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雾缭绕的房间里，江明俊的脸色比地上掉落的烟灰还要暗沉几分：“江郁今天又去疗养院了？”

“没错，他一个人打车过去的，路上绕了好几圈，走了多出一倍的路程。”

“为什么？他发现有人跟踪，想甩掉你们？”

“刚开始我们也是这么以为的，后来拦下回程的司机一问才知道，是他说不清楚具体.位置，司机也找不到地方，所以费了点功夫。”

“他到底在搞什么？”手中的香烟快要燃尽，在江明俊的指尖缓缓闪烁。

“我让看门的人故意放他进去，似乎没有做什么手脚。”

“不可能这么简单！里面一定有鬼，”江明俊狠狠捻灭烟头，“还有，搞清楚他到底是真傻还是装傻？给我继续盯紧！”

“明白。”

狗腿屁颠屁颠地走了，留下一位年纪稍大的下属，沉吟片刻后，对江明俊说：“江少，这样盯下去不是长久之计，之前不是说他已经有所怀疑，说不定哪天就把那颗‘炸.弹’扔出去了。”

“我们现在不知道江郁手里究竟掌握了多少东西，江少，您真的要冒这个险吗？”

江明俊脸色愈发难看，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重新点上，狠狠吸了一口。

……

天色已经全黑，颜满满打了第七个哈欠，从这里返回城区最少还得两个小时。江郁的状态不太好，颜满满为了寻找江郁一路马不停蹄地赶过来，也是身心俱疲，再让她一口气赶回去，属实有些困难。

思来想去，为了两个人的安全考虑，颜满满转动方向盘，在最近的出口拐了下去。

这附近有个乡村旅游景区，颜满满让小卓替她订了个民宿，通过密码锁自己入住，省去许多麻烦。

民宿是独立的乡村小院，颜满满将车停在院子里，摇醒江郁，“走了，上去睡。”

复古的原木小屋宁静幽雅，和周围的环境十分契合，地面加高了一米多用来隔绝潮气，要踩着台阶上去。

锁好房门，颜满满倒在靠窗的竹椅里浑身松懈下来，总算能歇下了。

江郁踩着咯吱咯吱响的地板四下打量。

厨房里有备好的菜品，他取出来一些，简单做了点吃的。

吃饭时，颜满满几次想问江郁都想起了些什么？犹豫不决间，一直到吃完饭也没能问出口。

算了，顺其自然，走一步看一步吧。

两个人都很疲惫，吃过饭，用民宿里的一次性用具简单洗漱后早早就睡下了。

仿古老式窗户留了个缝隙，外面流水潺潺，风声呼啸，空气里是乡村夜晚独有的味道。

宽大的原木床，两人各睡一边，江郁拉着颜满满的手，颜满满几次试图抽出手都没成功，只能由他去了。

后半夜两个人睡得很沉，窗外各种声音与大自然的环境音完美混合融为一体。

清晨，他们在鸟叫中被吵醒。颜满满虽然留恋这里的美好氛围，但也知道待会儿天色大亮后他们出去会有很多不方便，两人飞快地收拾整理完就出了门。

“我来开吧，”江郁拿过钥匙，拉开驾驶座那边的门，“我记得怎么开车。”

颜满满站在车旁，迟迟没有上车。

“怎么了？”江郁问。

颜满满盯着停在原位上的汽车，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奇怪感觉，总觉得……车身上似乎多了许多灰尘。

大概是昨晚刮风，野猫在车引擎盖上乱跑了吧。

“没事。”打消古怪的念头，她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车子驶出去大概十多公里，颜满满心里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她虽然运气一直不好，但是对灾难和危险的直觉异常敏锐。

“小莓，我总觉得哪里好像不对劲，你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吗？”

系统蹦出来皱着脸说：“宿主，我虽然不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但是看得出来，现在情况有些不妙。”

“哪里不妙？”

这时，耳边同时传来两个声音：“后面有车跟着咱们。”

江郁也发现了。

他握着方向盘，眼睛看向倒车镜，“后面那辆白色的车，我昨天见过。”

颜满满跟着看过去，果然有一辆车，跟他们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里面的人你认识吗？”

江郁摇头：“不认识。”

颜满满猜测道：“是狗仔？”

“不是，”江郁观察得很仔细，“从昨天到现在，他们没有拿出过任何摄影设备，只是跟着我们，更像是监视。”

“监视？”颜满满嘀咕道，“会是什么人呢？”

