迎下次再光临。”

男朋友!?陶桃瞪大眼睛搜索,看到一个抓着手提袋的男人。就感觉那人个子很高,侧脸轮廓深刻刀削,大约是攻击性长相。

只是这打扮实在……寒酸。

稍微一联想,还真是“情侣装”。陶桃冷嘲的笑容。

吉苑跟彭慧说:“我要走了。”

“弋者文!”

是吉苑的声音,弋者文没回头,却能在喧嚣中,准确捕捉到她的脚步声。

两人分别下楼。

男生们回来,陶桃阴阳地说了些话,大致就是吉苑眼光变了,穿得随便,交的男朋友也很一般。

话意所指——吉苑堕落了。

彭慧听着,心里骂:陶桃这个学人精!

一伙人按照原先的约定,到对面新力百货吃饭。

走着走着,陶桃还在跟男朋友刷存在感,明褒自己的对象,暗贬吉苑。

真怪不得吉苑说她迷障,廖蓬欢骂她茶。彭慧平日是个软性子,实在无法忍受了,“陶桃,你讲够没?”

陶桃挽着男朋友手臂,转头一笑,“怎么我说到吉苑的名字,你也要管?”

“我可没那闲心管,是你上学时就老爱跟吉苑比。她穿什么牌子你也穿,服饰配色跟着换,头绳也买同一家的,有什么可比性?你家庭经济不比她家,人也不如她好看,行事作为也不够她磊落,你现在哪来的优越感?”话一下说太多,彭慧激动得胸闷,不过看到陶桃气成猪肝的脸,她觉得很爽。

一连串的话,几个男男女女目瞪口呆,包括陶桃男朋友。

彭慧缓了几口呼吸,继续输出,“你擅自标签人家男友普通,真是的,不如让你高贵的男朋友先帮你买件好点的内衣吧,便宜钢圈只会把胸像猪肉那样挤起来,做作又特意,毫无自然美感。”

陶桃看了眼自己故意挤得饱满的胸,气得拽男朋友的手,“你看看她把我说的,又把你说成什么样了!你就这样听着?”

男人听出陶桃的弦外之音,无非就是花钱保面子,让他去买那四位数的内衣。男人并不领情,“疯了,一双‘电母‘球鞋不比那东西值啊!”

好了,局破,不欢而散。

反正彭慧也忍很久了,正合意,她独自离开。

在商场里听不到雨声,走出去才看到暴雨如注。

商场外等出租车的人排起队,彭慧无聊之际,随处打量,绕过沿街六福珠宝的那个背影,好像是吉苑。她再定睛一看,只有闪烁的霓虹灯。

彭慧没多想,可能是错眼了。那边是北部湾中路,吉苑要回家,也是和她一样在这等出租方便。

沿着商场廊下,经北部湾中路,到背面的垌尾巷,那里是居民区的近路,常能截到返程出租车。这是吉苑和廖蓬欢多次出入和安商场,所得出的经验。

弋者文站在一座报废未拆的报亭下,头顶一块褴褛的篷布,雨劈里啪啦地浇打,滚雷一般。

巷子幽深且暗,暴雨汇成流,渐渐地满上路槛。

他原本要等雨停,吉苑冒雨进。于是,她将他带到这里,不可避免地湿了头发肩膀,以及鞋子。

雨声更大了,弋者文仰头看。篷布久经风化,细小密布的孔就像一块夜空,渗洒的雨沫如碎掉的星子。

弋者文掸掉头发、肩头的水,退后靠住报亭,低首点烟。火机砂轮滑了几下,火苗刚着就被潮湿的风扑灭。他侧过身,窝起肩背挡风,火苗颠来倒去,烟丝也潮了。

他甩了甩打火机,再次尝试,“嚓”,火苗直直地升起。风小了,他侧眼看到吉苑,她身子蹲低,双手合成屏风状。

“你在做什么?”

吉苑不语,望着红彤彤的火苗。弋者文望着她,她眼眸里跃动着两束光亮,像神龛前燃烧的明净烛。

香烟不动,她轻推了他的手,烟点着了。

“好了。”吉苑说着,站起来,转过身。

弋者文低眼看了香烟两秒,咬进嘴里吸,缓缓吐出烟雾。

巷里积水,出租车可能进不来。

所以这里很静。除雨声之外,喧嚣的人潮也淹没。

风卷着雨,飘进报亭,弋者文收直腿,贴背站立。

而吉苑走在路槛的边缘,手臂张开保持平衡,难免风雨飘摇。

习惯了她的出格,弋者文想起她替自己挡风的画面,一口接一口地抽烟。

北海雨季长,人行道的砖路会生青苔,湿滑。

他又投去目光,幽幽地说:“会掉下去。”

吉苑顿了顿,忽而看了弋者文一眼。她身体转向他,当着他的面蹬掉鞋子,踮起脚尖,毫无预兆地跳进漫流的水里。

弋者文只觉得喉咙一紧。

溅起的水花,在黑夜里闪光,又泛进雨流。如此重复,畅快。

张口难出的声音,最终在吉苑得逞的笑脸里,得到解释。

扔开烟,弋者文蹲下,拾起她的鞋子,低脸的时候笑了笑。死灰复燃的惊跳反应。

报亭从前摆货的台子空的,内衣袋和鞋子放上面,弋者文靠在边上,抽第二支烟。看着吉苑踩水,看着她疯。

雨水抿顺了她的碎发,马尾辫乖乖地垂着;肩线往下,拓出伏起的胸型。她身上快湿透了,人才进报亭。

冷得哆嗦,吉苑靠近那点微弱的火光。她在弋者文面前,说:“给我吸一口烟。”

闻言,弋者文反转手腕,烟头向着她。她浅浅含了一口,很快吐出烟雾来。

玩票性质。

报亭里更暗,容色眼神不可辨。弋者文换手拿烟,残存烟草味的食指从她咽喉划到胸口。他低低说:“烟入肺了,才知滋味。”

吉苑走出报亭的范围,笑起来时,眉眼飞扬,明媚风情。她迎进雨里,喊道:“我不在乎!”

她沉溺在她的世界里,她对之外的世界也并不关心。

她用一个词划分:别人。

别人的目光,试探;别人的伤害,欲望。

她笑着,一如最初的那一眼,那么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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