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馆。

楚王夜间忽然到访，宫女们提着宫灯浩浩荡荡的站在门外。

此处远离皇宫，靠近云梦泽附近，环境优美，是最好的疗伤之地。楚王也是费了一番心思，才为这个一直在外的儿子选择了此地。

可他到了会馆，却迟迟不见萧序出来迎接。身边宫女都低着头，不敢出大气。

宫女彩跪在地上，小声的说：“公子序为人冷酷，他不喜我等奴婢跟随。他去了何处，我们并不知晓。”

公子烬和楚王并不亲厚，多年来，很是生疏。

楚王听萧序不在馆内好好疗伤，他便觉得儿子是在辜负他的好意，故而，勃然大怒。

宫女们立刻跪在地上，求楚王讨饶。

见此情此景，萧烬便在一旁回话，“父王切莫生气坏了自己的身子。想那王兄他觉得在会馆里寂寞，去那外头玩耍了。等入了夜，玩儿的累了，他自然是要回来的！”

“那就看看他要到几时回来。”

楚王不肯回宫，在会馆内坐下，等了一个时辰后，怒火如同被加入桐油，一发不可收拾。

萧烬小心应付：“父王，儿臣寻到好茶。不若。您喝口茶润润喉。”

立在身侧，端茶递水。楚王见状后叹气：“若公子烬有你一半贴心，吾就知足了。”

萧序见了此情此景，他便想起母后临终前的那一幕。人人均说，楚王和王后伉俪情深。可实则呢，吴国王姬下嫁给楚王多年，为其操持着数百人的后宫。如今病重，她那好夫君还不知道在哪一位美姬的床上，

母后握着他的手，告诉他，这天下，只有信自己，无需信他人。

萧序起先对楚王还有几分父子之情，可当看到比他只小半岁的萧烬。在母后最需要人守护的时候，他已经为自己选了新王后，丝毫不顾及他的感受。

消息是瞒不住的，传到外父耳朵里，他急命派使臣将萧序带回去。

母后是外父唯一的嫡女，萧序就是女儿在世间唯一的血脉。即便是从未蒙面的外父，对他都有护犊之情。

可楚王却将年幼的萧序悄悄送出宫去，并告知他吴王派了人要杀他，这么做是在保护他的安全。终年累月，萧序被安置在一个偏僻的山野里。楚国的新王后唯恐萧烬的地位受到影响，派来剑客刺杀他。当年，若不是萧序他有幸逃脱，能不能活到现在还未可知！

这样的父子之情，他要不起，也不想再要了。

“楚王！公子序回来了！”

终等到，萧序一身湿漉漉的从外头进来。

这不就是证实了先前宫女们的话，他是跑出去游玩了！楚王拿起茶碗，就丢到他的额头上：“你这个孽子！既然如此爱玩儿，便就在那廊檐下跪到明日罢。”

宫女们看过去。

是那一道高大清瘦的身影跪在廊檐下，乌发一缕一缕的挂在胸前，手臂上更是血渍斑斑，伤横累累，还有那俊美的额头上被茶碗砸出了一个紫色的淤青。

楚王离去后，宫女彩路过萧序身边，讽刺说：“本就不得宠，被遣到这会馆里来。还害的我们这些奴婢跟着吃苦，跟哪位主子都比跟了公子你强。”

楚国今后只有一位王子，那就是公子烬。

上头都不待见这位，她们做宫女的就更加应付了事，有一些，都直接不管萧序的吃喝，跑出去喝酒去了。

萧烬捂着鼻子，从她身边而过：“王兄，糊涂啊！楚王难得来见你一回，你又这样的作为，简直就是在自断生路。”

公子烬要去吴国做质子是迟早的事。

但这一回，让楚王对他心灰意冷，回楚国的日子，那是遥遥无期了。

萧序面无表情的跪着，不发一言。

这早就是萧烬算计好的，他便是开口求情，楚王也不会信的。他只是有点担忧，在城内那个说要来给他送药的小娘子，

萧序想起那娇弱的小娘子，眉目间缓和不少寒气：“此事，就不牢公子烬费心了。”

多年来，他的确依着母后所嘱咐的，不信任何人。

可是，往后，即使吃再多的苦，也是会有人陪着他。那小娘子真是个傻里傻气的，玉姬会不会抱着个药箱子巴巴的，不吃也不睡的。他不想辜负她的情意。

“我看你是冥顽不灵！”

这幅端庄的模样落在萧烬眼里，他甩了衣袖，急急地往外头走。

幕僚走近，夸赞道：“公子的招数真高明！”

萧烬实在不明白：“为何到如此地步，王兄还能如此沉得住气？”