“我好像之前见过这个人……”江郁眯了眯眼，片刻后笃定道，“没错，就是他！我们去游乐园那次，当时整个游乐园大多是老人和孩子，他们俩鬼鬼祟祟地叼着根棒棒糖晃来晃去，特别突兀。”

“你的意思是，这些人从很早之前就开始跟踪我们了？”颜满满打了个寒颤。

她突然有些庆幸这些人不是狗仔，否则以她和江郁被拍到的照片，不结婚都很难收场。

江郁没说话，盯着倒车镜里的影子，绕过下个路口时猛打一把方向，加速冲向了三岔路里最偏僻的一条。

拐进道路崎岖的乡道，走了大概十多分钟，阴魂不散的白车再次出现在后视镜里。

“宿主，咱们的车子好像有些奇怪……”系统跑出来，贴在光屏边缘，仔细听着车子的动静。

“车子……”颜满满猛然联想到什么，后背一阵发凉，紧紧扯住安全带，“江郁，你踩一下刹车试试。”

江郁听了她的，轻踩一脚刹车。

车子没有立刻停下，而是卡顿一瞬后，继续往前冲。

颜满满从他的脸色看出来，情况不妙。

江郁紧握方向盘，试图采用其他办法将车速降下来。

慌乱过后，颜满满迅速冷静下来，通过意识对系统说：“小莓，你能把车子还原到之前状态吗？”

“要不试试交换吧，”系统摩拳擦掌，义愤填膺，“让他们尝尝自食其果的味道。”

这帮人究竟是什么来历，竟然想要置他们于死地！

“好。”

系统的声音还没从耳边离开，江郁脚底下的刹车踏板骤然失控，与其同时出现的，是面前一个黄色的急转弯警示牌。

“糟了！”颜满满眼前一黑。

意外来得太快，系统还没来得及交换，车子瞬间失控，冲到护栏上发出了巨大的撞击声，失去制动功能的车子无法立即停止，只能摩擦着前进，金属火花四溅。

一阵恐怖的动静过后，四周渐渐平静，颜满满睁开眼睛松了一口气，拍拍身旁的江郁。

“没事了，我们赶紧出去吧。”

刚刚在车辆失控的一瞬间，他猛打方向盘，靠着车身与护栏的摩擦才将车辆停下来，左侧车身变形得厉害。

江郁脸色不太好，缓缓松开安全带，转身抱住了颜满满。

颜满满被他压得肺里的空气都要不够了，笑着说道：“行了，现在不是撒娇的时候，快起来。”

江郁没有动，身体似乎在渐渐脱力，越来越发沉，眼皮也渐渐垂了下去。

颜满满忍着手腕上的剧痛将江郁从身上推开，颤抖着在他身上摸索：“怎么了？哪里受伤了吗？”

掀开黑色外衣，江郁衬衣下方一片刺眼的鲜红。

他已经没有力气支撑身体，虚弱地靠在颜满满肩头，一动不动。

“江郁……江郁！”颜满满在车子失控的时候都没有这么恐惧过，她抱着江郁一遍一遍喊他的名字，喊到嗓子嘶哑。

“小郁，你还好吗？”

江郁缓缓睁开眼睛，看到站在床边的女人，一下子怔住了。

许久，他用嘶哑的嗓音轻轻喊了句：“妈妈？”

江郁最后一次见到母亲时她已经四十多岁了，可他如今看到的，更像是儿时记忆中青春犹在的母亲。

是在他午夜梦回中无数次见到过母亲的样子。

“小郁，我的孩子……”女人弯腰抚摸着他的头发，满眼心疼。

“妈妈，我是不是在做梦？”江郁强忍着酸涩不敢眨眼，生怕一个眨眼她就再次消失不见。

“我的孩子，你长得很好，妈妈很开心，”女人眼眶含着泪，一眼不错地看着江郁，“妈妈好想你。”

江郁再也控制不住，伸手抱住女人，任由眼泪夺眶而出，“我也想你。”

这么多年，无论面对多大的委屈他都强迫自己坚强，几乎没有流过眼泪，可母亲是他的软肋，是他的例外。

只有在她面前，他才敢放肆地流泪。

“我对不起你，小郁。”

江郁哽咽着摇头：“不是的，是我的错，是我的疏忽，竟然那么晚才发现你从来没有离开过……”

累积许久的内疚和自责在此刻爆发，席卷着将他的情绪带到崩溃的边缘。

一阵微风吹过，江郁擦干眼泪抬起头，怀中的人却不见了。

“妈妈！”

他拔掉手背上的针头，急切地跳下床要去寻找母亲的身影。

一阵轻响,病房门被人从外推开，走进来的是江家老爷子。

老爷子满脸严肃，气势威严，用金丝鹿角手杖重重敲着地面：“你是江家的男孩子，哭哭啼啼像什么样！”

身后跟着江弘济，不耐烦地说：“滚回去，别给我丢脸。”

江郁捏紧拳头，四处寻找母亲的身影，脚步却像被钉在原地，半点动弹不得。

眼前画面像是电影片段，不断流转。

江明俊幸灾乐祸的脸、江夫人冷漠的眼神、还有无数张或喜或怒的面孔，如同鬼魅般环绕在他的周围。

江郁感觉自己快要支撑不住了，踉跄着倒退回病床上，拉开被子将自己裹住，埋进一片漆黑里。

到处都是黑的、冷的，没有一丝光亮，他如同跌进了无底深渊，遍体鳞伤却无从求救。

“闭上眼睛睡吧，睡着了就不痛了。”耳边传来一个声音，蛊惑着他朝更深的地方下坠。

江郁缓缓闭上双眼……

这时，突然有人过来掀开了他的被子。

一束阳光跟着倾泻进来，带来刺痛皮肤的热度。

“你好呀，”眼前出现了一个女孩，笑容甜甜地问道，“我叫颜满满，你叫什么？”

萦绕在江郁周身的冷气消失了，他的手脚一点点暖起来。

电影画面如回马灯般，再次开始旋转，只是这一次画面里的人变了。

主角只有一个，颜满满。

她笑着闹着、奔跑追打、生气嗔怪，眼前画面和周围的空气一起变得生动而温暖。

暖意正盛的时候，江郁发现自己离开病房，到了疗养院，面前是一块黑色的墓碑。

接着，他看到自己怀里抱着一个人，是颜满满。

她浑身是血，双眼紧闭。

“满满，你醒醒……”江郁使劲摇晃着她，浑身发颤，“你别睡，不要离开我！”

怀中的人毫无反应。

地上的血越来越多，周围的空气仿佛被抽空，江郁快要窒息，巨大的恐惧下，他死死抱着怀中的颜满满，生怕连最后这一丝温暖也留不住……

江郁骤然睁开了眼睛。

窗帘没有拉，可以看到灰蓝色的天空。此刻应该是凌晨时分，天色将亮未亮的时候。

江郁低头，看到手背上的留置针，还有一堆凌乱的仪器。

他艰难地挣扎想要坐起来，转头看到了趴在床边的身影。

颜满满将脸颊埋在弯曲的手臂中，头发垂落在床畔，睡梦中都皱着眉头。

江郁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但颜满满肉眼可见的瘦了一圈。

他默默地看着，舍不得吵醒她，直到他看到颜满满手臂上的纱布----雪白纱布上一处硬币大小的红，是被压迫后渗出的血迹。

江郁忍着腹部刀割般的疼痛，起身用手碰了碰颜满满的脸颊，“快起来，压到伤口了。”

“什么……伤口？”颜满满睡懵了，被推醒后一时半会缓不过劲，直愣愣地盯着江郁，仿佛在梦游。

江郁躺回枕头上，缓缓呼吸，安静地回望着她。

颜满满的眼眶越来越红，一滴泪水重重砸下，紧接着，越来越多的泪水沿着脸颊滚落。

“别哭，没事……”江郁想给她擦掉眼泪，奈何伤口疼得厉害，手臂抬不起来。

“别动。”颜满满一边抹掉眼泪，一边冲到床头按呼叫器。

“不怕，死不了。”江郁用力扯出一个笑容。

“不许说死。”颜满满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下来了。

江郁拉住她的手，气息不稳地道歉：“对不起。”

“干嘛说对不起？”颜满满瞪着发红的眼睛，努力憋住眼泪。

“吓到你了，”江郁喘了口气，说道，“满满，趁医生还没进来，我有句话想跟你说。”

“你说吧，我听着呢。”颜满满靠在床头，紧紧拉着江郁的手。

“我之前说想和你在一起，让你做我女朋友，你还没有给我答复。”

颜满满一愣，点点头：“好，我现在可以答复你……”

“不，不用答复，”江郁微笑着打断她，轻轻摩挲她的指尖，“我改变主意了。”

颜满满握着江郁的手指蓦地收紧，本就没有血色的脸色更加苍白，“改变主意了？你……”

清晨的第一缕微光浮出云层，照进昏暗的病房内，落在江郁眼睛里。

他拉住颜满满的手，一字一句，郑重地说：

“满满，我不想再等了，我们结婚吧。”