论才干，大王子并不差，且他更会隐忍！虽不在楚国多年，依旧被楚王记挂，幕僚何尝不明这个道理：“人家是吴国王姬所出，楚国王位的第一顺位继承人，这是永远无法改变的事实。但，只要等公子序去了吴国，我们便让他来个有去无回，以绝后患！”

-

玉姬回到铺子后，被吴岱告知了一个消息。

“桑家堡车马行运去赵国的第一批糠，不到半日，就卖完了！”

在楚国卖不出去的糠，但到了赵国的可以翻一倍价钱！在赵国庶民看来，此等价格低廉，又能填饱肚子的食物，深受他们的喜欢！

这正是在玉姬的意料之中，她嘱咐吴岱：“车马行临走前，你把我嘱托的话说到了么？”

吴岱道：“原本，我还担心这一回你要亏本，不太相信你的话。所以，就吩咐了属下少量的进赵国的生丝，另外打算在赵国远一些别的东西。”

玉姬询问：“吴小郎君打算进何物？”

吴岱他声音越说越小，“瓷器。”

玉姬皱了眉，说：“瓷器这般金贵的物品，在运输途中容易碎裂，得不偿失。倒是那赵国的生丝便宜，在楚国一定会有市场。吴小郎君，你怎可意气用事呢！”

“你说得对！”

山路崎岖，颠簸是常事。而瓷器虽然能卖出高价，但折损亦是不可小觑！

吴岱豁然开朗，“我立马就飞鸽传书，让他们全部改买成生丝。”

两人在灯下盘算着支出，一算竟是出现了吓人的大数字。吴岱抱着算盘乐不可支。

“玉姬，你这么快就赚到了这么多金！当真是我对你刮目相看。”

天已经渐渐亮了起来，玉姬打了哈欠，她已经很困了。

等倒头一睡下，再醒来，已经是第二日的中午。

她这才想起，萧序那头，似乎还有消息？玉姬派遣人去会馆一打听，就得到了公子烬贪玩，他被楚王责罚跪了一夜的噩耗！

这下是怪自己的疏忽，愁眉不展：“我昨日是答应了公子，要去给他送药的。”

吴岱看着有些不忍，想去会馆那头让人打点一番，回来的人却说：“吴小郎君，那会馆外头根本就没人把手。里头更是空空荡荡的，大家都跑出去喝酒去了！”

“那公子序呢？”

虽然，玉姬有些猜到萧序被楚王给再一次丢弃了。可当见着人，气若游丝的，躺在那处无人搭理的时候，她心口还是被拧了一下，透不过气来。

这么多个时辰，根本没有人给萧序的手臂用过药。

那处，已经不止是血渍斑斑，还发了浓！

暴君虽是个名声不好的君王，可没有一个人旨意过他的勤勉。

她小心翼翼的把萧序的衣袖卷起来，这双手本该是执着书卷的，坐在章华宫里，不动声色的披着下头大臣递上来的折子。

前一世，玉姬最多能听到的消息，暴君今日又是如何如何的呵斥无作为的朝廷命官，章华宫内彻夜通明，他又批折子到了后半夜。

青铜底座上的蜡油都结了厚厚的一层。

玉姬低下头，在抹上药膏的伤口处，轻轻柔柔的吹着起。

修长的食指微微的动力，是萧序慢慢的睁开眼。他见着一个小娘子的脸就在眼前，皮肤白如上等的玉，“阿玉，其实你这名字取得不错。”

本有些沉闷的气氛，被他这么一扯，玉姬的眼泪立马收了回去。

小暴君不愧是成就霸业的人啊！心就是大！

“阿玉，我手抬不起来，你凑近一些。”萧序虚弱的说道。

玉姬也根本往别处想，自然而然的就低下头去。脖颈儿后的一块肌肤，被大掌给捏住。

她的大脑空白了好几瞬。

窗外的芭蕉树上正挂着露珠，翠绿翠绿的。

玉姬紧紧的抿着下唇，她的脸正烫的不行。但还是没忍住，用余光偷偷的打量了萧序好几眼。

“公子，你是不是生气我来晚了？我不是故意的。”

只听，那小暴君语气还是淡淡的如尘烟，但已经是，鼓足了勇气打算亲近这位瞠目结舌的小娘子，他道，“阿玉，你身上很好闻，让我靠一下。”

这可是，杀人如麻的暴君，居然会想有依靠一个人的时候！这是不是说明，她的计谋很成功？玉姬问，“你想靠多久都可以，肚子饿不饿？想不想吃些东西？”

出来的时候，在怀里还塞了几块糕点，全拿出来，给了萧序。

他尝了一口，笑了，“糕点很甜。”

“你爱吃，那就多吃一点。”玉姬笑着说，“公子你不知道，我现在可会赚钱了，养一个人保准不是问题！”

萧序深深看她一眼，垂下眸子，“以后想吃，就有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